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有四张大桌子和十六把凳子,还有四个书架和几副扑克以及几个大小不一的健身球,正前方还有一台投影仪。我低头寻找片刻,找到了一个浅黄色健身球,我将球递给暖玉:“你看这玩意儿像鬼吗?”
暖玉接过健身球反复看了一下:“你是说……有人在用它来装神弄鬼?”
我说:“刚才过去的时候我就闻到有股怪味,只是没分辨出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后来发现是洗甲水的味道。那几支颜料管都很有规则地被塞进了地漏里,显然是有人故意藏起来的。而楼道里的怪味,是从拖把头里散发出来的。大灯说那只无头鬼的手里拎着一个脑袋,我觉得就算是一只鬼,也不能如此没有尊严吧,尤其是女鬼,把脑袋拎在手里多没有美感。”
暖玉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用颜料、健身球和拖把头子来伪装成脑袋?”
我伸出大拇指:“没错,楼道里的灯本来就暗,伪造个大脑袋是没问题的。而且大灯说那只女鬼的脑袋比常人的要大。”
暖玉疑惑道:“用颜料画五官的话,没有点绘画功底也是不行的吧?”
我说:“那是肯定的,要是在上面画个皮卡丘出来,恐怕大灯都得笑场。不过也不需要太深的功底,灯光暗,头发长,场景可怖,有点轮廓就能以假乱真。”
这时李小炮一脸失落地走了过来,郁闷道:“奇了怪了,明明在包里放着呀,怎么没有了?”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说:“二百,记上账,等我出院时记得给我。”
李小炮白我一眼:“想得美,谁答应你了?”
我将那个脑袋的推论告诉大家后,众人都有点惊讶,暖玉望着我说:“即便这样也还有疑点,第一是那个没头的人是怎么装出来的,第二是当时目击者看到鬼后立刻大声喊叫并回病房叫人,几个病人随即赶出来后却发现楼道里空空如也,如果那只鬼是假的,又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会隐身术不成?”
暖玉的思考还是很缜密的,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我点点头说:“的确,现在还说不清那只鬼是怎么隐身的。”
这时赵随风突然走到了楼道最深处,指着上方的横梁说:“榔头哥,刚才我就看见这梁上多了两根长长的水泥钉,以前是没有的,跟这无头鬼会有关系吗?”
我走到赵随风的身边抬头一看,果然在横梁上嵌着两根长长的水泥钉,打开灯通过光泽度来看,也是比较新的。
燕未寒警惕道:“寻常人怎么会注意到那么偏的地方,该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赵随风涨红了脸:“怎么会?我无论到哪里,都会观察四周有没有险情,所以这里多了两根水泥钉,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我早就在意了。”
我抬头张望着那相距约一米的水泥钉,总感觉这跟那个无头鬼绝对存在一定关联,只是我无论怎么想,都无法让它们串到一起。脑中越想越乱,心中也越发急躁,真相就在眼前,我却触及不到。感觉自己脑袋快要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交规,认真地高声诵读起来,随着交规中那些充满灵性的语句在空气中回荡,我心中的狂躁之气渐渐散去。
李小炮看我这样,又掏出了镇妖瓶递给我,我满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深深闻了一下,脑中瞬间清晰如诸葛孔明再世。
我猛地冲向活动室,走到了用于电教的背投布前,拆下背投布仔细查找着,其他人在旁边一头雾水地盯着我,终于我在背投布的中间找到了一小块颜料涂抹的痕迹。
我取下背投布,对暖玉说:“答案就在这里了。”
暖玉双眸环顾半天,说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是怎么回事儿。”
我指着横梁上的钉子说:“很简单,嫌疑人从活动室内偷走了背投布,提前挂在横梁内侧的钉子上,从横梁外侧是根本看不到的,等撞鬼之人大喊时,嫌疑人迅速断电,然后将背投布整个投下来,再打开电源,由于光线昏暗,又在楼道最里端,这块背投布完全可以被误认为是墙体。大灯说他当时眼前一黑,才恢复了光亮。”
暖玉沉思片刻,说:“你是说大家出来时,无头鬼其实就在背投布后面,但大家都太过害怕,加之灯光又暗,所以就以为是鬼消失了?”
我说:“没错。”
暖玉说:“那鬼没有头是怎么回事?”
我揉揉脖子走到楼道尽头,面朝墙壁,然后将头向下弯曲至下巴顶到脖颈下方,说:“你从后面看看我有头吗?除此之外,找件大衣服之类的物件也是很容易冒充的,然后再拎个健身球做的脑袋……别说,这个办法还真不错,以后要找个地方演练下,试试效果如何。”
暖玉白我一眼:“得了吧你,别给我添乱了。不过……究竟是谁搞的恶作剧?”
