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黑暗褪去时,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原先让人分不清上下的虚空完全消失,放眼望去尽是布满灰白尘埃的青紫岩地,幽白的火焰漫天飞舞,到处都是飘荡的雾状气团。抬头黑曜岩壁覆盖了本是苍穹之物,给人难以言表的压迫感;远望,一条长道蜿蜒曲折,伸向远方的黑暗中。
“果然是冥界吗……不……”伊南娜小声自言自语“即使伪装得再像,文明的气息是抹不去的,这里无疑还是巴比伦的废墟,还是‘蚀界’。”
“怎么了,伊南娜?”觉察到女神似乎有些走神,他发问。
“啊不,没什么……余可能怎么会走神呢……”伊南娜连忙摆了摆手,刚想掩饰一番,却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打断。
“伊……南……娜……”
“滚出去……”
“是……活人……的气息……”
“吃了……他……”
伴随着哀怨的声音,雾状的气团逐渐凝聚,化作灰白色的骷髅状。未尝见过的异形之物让他略感惊讶,但在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后,他立马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伊南娜!”
“你可要好好地未余下指示哦。”伊南娜拎起了星之轨迹守护者,神力凝聚,苍色的光弹将冲在先头的骷髅瞬间击碎。“伪装成冥府游灵的卑劣卒子,将由余亲自定罪。”凝聚的神力骤然增加,一道激光从炮口射出,硬生生地在逼近的骷髅大军中开出一条通路。
“小心身后!”感应到四周涌来的敌人,他向她发出提醒。
激光消失,伊南娜松开左手,以右手将神器提起,然后左腿离地,将重心利于右脚脚尖,挥臂、转身,如华尔兹般优雅地旋转,巨大的长炮亦如柳枝一般随着伊南娜旋转,卷起旋风般的星辉。闪耀的光辉伴着强力的风压飞散,将四周的敌人吹散。
“要加速前进了,小心别咬到舌头了哦。”
伊南娜纵身一跃,将侧上方袭来的敌人一脚踢飞,落地的同时神器旋转,炮口向后,几发青蓝光球散射,如同星云般爆散而开。借着这招带来的推进力,伊南娜加速飞向远方的黑暗。
在黑暗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不,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门框,两侧的石柱上刻着难以言状的浮雕。
如果是普通的门,恐怕伊南娜会完全无视长驱直入,但这里是仿造的冥界,她无法不联想到古巴比伦冥界的七重门。想到那些阿谀奉承的守门人,想到那次完全不想回忆的惨痛失败,伊南娜陷入了沉思。
感受到伊南娜内心的动摇,他有些担忧地关心道:“没事吧,伊南娜?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的,这肯定不过是仿造的伪物。”伊南娜一面回应他,一面为自己打气,然后一脚跨入门槛。
突然,血红的电光从门上落下,狠狠地击中了伊南娜。伴随着一声惨叫,女神额上的发冠化作光点消散。
“怎么会……”她明显地感受到了神权与神力的流失。毫无疑问,即使守门人早已消失,这与曾夺去她耀眼神权的七重门有着相同的能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即时强化了灵魂链接的守护,从赤雷中守护了他。
“余就不信……”伊南娜稍有赌气地迈步向第二道门,但再次落下的赤雷体现出她的徒劳。
“休息下吧,伊南娜,我们一起思考一下对策。”看着伊南娜的耳饰化作光点消失,他劝道。
“无妨,区区几记阴招,才不会掩盖金星的光辉。而且……”伊南娜略显勉强地笑了一下,“虽然只是伪造品,但这个地方复制了伊瑞绮嘉拉定下的法则。身为灵魂的你……在这里停留过久的话,恐怕会被‘死亡’所束缚……”伊南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还是挺身走向第三扇门,“放心吧,赌上金星女神的荣誉,余,定会护你周全!”
