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正和自己的灵魂对话之时,突然窗外传来了一阵嗒嗒的脚步声,我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张虽然有些憔悴但依然动人的脸。
李小炮看到暖玉,走过来帮我开门,对我说:“你这个美丽的未婚妻怎么喜欢夜袭呀?不过你没白等。”
我说:“谢谢你小炮,其实你也很好看。”
李小炮极具正义感地冲我比了个“算你有眼光”的手势,转身离开。
暖玉看到我,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对不起,榔头,所里又有急事,一直忙到现在。”
我说:“没关系,能来就好。”
我们两人到了活动室坐下,暖玉将额前的几缕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光滑的脸颊,她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是个十岁孩子找不到了的报警电话。”
这一句话将我们两人的思维点都定位到了秦辉身上,那个沉默寡言却十分懂事的男孩,这些年他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我梦里,他失踪时是十二岁,我也明白了为何暖玉那么晚才来。
我问:“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
暖玉点点头:“找到了。他偷了家里的钱躲在网吧里打游戏,我进来前一小时刚从网吧里找到他。”
我说:“还好。”
暖玉说:“从警以来,只要一听到关于失踪儿童、拐卖儿童的案子,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我觉得小辉还能回来,他只是被拐卖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好好养着。他那么大,肯定记得回家的路,总有一天他会跑回来,是吗,榔头?”
秦辉失踪时已经不是孩童,是个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少年,通常人贩子更喜欢五岁以内、记忆力尚未成形的孩子。而那时候盛传着一些倒卖人体器官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认为秦辉出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些,只不过出于街坊邻里的安慰心态,都说孩子可能被拐走了。
我望着暖玉期待的眼神,说:“秦辉与众不同,他能回来。”
暖玉苦笑一下,温柔的双眸望向高处:“我们当年苦寻无果后,都伤心透顶,当时听说段阳县也发生了几起儿童失踪的案件,我们便离开大槐树村,去了段阳县,在我二姨的帮助下安定下来,希望能寻到一丝小辉的踪迹。但我们找了好久也没有任何头绪。每到节假日,我爸妈就行走在周边的每一个角落,希望有一天能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希望虽然渺茫,但我们却依然坚持着。在我考上警察学院后,爸妈对我说他们想领养一个男孩,说不能让秦家的香火断了……榔头,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想法吗?”
我说:“伤心悲痛,无法理解。”
暖玉点点头:“是,我真的没法理解,我努力考上警察学院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儿童拐卖案吗?不就是在惩戒那些恶徒的同时,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我弟弟吗?可他们竟然……我不知道‘香火’这两个字的力量有多强,那种根深蒂固的封建传统思想怎么至今还是那么顽固……当时的我悲愤交加,几乎想要离家出走,但他们的白发和皱纹让我心软下来,我同意了。其实我知道,就算我不同意,他们应该也会去做的。”
我说:“在新时代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这种观念一直会存在,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挂了,照样会有个熊小子来替我气我爹。”
暖玉用手托着下巴,侧颜令人窒息:“算了,反正已经过去了,领养的孩子现在都上小学了。这些话憋了好些年了,终于有个人可以让我倾诉一下,谢谢你,榔头。”
我也学她托起下巴,“一家人客气什么?那你毕业后直接回到本市当警察了吗?现在接触的案子多了吧,有当年秦辉案的消息吗?”
暖玉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惆怅道:“我在大学里学了四年刑侦,本想成为一名英勇无惧,与罪犯斗智斗勇,以正义战胜邪恶的刑警,不料却成了派出所的民警,再过一阵更离谱,下个月我就要被安排到清风社区里当片警了,天天处理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芝麻小事儿。一想到这些,我就特别难过。不过所长承诺,毕竟我是学刑侦的,只要我这一年内能评上市里的十佳社区民警,他就向上级推荐我去刑警大队。”
我说:“工作不分贵贱,态度却有好坏,除暴安良是为民服务,处理琐事也是为民服务。”
暖玉轻叹一声:“这我知道,可我大学里毕竟学的是刑侦,做梦都想成为一名刑警,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来维护正义。不然那四年学不是白上了吗?况且,还有我弟弟的案子,虽然有一点私心,但那也是刑事案件。”
我点点头:“你说的都对。”
暖玉微微一笑:“就知道榔头最理解我了,能碰见发小儿真好,什么话都能说。”
我说:“作为未婚夫,我有义务替你分担悲忧。”
暖玉认真看着我,说:“榔头……当时大家小,都是闹着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当时真没想到你能考第一才……”
我摇摇头:“多说无益,我有字条为证。”
暖玉将头靠在后面墙上:“算了,我犟不过你,从小你认准的事就没人能改。”
我说:“谁说的,你一句话就行。”
暖玉说:“好吧,不说这些了,言归正传。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便将被送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情给暖玉说了一遍,暖玉听完对我说:“可能是我对你了解一些,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都能理解,充其量是有点一根筋、死心眼,跟精神病应该不挂钩嘛。”
我竖起大拇指:“我榔头选中的女人,果然神武。”
暖玉没好气地说:“即便如此,你做得也有点过分了,她也是身不由己,你倒好,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摇摇头:“别管是谁,违反交规就不对,既然是公众人物,更应该给大家做好榜样,交规都不会背,当什么明星?”