我说:“不知道。”
暖玉无奈道:“咱们虽然找到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办法,但也要找到嫌疑人啊,我认为这个捣蛋鬼肯定就在你们病房里,甚至就在你们几人之中。”
我说:“那还缺一口汽油。”
李小炮很不情愿地递给我镇妖瓶:“你看你找个嫌疑人,得八个人伺候你。”
我闻完汽油后闭目思考了片刻,对暖玉说:“你看,这些天里无头鬼一共出现了四次,而这四次之中,有三次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另外一次是护士长说见到鬼了,其实我认为护士长并没有看到鬼,她应该是一个月来了两次大姨妈,受心理作用产生了幻觉。所以,无头鬼正儿八经地只吓唬了三次病人。巧合的是,这三次现身,李小炮都没有值班。综上判断,我认为无头鬼可能是想避开李小炮,为什么避开李小炮呢?咱们这里谁最怕李小炮?”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萧慕白,后者微微一怔,说:“看我干啥,我是那装神弄鬼的人吗?我武圣还用得着吓人?”
大家齐齐点头,尤其段无情点得最厉害。
我说:“武圣的确不至于这么玩,如果不是怕她的话,那就思考另一个极端,就是有人暗恋李小炮,不想吓到她,也不想给她造成困扰。”
病房里的人都面面相觑,李小炮很招人喜欢,有人暗恋她也很正常。李小炮听到我的话,立刻嘿嘿一笑:“哎哟,还有人暗恋我呢?暗恋就说嘛,别不好意思,让我也体会一把美滋滋的感觉。”
我说:“不管怎么着,今天周六,李小炮值班,那鬼今天晚上是肯定不会出来吓唬她的。大家也累了,都休息吧。明天再休整一下,背背交规,一定能找到这个三次装鬼吓唬咱们的人。”
大家在李小炮的指导下返回病房,暖玉也有点累了,打了好几个哈欠,我心疼地走到她身边说:“累坏了吧?来,我抱着歇会儿。”
暖玉拿笔敲了我脑袋一下:“你个臭榔头,啥时候能正常一点?明天再查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再过来。”
我冲她嘿嘿一笑,低声道:“今晚你还是在这里睡吧,没准再冒出来个三头六臂的小脑袋鬼呢,你好顺手给他铐回去。”
李小炮这时也走了过来:“小秦同志,我们护士值班室里有床,我让他们整得有点害怕,不如你在这里住一夜啊,也顺便陪陪我。明天咱们一起查,省得来回跑了,这里离派出所也挺远的呢。”
暖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手机,轻声说:“那好吧,确实也太晚了。”
她们二人一起往值班室里走的时候,李小炮偷偷在身后冲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知道今天并不是李小炮值班,她是为了帮我才留下来的。
夜里两点,我起床上厕所,刚走出门外,顿觉阴风阵阵,抬眼望去,一个没有头的人正拎着一个满是长发的脑袋往这边僵硬地走着。
他果然出现了,虽然出现的地点和之前有所不同。
我打了个响指,萧慕白从病房里猛地蹿出去,两步跳到无头鬼面前,抬脚就要扫。
无头鬼连忙扔掉了“脑袋”,一下子蹲了下去,同时嘴里大喊:“武圣饶命!”
萧慕白一愣,将腿撤回。这时病房门打开,大灯他们都走了出来,李小炮和暖玉也打开了值班室的门。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这个“无头鬼”。
李小炮大声道:“榔头,这到底是谁呀?”
我笑道:“这只鬼是从上周开始出现的,周二一次,周四一次,然后这周的周二一次,周四一次,今天是周六。我之前故意说护士长那次不算,就成了三次。在明知咱们已经破解了装鬼的办法的前提下,为了凑个四次,还非要硬着头皮再装一次鬼的人,藏起来四支颜料管的人,装鬼也要在夜里两点的人。你们觉得还能是谁?”
我说完这话,大灯他们齐齐吸了口凉气:“燕……未……寒?”
我冲着“无头鬼”说道:“行了,自己出来吧,坦白从宽。”
“无头鬼”这才拉开外套,将脑袋从衣服里露了出来,正是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燕未寒。
大灯一看到是他,撒腿就要奔过去,但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停住脚闭起眼开始默念一些我听不清的文字。我估计是某些关于“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古言古训。
李小炮走到燕未寒面前气愤道:“小燕,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会吓坏别人吗?”
段无情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小子白天还支持大灯的意见,原来你是故意让大家认为那是真鬼的。”
赵随风走过去,认真看了又看,确定是燕未寒后才敢说话:“寒哥,我们也没得罪你吧,为什么非要吓唬我们呀?”
看大家牢骚也都发得差不多了,我对燕未寒说:“行了,这回说说吧,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找刺激还是太无聊?”
燕未寒咬着嘴唇半天,对我说道:“其实都是因为你。”
我说:“到底我哪里得罪你了?”
燕未寒抬起头看了一圈,喃喃道:“只有吓走一个,病房里才会重新回到十个人。”
我们谁都没想到,生性怯懦的燕未寒竟然就是让整个病房都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而他做这一切的目的竟然是让病房里保持偶数。
暖玉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奇葩的作案动机,她一边苦笑,一边将这次的调查结果上报给了所里。
燕未寒坐在椅子上被几人轮番教育了几个小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忧心忡忡地对暖玉说:“警察姐姐,我不会蹲局子吧?”
