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有一对小小的湿脚印,脚尖朝内,好像要从窗外走进来一般……

桐花暗事件记录1999-2002(九)

记录人:严央

(2001年-2002年实习医生)

2001年4月20日。

师兄走之前就对我说过,实习医生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医生不把你当医生,什么下手的活都叫你做,病人把你当医生,什么责任都往你身上推,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到了桐花,居然还要写什么奇怪的记录。谁说外科医生吃香的?有多吃香?刚来报到,这一层楼护士姐姐们就乐呵呵地跑过来,扔下这么一本东西,说:“小严,你新来实习的吧?大学生,有知识,外科的,还见多识广,这个就交给你写了!”

我翻了一下前面,什么玩意儿,狗屁不通!

堂堂XX医科大学大学生就被这些牛鬼蛇神给糟蹋了!不过……鬼故事,要是讲得好,我还是愿意听的,越耸人听闻越好,但是没有技术含量的,逻辑太混乱的,没有意义。我们大学里的鬼故事太多了,久而久之,早已有了一套专门的研究方法。首先,从鬼的类型……(似乎还想写什么,被划掉了,看来是打住了话题)

好吧,第一个故事,可能有添油加醋成分,疑神疑鬼成分,胡乱凑数成分。

那是来医院一个月左右的样子,记得那几天一直下着雨,绵绵细细的小雨,却一直下个不停,一连下了好几天,整个医院里来往都是湿漉漉,脏兮兮的,主楼的地板不知滑倒过多少人,就地送医倒也方便。

那天早上,依旧是小雨,医院也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样子。我收了伞,向三楼普外室走去,走廊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湿脚印,我一面小心防滑,一面到了普外三室。

刘医生还没来。据说是这家医院的老名医,我在他名下混还是个运气。老名医确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每次都提前十多分钟来上班,他一坐诊,我就只能闲着做点杂务。

看了看刘医生还在聚精会神地应付那个腿瘸着的病人,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于是走到靠窗边的书柜里,刚想拿出新概念英语的磁带来听听,突然觉得视线晃过的某个地方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是哪里呢?这种微微觉得异样的感觉。我扫视周围一圈,书桌,窗台,书柜,好像还是很正常……咦,窗台?

我探出头去,愣住了。

窗台上有遮棚,雨滴滴答答落在雨棚上,但窗台上是干的。可是,那上面有一对小小的湿脚印,脚尖朝内,好像要从窗台进来一般。

我向地上看去,地上各种脚印混成一团,不能确定是不是曾经有过这一对脚印。

可是,可是,我忽然觉得全身有点发凉,这里是三楼啊……

这个脚印看大小,也不过是个7、8岁小孩的脚印,怎么会从窗台外走了进来?如果在白天那肯定有人会看见,如果是晚上……那,那……三楼的高度,对一个小孩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我探出窗台,向四周看看,楼外的管道离普外三室至少有两三个房间那么远,而左右隔壁的窗台上却没有脚印。

“那个……刘老,今天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从这个窗户进来啊?”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刘医生。

他也是一愣,看向我指的窗台,随即训斥道:“你这小子,每天混日子不说,还装神弄鬼的干什么!”

我怏怏闭了嘴,抬眼却看见刚拿着东西进来的刘护士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手还微微颤抖地看着我。发现我的目光,她匆匆进来放下东西,又匆匆出去了。

啊,或许,是那个调皮小孩,那个什么高乐高!

高乐高不叫高乐高,叫高乐天。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认识到这么一个小孩,还是我平生第一个病人。

小孩第一眼长得倒是活泼机灵,可是刚坐下来问了他一句名字,他已经开始不老实了,抓过我桌上的病例资料开始撕,我好心把资料拿回来,他嘴一撇就闹起来,砸桌子蹬腿儿的,他妈妈站在后面,赔笑说:“医生你就将就着点儿他,他就是这个脾气。”

将就?我想想是我第一个病人,还是个小孩子,就忍着点,于是就看着他跷着二郎腿一抖一抖地,一边把我平时跟刘医生做的笔记撕成一条一条的,一边得意洋洋的。

奇怪的是,检查一遍,这个小孩活蹦乱跳,正常得很。

是不是我还不熟练,有什么问题没看出来,估计我的疑惑和为难都露在脸上了,他妈妈把我拉到一边。

“乐天其实没病。”她悄悄说

我差点跳起来:“没病来医院干什么?!”没病就拿我这个实习医生开玩笑?难怪刘医生这么放心将这小孩交给我。

“你,你就给他随便开点什么,让他在医院住过这三五天吧,医生,拜托了!”他妈妈言辞恳切,看起来却不像开玩笑。

“什么意思?”我一边问,一边看着那小孩已经开始翻柜子里的东西了。

她又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他每年都这样,每年这个时候都来住过,医院都知道的……你就随便弄点什么……”

