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弥漫着阴沉沉的雾气,灯光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隐秘的黑暗侵蚀,他怔怔地站了起来,未知走廊里不知从哪里蜿蜒而来的凉风,沿着他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背脊。冷得他出了薄薄一层惊汗。

他甚至不敢挪动脚步。

没有路遐嬉笑自若的声音,他此刻只感到对陌生而诡秘的环境的深深的畏惧。

电筒光幽幽照着走廊的前方,照着的白蒙蒙的一小团,似乎已是走廊尽头。

尽头的周围是什么?一道通向更加未知的楼梯口,还是一个拐角向更深处的走廊?

他不知是冷,还是恐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背后又是什么?他未敢回头。路遐说,不要回头,那只会增加你的恐惧。

可是越想,越会忍不住想要回头。

他突然觉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宛若是沿着地面缓缓而来的声音,又宛若是沿着墙面鬼鬼祟祟袭来的声音。

是什么?他紧张地想道,又或者是错觉……

细微的凉风似乎又在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了,他几乎是被迫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两步,他惊奇自己走路竟然是没有声音的。

那映在走廊尽头墙面的电筒光圈也越来越大。

他头一次觉得,如果路遐出现,就好了……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已到尽头,走廊的尽头没有楼梯口,也没有拐角。

有一道门。

他看着那道门,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很破旧很破旧的门,连把手也是极其古旧且生锈的金属把手。这几乎都不是属于桐花医院兴建年代的东西。门上布满了斑斑的血迹,暗红色的血迹有的像是一片洒上去的,溅得到处都是,有的如同从某处渗出来的,长长地滴到下面,流出一道道的血迹线来。

除去血迹,还有数不清的划痕。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东西留下的划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也不知处于怎样的心理,留下这无数道的划痕。若再仔细看一点,会觉得,也许是指甲划的。可是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让指甲在这种陈年的木门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迹。

门的边框上,亦有些歪扭却完整地黏着一道红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红线,也不知是用什么黏上去的,沿着门四面的边框,整整齐齐地把门给框了一遍。

简直是……简直是……

孙正有种想转身而逃的冲动,可是目光却又仿佛被什么吸引,再度回到了门上。

门的后面会是什么呢?

某种奇特的好奇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他着迷似的,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他听到一种很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声音。抓挠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门的背后抓挠着门。

那声音飘飘渺渺,却又毛骨悚然得像在抓挠着你的后背。

明明是很轻微的声音,但觉得是在很大力很大力地抓着

有什么,在门的背后,很大力很大力地抓着,挠着,用指甲,或者用没有指甲的手指尖……

孙正感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他能清晰明确地感到自己的害怕,但他还是被那道门吸引住了。

他又走进了一步,门上的痕迹,门背后的声音,都仿佛在促使他向前,靠近。

他伸出一只手,穿过冰凉的黑雾,去触摸那道门。

啪!

孙正垂着手,呆呆站着。

手电光低低地照着地面,光圈向前方延伸而去。门突然消失了。前方再一次变成了那种熟悉而令人窒息的黑暗。

孙正还处在极其迷茫和不知所措的状态,电筒向四周照了照,似乎又回到了某条长长的走廊,暗流涌动,每道门,每个墙角缝似乎总是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那些不安的揣测,诡秘的幻想就从这些电筒光难以光顾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衣服,冰凉地贴着肌肤,紧紧地箍着他。

他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或许只是受了惊吓,再一看或许就回到了那扇门前,不,就回到了档案室……

但是他眼前的情景依旧是一条走廊。门去哪里了?我怎么到这里的?又是怎么到那扇门前的?

那时血液鲜红的颜色猛地涌入他的脑海,晕眩的感觉一下子笼罩了他,几乎就快这样摔倒的时候,他本能地伸出一只手,靠墙撑住了。

孙正费了好大的劲,把那个景象从自己的脑海里赶远了一些。他必须有一些正常的东西来思考,他必须保持自己神智清醒和头脑清晰。

否则,脑子里的那根弦就会断掉,疯狂和混乱就会占据他。

大概,有许多这样不小心入穴的人,就是在黑暗和惊疑中疯掉的吧?

