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夜幕下,枪声、惨叫声、一切的混乱似乎因为耗尽了燃料而戛然而止。发泄完心中兽欲的东岛人,在死难者的尸体上畅饮家乡的美酒,对这座城市的繁荣富庶评头论足。
城市里原本的消防员,被逼迫着用水管冲掉一切罪恶的痕迹,和其他活下来的市民一起收拾这场暴行的残局。
受害者要为加害者抹掉证据。
也恰逢此时,魏自清来到了夏莉的病房,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夜色看着那被绷带缠着半张脸,仅剩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少女。她头顶那对惹人喜爱的兔子耳朵只剩下了一只,而除此以外的伤痕都掩藏在洁白的被褥和绷带之下。
呼吸机和氧气维持着她的生命,也仅仅只是维持着而已……
一阵透着焦臭味的海风从窗外灌入病房,还带来了东岛人的歌声。
樱花啊樱花,你是那么的美丽。
绽放在日出的国家。
白鹤啊白鹤,你是多么的高贵。
陪伴在天子的身旁。
强烈的情绪在魏自清的胸中翻腾,然而他只能沉默中目睹这一切,如此熟悉的一幕让他低垂的目光变得颤抖,变得浑浊。往日的记忆中,他曾经嘲笑这就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有伤亡。一切都是成王败寇。
“安心在这里修养吧,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
留下这句话,魏自清忍着梗咽转身离开病房。
“所以,您因此下定决心了吗?”
耳畔间,安吉拉那如流水般细柔的声音传入耳畔,隔绝了窗外的嘈杂。
“也不算是决心吧……也就是……也就是明白了,自己能干些什么。”
揉了揉头发,魏自清五味陈杂的说道。
“我永远都会支持您的一切,但请您一定要记住,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
“正因如此,所以这件事才得我来做不是么。”
“希望您的判断是出于理智……但我觉得,有时候太过理智也不好,就请您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吧。”
听到安吉拉的话,魏自清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走出这栋用作临时医院的大楼,大门外的阵地依旧忙碌得热火朝天,所有的重火力都被重新调配位置,特别是那些一两吨重的小口径炮,也都放在吊车上被送往制高点。
“谢谢,安吉拉。”
看着这一幕,良久之后魏自清方才说出一声谢谢。
两人的对话结束时,魏自清方才发现病房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陪夏莉‘参观’T-34的安德烈下士,那一撇标志性的大胡子在此刻让他更显老态。
“安德烈同志?”
“报告将军同志,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这里只是病房而已。”
魏自清没有多说什么,或者此时他除了接受事实也没有更好的想说了。安德烈敬了个礼后走进病房,他走到病床前一言不发的盯着那昏迷中的少女,
“白天的时候我在防线上都看到了……抱歉将军同志,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不应该临时请假过来的,但是……”
安德烈用胳膊抹了把眼睛,在卡其色的制服衣袖上留下一行水渍。
“是东岛人,那些进攻锭蓝城的东岛人做的吗?”
“……是的,安德烈同志,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你们带着复仇或者恨意端起武器,那对我们伏尔加联盟工农红军没有好处。”
魏自清做了个深呼吸,挪开视线看着窗外的月光如此说道,而如果此时他看向安德烈的话,便会发现对方的双手已经紧紧的攥成拳头。
“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将军同志。”
说出这句话时,安德烈站了起来并面向魏自清,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被自己的部下如此反驳的魏自清也有些惊讶,但转瞬便让对方说出理由。
“说说为什么。”
“您难道能原谅做出这种暴行的畜生吗,我不能原谅,也不会理解,更不可能不去恨那些东岛人。”
安德烈越说越是激动,他鼻子下的那批大胡子都因此随着脸颊的颤抖而颤动着。
“……安德烈下士。”
“在!”
发出回应的安德烈挺直了胸版,似乎是面对长官怎样的问责都不会动摇一样,夜幕之下他的身影犹如伫立在街道上的路灯,笔直而明亮。
望着他的身影,魏自清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纵使他的身高并不矮于对方,可还是觉得自己比不过安德烈。
半晌的沉默后,魏自清抬起头,抬起视线用同样坚定的目光回应道。
“不得不说,我认为你是对的,对于那些畜生,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们。”
一辈子。
长夜终归过去,那一场噩梦是否会载入史册无人得知,幸存下来的民众无论是身在沦陷区还是那所谓的中立区,都只能庆幸……只能庆幸……
生活还得继续,在城区几乎缺水断电的情况下,不少人只能用原始的方式拾柴生火,烹煮着仅剩的食物。
“飞艇?”
