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洪流不会融化人类的灵魂,但还是将他撞到千米开外,重重地摔在海岸的岩壁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卑劣的声音扭曲地狂笑着,一会儿是沙哑的男声,一会儿是刺耳的女声,完全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神明会有的声音。
“这是何等,何等滑稽的丑剧啊!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挡刀?居然想要英雄救美?真是笑死人了啊!”这声音尖锐地、辛辣地挖苦着,“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女神可是爱过数不清的男人哦,兴头来了就对他们投怀送抱,甚至送上一个国家;又会因一时兴起而一番虐待……这样的家伙,你居然会喜欢?啊啊,真是一个可怜又愚蠢的小家伙……”那声音像是叹了一口气,“真让人同情,同情到我想把你捏成球呢。”
“说完了吗?”伊南娜突然笑了起来,还是如此美丽,却让人不寒而栗。
“啊啦,没有生气啊,还是说已经气到脑子都坏了?”那声音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随便啦,你这被溺爱的小公主就体验下‘恶’的恐怖然后被碾碎吧。”说罢,血海再次翻起巨浪,要将伊南娜吞噬。
“‘恶’?就凭你这曾为人类的残渣?”伊南娜青蓝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血红,血浪突然燃烧起来。不,不仅是浪花,无垠的海洋上尽是燃烧的红炎。“蚀界”的大地剧烈地震动着,地层断裂,古老城市的废墟拔地而起,海平线尽头的血月亦如玻璃般碎裂,黑暗的裂缝中传来渗人的沉重心跳声。
“这种扭曲……怎么可能!你明明……”
“在崩坏的旧时代的尽头前往了新时代,对吗?”此时的伊南娜,银白的长裙被紫与朱红的婚纱所取代,头戴琉璃石榴石王冠,耳别黑玛瑙逆十字耳坠,颈戴镶玉九彩黄金链,腰别赤丝秘银长绫,虽然美丽动人,却更让人感到疯狂和恐怖。“虽然是这样,但是啊,在人类悠久的传承中,余还是堕落为恶魔了呢。不,不仅是恶魔,还是更加纯粹的‘恶’哦。”伊南娜微微倾倒右手的黄金之杯,淤泥般的罪与恶缓缓流出,裂缝中传来兽的低吼。
“别开玩笑了!你这可笑的妖妇!”血之海激烈的翻腾着,一道黑影在伊南娜面前若隐若现。“乖乖被融化吧!”
“埋葬吧,只剩奢华的巴比伦。”带着狂气,舍弃“伊南娜”之名的她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伊……南……”他无力地瘫在岩板上,动弹不得。他与她的链接还在,只是微弱得如星光将灭。
“不可以……”他拼尽全力地挣扎着,想要前往她的身边。
然而,这根本就不可能。骷髅与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出,势要将这脆弱的灵魂四分五裂。
——就这样……结束了吗?
意识逐渐消失。
——明明……说好了……
灵魂逐渐磨灭。
却在这里……
已经没有力气了,眼前也全是黑暗。他已经,与亡者没有太大区别了。
“喂喂,这惨样是怎么回事啊?碳基生物!”熟悉的埋怨声在耳边响起,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激光构成的金字塔正将他护在其中,守护着他。“居然让我调动了全世界剩余所有的数据资源……你可真是会制造麻烦啊。”塞特的抱怨声从耳畔传来。
“当务之急是守护他的生命。配合我节奏,阿努比斯。”
“好的,妈……奈芙蒂斯神。”
真理女神玛特的白羽从他额前飘过,司职死亡的双神全力为他驱散死亡。
“阳炎啊,守护吾友!”少昊的阳炎闪耀在周身的大地上,将生命的温暖注入他体内。
然而,骷髅和黑影已将他团团围住,一波接一波地撞击着金字塔。
“该死的,这样下去撑不了多……”塞特话语未落,雅典娜举起了她的盾牌:“埃癸斯,以战争女神之名!”神力的屏障覆盖在金字塔壁上,接近的怪物都变成了石头。
“如此重大违纪行为……等回来后本小姐要好好说一下你这个后辈!”
“天书,守护吾主。”
书卷与雷光环绕在金字塔外,将进犯的黑影全数击溃。
“孟章,来搭把手。现在的这小子维持不了太久的联系。”浮士德看了下额角冒汗的塞特,翻开了时之弦。
“为了学生们,我们当师傅的也得加把劲了呢。”孟章望了下几乎在透支自己的爱徒少昊,运转起神力。
激光与数据构成的金字塔变得更加闪耀,在两位老师的加持下塞特成功地稳定了与“蚀界”的连接。然而,远方的血海突然传来一阵兽的轰鸣,掠夺的火焰在金字塔周围熊熊燃起,狠狠地撼动了三神合力构成的防御。
“那个女神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了……孟章,准备一下。至少先把他带回来。”
“等一下……”少昊、阿努比斯和奈芙蒂斯的努力终于守住了他的生命,“我不能把伊南娜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你打算怎么做?”浮士德不带情绪地回问他,虽然现况下让他回来无疑是最稳妥的决定,但身为恶魔的他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让我去伊瑞绮嘉拉那里,拜托了!”直觉告诉他,必须要有伊瑞绮嘉拉才能解决这一切。
“没问题,交给老师吧。”瓦尔基里推了下眼睛,“以女武神之名,将英灵引导至神明身边。”一只小小的白天鹅从他胸中飞出,划着虹色的光弧飞入血海之中。“是吗?她沉睡在‘蚀’的海洋里吗?”瓦尔基里皱起了眉头,“不对……只有表明的红色液状物是‘蚀’,而下面的海,确确实实是美索不达美亚的深渊之水……原来如此!”瓦尔基里向后转身,“为了将他送到那里,我需要各位的力量。”
“首先,要开出一条前往海边的道路!”