我虽然仍然疑惑,但是既然她这么说,刘医生就吩咐过按家长意思办,看来是免不了了。

二话不说,我给他了三天打针吊瓶,折腾折腾他。

小孩就这么被她妈拉走了,顺便还抱走了我一盒精装巧克力。

高乐天到了住院部,据说是犹如一方霸王,进门就抢电视,硬是逼着整个房间的叔叔阿姨陪他看了一下午的动画片,到处翻东西,找零食,邻床的病人都给使唤去端茶倒水,稍不乐意一哭二闹三上吊,全住院部围观。

这都是我下班前听护士说的,据说这已经是第三年了,每年都来闹腾这么一次,偏偏要是桐花医院,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他妈妈又跟医院上面有关系,奈何不得,总之下班之前高乐天邻床的三个都办了转床手续,谁也沾不得那个小霸王。

我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这是那孩子半夜从窗台翻进来留下的脚印了。

但是,怎么可能,一个8岁的孩子……

第二天,我受不住诸位护士苦苦哀求,去看了眼那小孩。小孩见我来,老嚣张了,满床打滚,捂着肚子说肚子疼,指着我大叫庸医庸医!哼,素质不高,文化水平还满高,庸医什么意思他懂么?他妈妈又着急又惊慌,一会儿给他揉肚子,一会儿问他想吃什么。

这样的孩子,一看就是宠出来的。

我大笔一挥,再给两天打针吊瓶。那孩子立刻大哭起来,可惜演技欠缺,挤不出眼泪,他妈妈一看,急急忙忙下楼给他买香蕉去了。

临走前,我看了一眼他的鞋子,果然跟那窗台上的小脚印有点像。

想糊弄我?我语重心长拉过这孩子手跟他说:“严医生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你想听背靠背的故事,还是想听听这个房间那个晚上找朋友的小女孩的故事呢?”

高乐天肩膀一缩,瞪着我不说话。

我拍拍手十分得意的回去了。

刚走到主楼楼下,就听见咚的一声。那小子把他妈妈跑老远买来的香蕉给扔下来了。我看着那在小花园里摔得稀烂的香蕉,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结果一路回去还没好事,护士通知我,刘医生告假,晚上值班我来替。

第一次值夜班,我有点小小的兴奋。去对面买了几笼灌汤包,几袋薯片外加一盒牛奶,既不能亏待自己,又可以和护士姐姐们打好关系。

下班之后,医院里的人就渐渐散了,直至夜黑,灯一层一层地熄灭,虽然对面住院部还明亮着,这边却除了一楼急诊室和护士站,只有黑洞洞的楼梯口,和雨棚被冷雨打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好静啊。我一个人坐在急诊室,百无聊赖地吃着薯片。只有听到护士站偶尔传来的嬉笑声才让我感到一丝生气。

墙上时钟的滴答声让这间急诊室愈发寂静起来。窗外亦是一片漆黑,冷风夹着雨从半开的窗户飘进来,像是谁的低低私语。这真是讲鬼故事的最佳时间,不,这简直就是鬼出没的最佳时段!

我一下子想到阴暗的桐花医院走廊里长期穿梭的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传说在这里值夜班的医生,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书,却会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然后又突然消失。护士都说,那是刚在医院死去的鬼魂,在医院内追着什么。

有的时候,也会发现不知何时关上的门悄悄地被打开了,无声无息,不知已经这样敞开了多久,也不知门外的那股黑暗在寂静之中潜入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进来,或许已静静在你身边站了很久,你却丝毫未觉……

这么想着,我浑身一阵发冷,转过头去看着门,猛喝一口牛奶压惊,大不了一晚上就盯着这门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护士站的电话让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好几声,却没有人接,她们不是在那儿吗?我奇怪地想。

然后电话又突然断了。

该不会是什么急救电话吧!难道是那人生死关头抱着希望打了120,医院却慢悠悠地数着一声二声三声,嗯,不是骚扰电话,同意接听,可惜最后一口气只够它响三声……这群护士在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好了,三声了,你们快接吧!我听着那电话声不知为何觉得烦躁起来。

门却哗地打开了,吓得我手中的薯片都洒在了地上。

那个刘护士站在门口,脸色仍然是惨白的:“小严……你、你们普外三室的电话……”

“什、什么我们的电话?”我一头雾水跟着刘护士走到护士站。

几个护士全都像见鬼似的看着我,围着那电话,动也不敢动。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还在响。

我走过去,疑惑地看向电话,心陡然漏跳一拍。

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是我们普外三室的内线号码。

也就是说,是我们普外三室打过来的?这个时候,普外三室应该早已是一片黑啊!

我左右看看那些护士,她们都惊得缩成了一团,就差没尖叫出来了。

好吧,为了表现男性气概,我一把拿起电话,把听筒塞到耳边。

“喂?”

那边没有声音。

“不会吧,午夜凶铃?”我试着开玩笑,让气氛缓和一下。

前几年《午夜凶铃》这片子大火,我还在大学里和几个哥们儿一起看来着。

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

一阵噪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却又不能在护士面前露出害怕的神色。

“谁啊?”我又问道。

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

像是……像是磁带里的那种噪音。

这声音令我十分不安。我一下扣了电话。

转头对她们笑着说:“谁开这玩笑啊,也太老套了。我上去看看啊!”