这一点路遐当然没有告诉他,但是孙正已经从自己不太稳定的状态里察觉到了。

路遐,如果路遐在就好了。他忍不住又一次这样想。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依赖起别人来?也就是这样习惯性地相信别人才被一骗再骗,而且,他之前在气头上和路遐说了什么话?他要自己找路出去。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孙正终于决定自己先找找方向,再进一步行动。

孙正觉得自己背后似乎也靠着墙,于是他鼓起勇气,转过身,手电光也晃了一圈,转了过来。

不是墙,是门,很大的一扇门,电筒光向上移,他终于看清了标牌:手术间(4)。

手术间?这是在几楼?哪个地方?

他更加感到莫名难解了。如果说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一定解释,那么他突然从档案室到那个神秘门前再突然发现自己站在这个手术室前,又有什么能解释?

想到地图和记录在自己身上,他稍微有了底,从包里摸出地图,打开来看。

他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拿着地图,看起来很不方便,他只好艰难地靠着墙慢慢地在地图上寻找手术间(4)。

“一个人果然有点困难……”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来就马上被他赶紧挤了出去。

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孙正动了动发酸的胳膊,又打起精神继续寻找。

看来桐花医院的手术室应该都移到新的外科大楼去了,谁会在破旧的主楼建手术室呢……不过,他的目光被地图上的几道红色大叉吸引了,之前因为完全不考虑这些地方,所以没有注意。

现在他终于看到,其中一道红色大叉的下面,就写着“手术间(4)”,因为被红色遮住了,所以一时还难以辨认出来。

竟然还是在三楼,但却是在走廊的另外一边,和档案室隔着一整条走廊。

可是,红色大叉……红色大叉……是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想起来路遐曾稍微提到过,是“有些不吉利的房间”。不吉利,怎么样的不吉利?其他的手术间都不在这栋楼,怎么又会忽然有一个手术间(4)在这个地方?看那个门把手,似乎也是有些年代的。他忽然觉得背后一股寒意。

不管是怎么样的不吉利,他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找到下一个安全的地方。他飞快地向地图看了一眼。

三楼只有一个地方安全:普通外科三。

他记了一下大概位置。又鼓起莫大勇气照了照地面。奇怪的是,噩梦般的血迹不见了。那个沙沙蠕动的“它”,也不见了。

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匪夷所思的现象了。孙正把地图塞回口袋,就朝普通外科三跑去。

手电光确定了他的所在,逃离了那个有着大红叉的手术间,他头一次觉得松了一口气,伸手就去开门。

啪。

好像……奇怪,好像被什么电到一样的感觉。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拧了拧把手,门就这样开了。他冲进了门后的另一片黑暗里。

用手电筒光大致扫视了一圈普外三室,孙正心里有点不确定起来。除了普通外科的一些陈设,办公桌,书柜,他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像路遐所说的“遮盖物”可以挡住什么的东西。那这里怎么会是“安全的”呢?

因为一时失误走进中医科而那时的烧灼感还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

或许,有什么是路遐还没有提到的吧?路遐现在怎么样了?他一个人在档案室,脚也不方便……

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在想路遐,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集中精神。

“先找一找那扇门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又一次翻开了地图。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找遍了地图,也没发现桐花医院主楼有类似那个走廊的结构。

桐花的主楼每条走廊尽头是有房间的。比如三楼的尽头是手术间(4)和档案室遥遥相望,其中一面楼梯对着的就是厕所。但是从地图上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一层楼的走廊尽头会是墙,也似乎没有任何一层楼的走廊尽头有这么奇怪的一个房间。

那刚才他究竟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许,仅仅是做了个梦,一个幻觉?

或许只是一时混乱,其实人还是在三楼的,至于如何到了走廊的另一端……那可能是混乱之中跑过去的……

虽然自知这种理由完全说不通,那时黑雾缭绕如坠幽冥的感觉也还真实的停留着,孙正还是这样暂时说服了自己。

他又想到了记录。说不定记录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吧?他翻出了记录。

整个事情的开始还是从那条三楼的血迹开始……

关于桐花三楼的记录应该比较好找,他于是还是先从99年到02年那本开始翻起,一页页寻找着带有“三楼”“印迹”之类的关键词。中途他停下来好几次,却每次都失望地发现主题并不是关于桐花三楼某种“东西”的故事。

好不容易,在李婷那篇记录后面几页,找到了一份看起来与“三楼”和“印迹”有关的记录。字迹清晰工整,似乎这次是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写的。他注意了一下记录人,严央(2001年-2002年实习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