——是因为我吗……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份内疚。
停在这里,他终会与亡灵混淆,被冥界的法则束缚。
因此,她不得不加快步伐,不得不不加准备就面对这些从因果上克制她的门扉。
——不要!他的内心发出不甘的呐喊。
——住手!面对落下的第三道雷光,他挥出了手。
赤红的光再一次落在伊南娜身上,但这次她并没有感到神力的流失,甚至没有感到疼痛。“为什么……”她呆了一会儿,但立刻就意识到了缘由。
是他。
通过神格链接,他强行干涉了因果,将原属于她的“宿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你在……你在干什么啊!”伊南娜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担忧,“余明明……说好了由余来……”
“对不起……”虽然知道伊南娜看不到,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因为,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这家伙真是的……要是把自己弄出个什么万一的话,余可不会原谅你的哦。”伊南娜红着脸,还是有些不情愿。
就这样,之后的四重门,他也为她承下了所有的伤害。
终于,在跨越了总共七道石门,挺过了七次赤雷后,她,或者说他们,来到了伪造冥界的中心。
“不用担心我。”七门的力量是用来针对伊南娜的,因此他仅仅只是感到疼痛,但话虽如此,连续五次叠加的痛苦还是让他一时难以承受,“前进吧,伊瑞绮嘉拉应该就在前面,我们一起,去见她。”
冰冷的岩层于眼前显出了尽头,再往远看是浩瀚无垠的血红海洋,一轮血月悬挂在地平线的彼方。嫣红的蝴蝶自由地飞舞于赤浪的上方,它们的中心正是冥府的女王,伊瑞绮嘉拉——确切地说,是与伊瑞绮嘉拉相同样貌的“什么”。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不同的,“伊瑞绮嘉拉……看起来没事真是太好了。”
“伊瑞绮嘉拉”——暂且这么称呼吧——在看见了接近的伊南娜后,面纱下苍白的半边脸露出了笑容,“伊南娜!太好了,没想到在新神的时代余还能……”不等“她”说完,一记光弹狠狠地射向了她的脸庞,但却在击中的前一瞬间四散消失。
“伊南娜?”他完全无法理解。
在看到“伊瑞绮嘉拉”平安无事时,他真的很高兴。有了伊瑞绮嘉拉的协助,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解决这次异变,也许还能将她也带去白夜学院——至少他是如此希望的。
当然,前提是“伊瑞绮嘉拉”真的是伊瑞绮嘉拉。
“灵魂安息之地是不会有污秽的血腥的,她也不喜欢血。”伊南娜简短地回答,他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啊啦,被识破了呢。真——倒——霉——”“伊瑞绮嘉拉”戏谑地笑道。
“下贱的伪物,”伊南娜青蓝的眼瞳中透出一股冰冷且绝对的杀意。“余不会给你任何辩解的权利,”神力凝聚,如同流星般的光束在血红之海划出一道碧蓝的长弧,“以战争女神、天之女主人之名,裁决,死刑。”
“伊瑞绮嘉拉”笑容不改,以胸口为原点红光扩散,瞬间便化作无数红蝶。
喷射的光流从蝶群中穿过,将彼方的血月击出一个缺口。同时,蝶群以不合常理的速度飞过伊南娜,并在她身后聚合,“真是粗暴呢,这就是美之女神的优雅吗?”“伊瑞绮嘉拉”从容地嘲笑着,一双血爪斩向伊南娜,“她”有百分百的把握相信她无法躲开。
“向下射击,伊南娜。”他迅速地给出了对策。
炮口下转,光线在血海上切出一道口子,飞溅的赤浪短暂地将两人分隔,借此机会,伊南娜回身一踢。
“麻烦的人类!”“伊瑞绮嘉拉”的笑容消失了。
无数的墓碑从血海中浮起,蠕动的黑影从墓碑顶部蜂拥而出。“吞噬他们,以冥主之名!”
然而,黑影仅仅靠近了一段距离,便不再前进。它们如同波动的海水般一层一层地上下起伏,反复在颤抖,又像在跪拜。“怎么会……”虚伪的“女神”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本来已将血海覆盖的黑潮将伊南娜围在中心却不再进犯,反而更加衬托出星光照耀下金星女神的华丽与高贵。
星光照耀?
“伊瑞绮嘉拉”猛地抬头,但为时已晚。黑曜石的天盖早已被繁星夜空所取代,银河的璀璨光辉照亮了这虚假冥土的每一个角落。伊南娜高举右手,宛若群星的公主。她面无表情,眼眸中透出一份真神的威严。“在星辰的光辉下被碾成尘埃吧!星辰大海皆臣服于吾!”右手挥下,星空也随之破碎,漫天星斗如雨陨落,将覆盖血海的黑潮在顷刻间燃烧殆尽。
“怎么可能……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虚假的伪造神明如泡沫般崩解、消失。
“成功了!”他兴奋地握拳。
——这样一来,这里的异变就能解除了吧。
——但是,
——伊瑞绮嘉拉呢?
“是啊,可怜可悲的伊瑞绮嘉拉在哪里呢?”
伊南娜下意识地举起巨炮,但是为时已晚。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从体内传来,感觉有什么正在被什么人夺去。
是灵魂链接!
对方的目标是他!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卑劣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愚蠢的公主!愚蠢的人类!这里可是冥国啊!是管理灵魂的地方啊!”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抓住了胸口,狠狠地往外拉扯,“来吧,乖乖地离开那女人的怀抱,到一个亡魂终该到达的地方吧!”
“休想!他才不是什么亡者!”伊南娜神力全开,与对方形成一场剧烈的拉力战,“这是余的人!余的东西!余绝对,不会让你这种家伙玷污他!”
“还挺有骨气的嘛,不过没关系……”对方似乎很轻松,“因为,现在的你可躲不掉了哦。”血之海突然沸腾,一道暗柱喷涌而出,撞向无法行动的伊南娜。
“被融化到骨头都不剩吧!旧神时代的可笑余渣!”
“伊南娜——”
链接的因果在那一刻被斩断,灵魂态的他张开双臂挡在了伊南娜面前。
然后,他的世界被血红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