暖玉无奈了:“行行行,你有理你牛,行了吧?好了榔头,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去你们交警队,他们只要同意,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我说:“那好,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坏人这个时候都出场了。”
暖玉笑道:“好好好,你看你这操心劲儿,别忘了我可是警察。”
我说:“来,带上这个,防身辟邪。”
我将随身携带的交规送给暖玉之后,一直望着暖玉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才精神饱满地回到病房,然后我拖起已经沉睡的司马大灯,说:“时间还早,起来聊一下人生吧。”
大灯睡眼惺忪:“不了,晚上灵魂要休息,不要聊这种耗费心智的话题。”
我说:“那聊聊《弟子规》吧,我认为里面老祖宗有一句说得不妥。”
一听这话,大灯啪的一下坐起来,床板都跟着呼扇,那俩眼瞪得跟牛眼似的,他目光如炬:“上官青楼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要跟你掰扯掰扯。”
很久以后,我发现大灯只要想跟我急眼,就会直呼我的大名,可能在他看来,“上官青楼”这四个大字比诸如“王八羔子”之类的形容词更有力度吧。
我问大灯:“大灯,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你不是跟我聊《弟子规》吗?”
“现在先聊弟子他妈。”
“作为一个男人,一定要有个喜欢的女人,那样人生才算完美。”
“老祖宗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觉得能养好我的灵魂就已经够了。”
“你需要的,可能是一个灵魂伴侣。”
“不明白。”
“赵随风的灵魂伴侣是他裤兜子里那堆凶器,燕未寒的灵魂伴侣是他的偶数,段无情的灵魂伴侣是他的角色扮演,萧慕白的灵魂伴侣是他的关二哥。”
“那老袁的灵魂伴侣呢?”
“是那只被砸成植物狗的哈士奇。”
“那我的灵魂伴侣就是四书五经、《弟子规》喽?”
“不是。你的灵魂伴侣,是灯。”
大灯听完后,默念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文字后,噌地一下就上床睡觉了,我怀疑他是不是咒了我什么。
第二天下午,暖玉带着我们副队长来了,我的情况相对其他病人来说简单一些,他们大都是因家人不堪忍受其折腾才被送进来的,他们家人主动请求放出去的概率较低,更何况只要主任医师口才顺溜一点,夸大一下病情,谁也不想领个麻烦回家。
二踢脚给我的诊断书上写的是:轻度躁狂。并对副队长说,我有一点躁狂行为,在社会上可能会有一点危害性,深切建议我多住几天来进行调节。
好在暖玉救夫心切,给副队长做好了思想工作,才让二踢脚最终在出院通知书上签了字。
临出院前,我只给大灯他们留下了一句话:“把你们家人的联系方式都写给我,一周后见。”
没有离别之痛,有的是希望之火。
我唯一多说几句的,是李小炮,这些天若没有她,我恐怕是很难熬过的。临行前,她还特意给我换了一个镇妖瓶,那是一个粉色的带有太阳花图案的小瓶,她喜欢象征太阳的一切事物。
我翻遍了自己的包,遗憾地对李小炮说:“我真的没找到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你要是不嫌弃,我把裤衩留给你,搁在家里还能当块抹布。”
李小炮说:“我谢谢您了,榔头,您那花裤衩还是自己留着洗碗吧。以后没事买俩鸡腿来看看我就行,真的。”
我说:“走了,再见。”
李小炮说:“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再次走进外面的世界,空气都带着汽油味儿,阳光洒在身上,暖到想哭。
暖玉今天休息,她一身休闲装扮,长发束起,身材相貌无懈可击。我们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后,暖玉问我:“榔头,你之前在哪儿住的?”
我回答:“住交警队的宿舍,我回那里就行。”
暖玉一愣,问我:“自己没租个地方住吗?”
我说:“没有,到交警队就行。”
暖玉无奈一笑:“榔头,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吗?捅了那么大娄子,谁还敢用你?”
我想了一下,说:“那就去租个房子好了。”
暖玉微一思索:“不然你先去我那儿?我租了个一居室。”
我说:“走。”
暖玉说:“你都不带客气一下的?”
我说:“跟未婚妻非法同居一下也没关系的,我不嫌。”
暖玉一嗔:“谁跟你非法同居呀?脑袋里没点正常东西。”
能和暖玉住在一起,是我脑容量所限之内最大的梦,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