“那就交给喵吧。”贝斯特摇起了手中的叉铃。
“看来还是要用到这柄枪了呢。”阿斯莫德举起了弑神的朗基努斯之枪。
“居然让本王这么担心,罚你以后的零食都上贡给本王!”贝黑莫斯将巨镰举过头顶。
“姐姐,帮帮忙,木花也想出一份力。”在木花的请求下,石长姬转动起花之伞。
“计都。”“为了月相的平衡,也为了他。”罗睺与计都指掌相扣。
“奥义.光之觉醒!”光之子挥剑重击。
神权叠加,在影与骷髅的黑潮中开出了一条直通海岸的长道。
瓦尔基里手中的蔷薇剑迅速斩击,远方的血海上开出一朵闪光的蔷薇标记。“就是那个位置,加速把他送过去!”
“这里就交给小初吧!”涂山初玖将神力注入神器森罗万象之柄,大家合力开出的道路瞬间变成了一条赛车跑道。“赌上小初所有的零食,要加速冲了哦!”万象编织的电玩跑车在他脚下出现,下一刻他向着彼方的海飞速前进。
“海的部分就交给我来征服!旋转吧,七海之火!”忒提斯的子弹从他身边飞过,击碎了阻挡在前的海浪。
“最后一步!把那红色的部分破开!”
“要斩断事物的话,就交给私吧。”源氏左手持鞘、右手扶刀,弯腰、聚气,无尽剑意凝于一击,“里技.终之居合!”一刀出鞘,展出万华镜般的缭乱刀光,又在瞬间合为一束,将覆盖冥海的血色一刀两断,露出下方幽蓝的深渊之水。
“沉寂的原初之水,由本王的混沌来开辟。”无数影牙紧随源氏的斩击飞落,将深渊之水硬生生地分开,露出深处的微微白光——是伊瑞绮嘉拉,她就在那里。
“上吧!”在高速疾驰的赛车上,他飞身跳向深渊。
然后,湛蓝回卷,血红再一次将大海覆盖。
不只是何处的草原上,黑发少女抬起了头。透过曾经建立的神格链接,她意识到他需要帮助。但是,正在流浪中的她能帮到他什么呢?前往他身边吗?那不可能。为他祈福吗?又该向谁?况且,他并非她的家人,不是与她同窗多年的好友,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帮助他呢?她无法理解,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为这一瞬间的感觉思考这么久。
“因为,他对于小九来说,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重要的人吧。”好不容易再次找到她的,正与她同行的好友精卫如此答道。“所以,我们来为他奏上一曲吧。”
“日御一……不,精卫……”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挚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心中起伏的情感到底为何,“嗯,毕竟他,跟我说月曦九就是我的名字,站在这里的就是存在的我,所以……”月曦九开始奏起她的吉他,“希望这声音,传达到他的身边。”
“当然可以的,我也来帮忙,狐狸先生也会帮忙的。”精卫接过小青奉上的长笛,缓缓地吹奏起来。
“哎?原来我已经被发现了吗?”长庚略带诧异地显出身形,“不过,为了那小子,我也来搭把手吧。”神器古琴.绿绮显现,长庚跟着两人的节奏拉起了琴弦。
崩坏的祭坛上,莉莉丝凝视着前往伪造冥界的漩涡。从刚才开始,多为神格的力量从那里不断地涌现,她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那个人类,恐怕是遇到了麻烦。“但这与余何干?”她很想什么都不做,坐观结局。可是,那个人类的面容却在她脑海中怎么也抹不去,那混杂恐惧、同情、敬畏与感谢的话语,让她总是无法静下心来。“没办法,余就帮你们一次吧。”幻音奏鸣,一曲逆魂带着初春的微风飞向远方。
冥海深渊中,他拼命地游向伊瑞绮嘉拉所在的白光,却始终无法靠进。即使远方传来的乐曲给了他力量,他还是难以再进一步。
“自冥界诞生以来,余就孤身一人坐镇于此……”从白光处传来微弱得声音。
“冥界是人的死地,亦是神的末路,没有神明,会主动来这里。”
——我知道。他在心里回应。
“但是那没关系,余只要看着伊南娜在大地上飞翔的自由身姿,就非常满足了。”
——你一直都深爱着她,她也爱着作为姐姐的你。
“所以,当因果爆发,‘蚀界’降临,余背弃了自己的责任,牺牲了冥界和巴比伦的一切,‘杀死’了亲爱的伊南娜,让她前往新的时代……背叛了冥界,余作为神是失职的;‘埋葬’了妹妹,余作为姐姐是失职的。”
——才没有那种事!