我对燕未寒说:“没事的,如你所愿,我估计也就是打两顿,蹲八年,运气好的话,能给你安排一个九人的牢房,让你达成十全十美的愿望。”
燕未寒一哆嗦:“榔头哥,虽然知道你是吓我的,但我还是感觉有点惊悚,以后我不敢了。警察姐姐,我这样会受到什么惩罚?”
暖玉说:“这个我已经汇报给所里了,看所长怎么说吧。你这事吧,往大了说是制造社会恐慌,往小了说就是个恶作剧。至于怎么评判,要听领导的意见。”
所长也没让燕未寒等太久,很快回了电话,暖玉挂断电话后就起身说:“好了,你暂时不用进去蹲了,鉴于你本身是精神病人,所长让我找你的主任医师沟通,让他对你进行监督治疗,算是个留院观察吧。”
燕未寒大喜,激动之余腾地蹿了起来冲暖玉敬了两个礼,随后跑回去接受大家的审判了。经过那几人的轮番教诲,燕未寒流下了几颗滚烫的泪珠,他对着镜子数了下,似乎不够满意,又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根,才又滚落了几滴让他满意的泪。
暖玉去医生办公室交代了一些事项之后,就要先回去报告工作了,我们九年之后的首次碰面就是在这里完成的,没有华丽的重逢场景,没有唯美的海誓山盟,有的是阴暗封闭的病房、一只无头鬼和一群二杆子。
暖玉走之前找到我说:“榔头,这事处理完了之后,我要先回去给所长汇报。”
我说:“你汇报完工作之后,再来找我可好?”
暖玉笑了:“放心,我忙完就来找你,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她笑的样子像三月里的桃花,美到我可以忘记这九年的思念。
暖玉走之后,李小炮靠了过来,眼睛瞪得很大:“可以啊,这个漂亮女警就是你私订终身的那个?”
我说:“是,好看吗?”
李小炮说:“好看。不过看那样子,她并不认同你是她未婚夫的事实。”
我摇摇头:“你不懂,姑娘都矜持。”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越好看的越矜持。”
李小炮撇嘴道:“你个妖孽。”
我表示不赞同:“一个会背交规的妖孽,要比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清醒十万倍,小炮,你背了几段交规了?”
李小炮一拍脑门说:“我脑子可没你们的好使,我打小背课文就比别人慢。不跟你闲扯了,这事既然解决了,也该发药了,赶紧排队去。”
李小炮是个热情善良的女孩,她对每个人都很照顾,尤其是在发药这件事上。他们认为只有药品才能压住我们的躁动情绪,其实那些药或许对病人的症状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但我一直认为服药带来的依赖性和副作用要比病症本身更为致命。
在熊大熊二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吃完药,那几人凑了过来,大灯向窗外望了望,说:“榔头,你未婚妻呢?”
我说:“一会儿就过来。”
燕未寒说:“她要带你走吗?”
我说:“当然。”
大灯说:“你走了,我们呢?”
我说:“只要我能出去,你们就能出去。”
大灯说:“这里能出院的,要么是治好了,要么是家人接出去。大家都没病,就不存在治好这一说,所以只能等家人点头同意。”
大灯的目光里透露出了对自由世界的无限向往,笃定而又忧伤,我与他对视,说:“我榔头说的话,八头驴都拖不回来。”
萧慕白说:“榔头兄弟,你只要能带我出去,我武圣就随你打江山去,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我说:“那你先把李小炮打一顿。”
萧慕白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护士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吭声了。不过这并没影响大家交谈的兴致,这次的氛围较上次要好很多,可能是看到我未婚妻身份的缘故,这几人都勇敢地表示想要出去。
我们都想证明自己不是废柴,是有着特殊社会价值的璞玉,璞玉过誉的话,混凝土也行。
那天下午,关于对花花世界和未来时光的重新规划,我们憧憬了很久。最终,我们决定出去要在一起生活,像一根藤上的葫芦娃一样同心协力证明自己。每个人都像是身处院外一样,脸色红润,目光兴奋。
遗憾的是,一直到晚上发药时,暖玉始终没有出现。
大家吃完药,望着重新锁闭的大门,窗外慢慢降下的夜色,一切都像恢复了之前的情景,沉闷、压抑萦绕在没有希望的空气中,大灯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事多磨终有期,相逢一笑淡别离,几多风雨千山路,相依松下永相依。榔头,别急,警察都忙,可能她明天就会来。”
燕未寒说:“不要难过,榔头哥,缓个四六天就好了,不然我再装两次,把警察姐姐引来。”另外几人齐叫一声闭嘴,把他拖了回去。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失望,只是在等待,我已等待了九年,更不怕多等这一晚。
暖玉再次出现是在当天晚上十点半,大家都已熄灯就寝,大灯过来劝过我两次,我都没回床铺。李小炮这天晚上正好值班,她跟其他的护士不同,她更喜欢把病人当成朋友,所以她很能理解我的心情,并没有让护工强制把我拉回寝室。从九点熄灯一直到十点半,我对着窗外昏暗的灯光,一动不动。我的脑中浮现了九年前的许多画面,那些破碎的画面插入我脑海,交叠更替般在我记忆中上映,我突然悟到了大灯所说的灵魂。
人有了思念,才会有灵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