啃着面包的市民以为自己是饿眼花了,便揉了揉眼睛,结果才发现那并不是眼花了,而是在精灵的租界上真的升起了三个飞艇。阳光下,精灵的龙纹旗帜是那么的显眼。
“那些长耳朵鬼子怎么这个时候放飞艇了?”
“不,不会是要轰炸我们之类吧。”
“让孩子都躲到地下,快!”
精灵的热气球不光是让锭蓝城里的市民一阵骚乱,连登陆此地的东岛帝国也一时间乱了阵脚,穿着燕尾服的东岛外交官急匆匆的乘车赶往精灵使馆,却不想这一次吃闭门羹的变成了他们。
“所有锭蓝城市民请注意,这里是奥赛德帝国驻南奥菲利亚,外务总办事处的通告,自1905循(年)8月9日 起,至同循8月12日零时,女皇桥的封锁将被解除,所有难民都可以从女皇桥撤离交战区域,同时这段时间为通告双方共同停火日,希望交战双方能恪守人道原则,如同在这期间发生任何军事冲突或妨碍民众撤离的情况,那么奥赛德帝国将此视之为对本国的挑衅。”
这么一段话下来,不光是锭蓝城的居民以为是在做梦,连同交战双方都陷入了错愕之中。
东岛帝国这边,无论陆军还是海军都开始动用一切的人脉关系,试图明白应该在这场战斗中保持中立的奥赛德帝国究竟是为何突然变卦。
这边还没有进展,而飞艇上的扩音喇叭却又向世人新公布了一条通告。
“同时,8月13日以后,女皇桥以东的帝国工业区将列为‘不设防区’,允许交战双方的军事人员通过,但严禁在该区域发生交火,否则也同样视为对本国的挑衅。”
这段新增的公告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通往锭蓝城主城区的两条大道中,其中一条‘女皇桥’被精灵所封锁,使得奥兰公国的军队和逃难的难民都被堵在国王桥,而现在这么一来不仅城内的平民能够被疏散,甚至奥兰公国的军队也可以通过这条通道增员城内。
“计划不变,只要我们三日后攻下那座四国仓库,杀光那群白皮狐狸,就能重新从西边封锁女皇桥,到时候那群从中立区逃走的平民也能追回来,对,计划不变让陆战队都做好准备!”
作为指挥舰的一艘巡洋舰上,板恒木莲有些气恼的向自己的部下传达指示,而今天早饭的餐盘则变成一堆碎块散落在墙角,显然是代替某人成了板恒木莲的撒气桶。
“所以说,事情还是出了变化。”
陆军这边,作为本次派遣军的总指挥,骏田上将只是很平淡的面对了这次变故。在陆军的临时指挥室里,面对一干陆军的高级军官,他命人将某人的相片分发给了在场的每一名军官。
“诸君,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我不认为这次的突发事件是单纯因为奥赛德帝国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很明显那位驻守四国仓库的‘安东.伊万诺夫’,和他背后的伊凡帝国在暗中操盘了这件事。”
而那张相片,正是魏自清来到锭蓝城港口时,被记者拍摄下来的。
“你们都给我把这个人的长相记在脑子里,因为这个被海军轻视,甚至被我们陆军大部分人当做是佣兵的家伙,很可能在这场变故中充当了‘扳道工’的作用,现如今形势以及出现变化,我等帝国陆军也责无旁贷,在三日停火期过后……攻下四国仓库,明白了吗。”
“是!”