“所以,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就是余的惩罚。余,必须作为旧时代的残骸留在这里!”
“不要……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啦!”不顾周身的海水,他全力地大喊:“不管过去做了什么,结果是怎么样,现在没人希望看到你这样啊!而且……”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只剩灵魂,但现在的他感觉真的就像在海里,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而且伊南娜,她根本不希望你这样啊!”拼上最后的力气,他朝着白光伸出手,“求求你了!为了伊南娜,把力量借给我!”他突然感到一股推力,仿佛被父亲一样的存在缓缓推动,向着伊瑞绮嘉拉前进。
从深渊的深处传来一阵慈祥的声音:与他一起,前往新的时代吧,我的孩子哦。
然后,他抓住了她的手。
伊瑞绮嘉拉,神格链接。
“怎么了,就这样也太无趣了哦。”燃烧的血海上,舍弃伊南娜之名的存在蔑视地嘲笑着面前的黑影。她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黑暗的裂缝中探出一只巨大的兽爪。同时,她再次倾倒黄金酒杯,罪孽的火焰向黑影袭去。
“别小看人了!你这妖妇!”血之海上卷起一股巨大血潮旋风,卷走了所有的火焰。
“看起来还能蹦跶一下嘛,可别这么快就被碾碎了哦。”伊南娜再打了一个响指,海平线上的裂缝再一次扩大,里面的存在发出了降临此地的信号。
就在这时,他与她的灵魂链接,恢复了。
——抱歉,伊南娜,我来晚了。
“这是……谁的声音?”伊南娜,或者说舍弃了伊南娜之名的她,愣住了。“记忆好像模糊了……”她低声呢喃,想要无视这声音,但本能又告诉她绝不能忘记。
“是谁……”记忆开始回溯。
“到底是谁?”思绪化作奔流。
“我是异教的女神,堕落为埋葬文明的恶魔。那么,这个声音也是恶魔的吗?”扭曲的神格再次动摇。
“我是……”“过去的点滴”,无论是真实的过去还是后世传颂中她的过去,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化作恶魔,被“唯一的神”与他的羔羊驱逐;驱使神兽,如暴风般席卷大地;深入大地,强行坐上冥界主人的王座……
下到冥界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好像……我成为了一颗星星,从天空落下……”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了……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闪耀的星空,还有……还有……”
——如星辰般闪闪发光的,他。
伊南娜,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真是的,居然让余等了这么久。”紫与朱红的婚纱逐渐变回银白的长裙,海上的火焰也逐以熄灭,躁动的裂缝开始愈合,沉重的心跳声被婴孩般的酣睡声取代——她,正在回归天之女主人的身份。“果然,想你这样如星辰般闪耀的人类,余最喜欢了。”她说得很小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一道白光从脚下的血海中射出,伊瑞绮嘉拉带着他冲出血海。
“啊啦,伊瑞绮嘉拉,余还以为你不打算现身了呢。”看着平安无事的二人,伊南娜开起了玩笑。
“抱歉。是余的失职。余一心逃避,结果被这‘人的残渣’蛊惑,骗去了神权。”道歉过后,伊瑞绮嘉拉望向黑影,“连游魂都不是的可悲之人,余将纠正余的过错,将你送往你该前往的地方。”
“切!这个时候还好意思说责任和过错!”黑影不屑地讽刺着,“放着一身神权不去使用,只知道羞愧地躲在黑暗中,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自称神明!还不如将神权交给我,让我来创造自己的乐园……没错,所有的神,所有的一切,都会围着我转……”
“无需多言。”伊南娜早已不想再多费口舌,繁星再次覆盖天空。
“以冥府女王之名,下达裁决。”伊瑞绮嘉拉指向黑影,血海瞬间变回湛蓝。
“有本事就来啊!”黑色的影子扭曲翻转,‘蚀’的黑潮环绕其流动聚合。
星辰陨落,冥海沸腾,天与地的神力与“蚀”的海潮激烈地碰撞着。双方都拼尽了全力,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数都足以导致不同的结局。
于是,他出手了。
至今为止遇到的所有神格,至今结下所有羁绊,至今创造的所有回忆……以他为基点,将大家的力量,给予两人。不仅如此,伊瑞绮嘉拉希望妹妹幸福的祈愿,伊南娜希望姐姐前往现世的心愿,都将由他链接。“全力上吧,两位!”
“那余就展现全力给你看!”
“不出全力的话,可不符合女神的礼节。”
星天冥土在融合的神力下逐步逼近,最终在光辉璀璨中融为一体。身处这之中的黑影,伴随着惨叫声,逐渐分解。“可恶的魂……我绝对要把你——”
“你可以试试,但余绝对会保护好他的。”伊南娜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敌人随着响指声的回响消失殆尽。
——终于结束了。
他几乎是瘫倒在地,幸好伊瑞绮嘉拉及时扶住了他。
——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啊,对了——
“欢迎回来,伊南娜。”
——还有,
“欢迎你的到来,伊瑞绮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