一座座规整的金色大殿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中,太阳的篆文刻画在每一处角落。这里惬意、舒适、暖意融融;这里没有寒冷,没有黑暗,更没有月光。
在日御之庭,所有的一切都是光辉灿烂的。这里的人们常把笑容挂在脸上,就像日御一一样。
在日御之庭那随处可见的洁白花圃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捧起满地的花瓣,缓缓转过身来,轻声唤道:“小九。”
然而她的面目早已全非,猩红可怖的线条将她分割成无数块零星的碎片,尖锐刺耳的魔音奏响,花瓣被鲜血染红。
“精卫”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我啊……因为小九,已经死掉了!”
“轰”地一声,月羲九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起来。
有些刺眼的日光透过檀香木窗偷偷溜进来,藏在少女凌乱的头发里。月羲九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一双眼黯淡无光,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
安神香炉还在旺盛地燃烧着,可噩梦依旧如期而至。
这是月羲九回溯到无尽之海最初时的第三天,这也是月羲九第三次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爬起来。柔软的蚕丝床铺就在身后,可她从没有躺上去过——她试图用寒冷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一波又一波回溯带来的疲倦让她一睁眼便是第二天。
大猫占卜师每日都会来探望她,给她带一些装在琉璃器皿里的奇怪药剂。虽然无色无味,但每一口都像是在驱散心中的杂念一般,牵动月羲九五脏六腑撕裂般地疼。
那些从未有过的感情在月羲九心中生长,就像是有另一个人住进了她的身体中。
香弥四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如雾如纱。少女抓起那把不成形的吉他,拖着沉重的身躯沿着楼梯缓缓走下去,大猫占星师如往常一样正闭着眼进行着卜筮,不过今日的星象似有些不同。
驻足了片刻,少女便走出了紫色的占星楼。楼外,猫咪们依旧慵懒地晒着太阳,但这阳光对于月羲九来说太过刺眼。
这三天里,她时常会梦到日御一:梦到第一次见面,梦到最后一次分开,也会梦到三天前,灾难降临的那瞬间。
月羲九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正午时分,大街小巷上行人很少,叫这玉白的世界意外的有些冷清。不知名的花儿在日光下绽开,随处可见的藤蔓交织掩映,串串果实坠在一起。
忽的,一个棉白的身影撞进这份绿意里。那人的长发如流苏般飘逸温顺,柔长且乌黑发亮;眉心上的朱砂一闪而过,点染在她那雪白的肌肤上,犹如腊月的寒梅;繁冗的发饰配上一身华服,更显得雍容贵气,不似凡人。
在这明净的天地里,她周身似萦绕着淡淡的微茫。就像是海底初见那般,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分明就是那位亡国的古神!
月羲九一下子睁大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明明心急如焚,可脚下却偏偏疲软地使不上力气。
那女人很快便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而偌大的殿宇之下,多了一个双眼通红地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女孩儿窒息般地张着嘴,双手死死按住胸膛,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跳出来一样——
就在此时,两个声音交叠着在月羲九脑海里响起:
“光是沿袭舞乐文化是不可取的,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安乐百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你可知其中的道理?”
“无妨,我自可施乐以为利刃,安时歌一方,乱时守一世,你莫要慌张。再者,我月落之国千百年来不受外界干扰,蚀之世虽从未减少,但细砂海净如月色,自可涤荡一切,蚀之兽不可寻来。”
“御灵,我知你已守候月落之国数十载,可近日星象有异,行往南方之船十有八九尚未传回音讯,我们……”
“您多虑了。不知国中大小之事是否全已安排妥当?此般杞人忧天的猜疑,便交由他人吧。”
“御灵!细砂海只有一个,万万防患于未然啊……”
声音戛然而止,月羲九终于从剧烈的头疼中回过神来。她死死抓着自己的吉他,双目闪着泪花,全然没注意到胸前正有荧荧白光溢出。
这是谁的记忆呢?
是那位古神的?还是……那个人类的?!
下一秒,一个苍白的身影在无数流亡的白光下簇拥聚拢,化成那日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模样。
男人似是并不惊讶一般,朝月羲九笑了笑,说道:“许久不见。”
原来,这个男人乃是月落之国亡国前的最后一任管理者,同那位古神曾是最要好的朋友。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的少年变的愈发心思缜密,也愈发不能苟同神明的观点。因其时常了解其他文明的沿存情况,故而深知大过滤器下一个国家是多么的渺小。古神自很久以前便守护这里,她阳光开朗,能歌善舞,见证着细砂海一步一步的成长,也目睹了古乐文化的演变与更迭,她自以为这种文明不会被淘汰。双方各执己见,僵持了数月,直到一个安静的没有一丝海浪的夜晚,黑暗之蚀降临在这个国家,残忍地吞噬了一切。
再之后,古神将整座演变为蚀之世的月落之国封入了海底,随着时间的更迭,万物变迁,古神的力量不退反增,吞噬掉了一波又一波路过的游人与神明。她重塑着那虚伪的、曾经的细砂海,在自己的臆想中独自存活了百年。而男人也被一同封入无尽之海,一边四处躲避藏在海底的蚀之恶兽,一边同被无辜卷入的神明作战,也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的灵魂在漫长的蚀之气中消磨着,马上,就要耗尽了。
“如果大过滤器真的吞噬了一切,那么现在,你所经历的便不会发生了。”男人疲惫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月羲九发丝凌乱的头,“也许神明她啊还是眷顾我们的,你看,我们不是回来了吗……”
他擦掉月羲九脸庞上的泪水,蹲下身子慢慢环抱住几乎瘦的只剩下一具躯壳的少女:“谢谢你陪我一起回到了这里,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次……我们一定要阻止她……”
月羲九疑惑地重复道:“阻止……她?”
男人没有回答,只抬起头看着南方波澜不惊的海平面,自言自语道:“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