虽然这么说,我却真不太有胆子上去看。

“对了,他们巡夜的没有发现什么吗?”那个刘护士开口了。

另外几个护士摇了摇头。

“护士长呢?”我又问她们。

“我就是。”刘护士站了出来,“我陪你上去一起看看。”

我嘴一咧,惨了,她这么说我还真不得不上去了。眼光不由得瞟向旁边黑幽幽的楼梯口,心里叫苦。

“走吧!“她略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又转身叮嘱了那几个护士几句,朝那边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那迎面而来的森森黑暗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这比大学里半夜起夜还难受,无奈我打开手电筒,为了放轻松,开始与刘护士聊天。

“那个……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还没请教护士长尊姓大名?”楼梯里空荡荡的,脚步声尤为明显,还伴随着空旷的回声。

“我?我叫刘群芳,小严你大学刚毕业吧?我其实就比你大几岁,不用那么客气,叫我群芳都行。”她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宽松了许多。

“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护士长啊?我还是跟她们叫你群芳姐好了。”我一面跟她说着,一面注意着楼梯四周。

“小严,你觉得这医院奇怪么?”

“啊?”我正胆战心惊地适应着黑暗,被她一问,吃了一惊,“哪、哪里奇怪?”

“今天看见的脚印也不奇怪么?”她却似乎早料到我的反应,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在黑暗里十分明亮。

我没有说话。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她又一次问道。

我?

“嗯……作为一个医生,我是不相信的。”我老实回答,但头一次带着心虚。

没有鬼,但是这阴森森的楼梯上却总是有一股迫人且令人心寒的气息。

她低下头去,仿佛用很小声的声音在说什么。

我隐约听到的是“如果有,那就好了……”

这样惊悚的语言出自一个女护士的嘴里,我坚信那时是听错了,鼓起勇气继续向上迈步。

刚走到三楼,我就莫名觉得不舒服起来,又想起走廊间的脚步声,和诡异的穿堂风……

群芳姐却似乎毫不在意,径直就往普外三室走去。

我们站在普外三室门口,我觉得寒意一丝丝地从背脊上蔓延开来,除了面前那丁点的电筒光,我觉得整个黑暗里仿佛有眼睛在静静地看着我们俩,静静地看着,站在不知名的某一处。

忽然,一阵巨大的响动打破这压抑的寂静。

咚!

屋里响起好大一声!

难道真是那小孩在这里捣乱?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半夜鬼上身?!

群芳姐动作迅速地去拧门,却发现门的锁竟然已经开了,毫不费劲就打开了门。

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们用手电光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扫了一圈。

书柜,椅子,桌子,一切安好无恙。

我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严重,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我一下子想到了,手电筒移向了地面——

脚印。

一排脚印。

我和群芳姐面面相觑,她的脸色更加惨白了,而我估计,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一面擦着冷汗,一面走了进去。

果然,窗户开着,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窗户上的玻璃哗哗作响。窗台上有着两个新脚印,脚尖向内,像是从外面向里面进来。

这次仍然是小孩子的脚印,7、8岁样子。

我顺着那脚印移动着电筒光,一路从窗台下来,向着门走,最后,在门口停下了。

我又赶紧走出去,向门外附近照了照。

我和群芳姐的脚都是干的,因此没有脚印。

而这个湿脚印,竟然也是走到门口,就消失了。

难道那咚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打开了窗户,走到门口,门开了,然后又走到哪里去了呢?

“群芳姐,你赶紧去问问夜巡的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在医院里,我再在附近找找!”我对着群芳姐说着,脚却在发软。

群芳姐应声就往楼上走去,我留下来,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第二天,我简直是在噩梦中醒来。

一到医院,跟刘医生报了到,我就急冲冲往住院部赶去。

我要找高乐天这小子问个清楚,他是不是在捣鬼?

高乐天正在看动画片,看得捶床大笑,周围是一大堆零食,他妈妈好像刚刚又下楼去给他买什么东西去了。

他见我一进来,就哈哈大笑:“丢人,丢人!”

我瞪他一眼,丢什么人!

这小子得意洋洋地扬起脑袋,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我全都知道了,哈哈哈!”

“果然是你搞的鬼?!”我一步冲到他面前,拎起他来。

他在空中手舞足蹈:“不是!不是!我听说的!哈哈,我把那个虫子扔到小护士的衣服里,她就全告诉我了!”

我把他摔到床上:“你懂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为什么那个脚印走到门口就消失了吗?”

我不屑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盯着我:“因为你们打开门了啊!”

因为……我突然觉得那一瞬间大脑空白了,高乐天看着我,却又不像在看着我,那双8岁小孩的眼睛里的眼神却不像8岁的小孩。

他拍手大笑起来:“他就这样附在你背上了嘛!”

我的第一个故事就是这样。虽然我说它是故事。

但它是真实的故事。

我讲的鬼故事,从来都是真的。

那个晚上,到底是谁呢?一个能进入我办公室的人;一个熟悉我工作时间的人;一个想要接近我的人……

写到这里,我转过身去,挠了挠背。

别说背上,就说背后,连个鬼怪都没有嘛!

叫我去听这些鬼故事,还不如去听新概念英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