在场的众军官都如此齐声答应道。
之后,规划了一下进攻路线和作战方针,并且明显是将海军排挤在外的前提下,东岛帝国的陆军军官们制定了详尽的策略,最终认为只需要十个小时就能攻下整个四国仓库。
散会后,千千石被单独留了下来,自知没能完成任务的千千石,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极低的姿态,低着脑袋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好了松本君,我知道怀柔策略的失败并不是你的过错,海军那边提前动手估计也是为了阻挠你的计划,当然也不能排除那个安东是一开始就打算趟这趟浑水,毕竟伊凡帝国境内民怨四起又有工团分子作乱,如果此时借口对南奥菲利亚动武,多少也能缓和国内局势。”
红脸唱完了,骏田上将便沉下脸摆出一副‘白脸’的姿态,他走到千千石身旁也不看他,只是背着手让他自己体会此时的气氛。
“但是啊松本君,最开始你策动锭蓝城的工团内乱到如今,我总不能把每一次计划的失利都归罪与是海军对吧,先前派遣舰队的南云提督和我谈过了,这次作战陆战队打先锋,他们攻不下来再由我们陆军接手……前提是有我们陆军接手的机会。“
听闻这句话,一旁低头垂目的千千石先是面露难色,然而很快他的目光间就有了一丝亮光。
“上将阁下,如此说来最近安插在四国仓库附近的眼线回报说,四国仓库内的防御忽然在进行临时改造,原因不明,并且经过调查安东指明要在下寻觅的那位安夏莉医生,实际上也是一名工团分子,结合我们先去给锭蓝城内的工团分子安排的计划……阁下,我明白怎么做了。”
“明白就好,只是这一次……”
骏田上将的手,重重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再,然我失望了。”
除了东岛人,后知后觉的奥朗公国军也反应了过来,据守国王桥要塞的李建法连忙写亲笔信,差人快马加鞭的送往四国仓库,自己也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借着这一时机转守为攻。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开始谋划接下来的计划时,得到女皇桥解除封锁的平民们,几乎是瞬间就将解开封锁的女皇桥堵了个水泄不通。如同是曾经的换班一样,数不清的人流涌向城外,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换班进入城市的人了。
十数万人要通过一座桥来疏散,仅仅三天的时间不过是能走出一部分罢了,由于河岸上的封锁依旧存在,让平民没有办法划船甚至游泳前往对岸撤离。为了能挤进去,挤到那唯一逃生的桥上去,不少人只能丢下带不走的行礼,一路上各种行李箱、衣物还有生活用品随处可见。
很快,在队列后方焦急等待的民众就发现,四国仓库的大门忽然打开,奇装满员的数百名士兵,徒步与之逆行而过开赴三天后就要变成战场的街区上。
没有人知道这些素不相识的伊凡帝国人是要干什么,就算能猜到对方或许是准备和东岛军队作战,也没有人对他们有多少好感,毕竟这三天是精灵不让军人过桥,所以这帮伊凡帝国人的走不掉才被迫在这里设防,如若精灵放这些当兵的离开,恐怕他们这样的平民根本就没办法赶在军人前面过桥。
更何况,在不少人眼里,伊凡帝国、东岛帝国、还有精灵的奥赛德帝国不过一丘之貉,没有人会对这些平日里就盘剥自己的列强有多少好感。
自然,魏自清也并不期待什么好感之类的。
四国仓库左面是精灵的皇后区租界,后方则是精灵的工业园,因此魏自清料定东岛人的进攻方向绝对是以四国仓库为直角,然后呈扇形或一点突破式的向仓库发动进攻。为了防备这一点,魏自清先派遣300名工兵加上150名黑海军组成十个45人纵队,分别占居仓库区正面辐射一公里内的各个制高点和交通要到。
东岛人如果击中攻击一点突破,则外围部队节节阻击挫其锐气,然后再由仓库区的守军进行反击将其击退,反之如果东岛人分兵而来那魏自清也便以小股对小股,借助地形地势尽力杀伤敌军。
“自然,我也没天真到向用一千五百人去抗衡足足五万多的东岛人,只要争取到三天时间,奥兰公国的援军就能从女皇桥进入市区增员,此地临近精灵的租界,东岛人不敢对四国仓库周边地区用重炮轰击,更不要提炸桥了。”
将一切部署都安排妥当,魏自清将手中的有色铅笔丢在地图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但很快就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而地图上就摆着一封展开的信纸,上面特意用伊凡文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百字。
“那位李建法督领倒是大方,允诺三倍的报酬不说,还要让那位华正公主赐我爵位,封我做异姓王,只要我守住四国仓库三天,他的援军即可就到……你觉得这位李建法督领的话有几分可信?“
“您刚才的计划里都已经将奥兰公国的援军列入计划中的一项了,现在才考虑其中真伪不觉得太晚了吗?”
安吉拉的话语中多有责备的意思,对此魏自清也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
“我是说两手准备嘛,万一那李建法出尔反尔我也可以调基地的部队走铁路过来增员。”
“请恕我直言,至今为止那位信子小姐的态度依旧暧昧,虽然准许我们使用博索萨城内的铁路系统,但对于乘车人数方面又在含糊不清的限制,因此我还是建议您一旦有什么情况,以您自身的人身安全为重。”
换言之,如果有什么危险发生,哪怕一个人也好,请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知道,到时候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也会考虑这个选项的,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不过还是麻烦你继续跟那位信子小姐多交流下,当然,要是两天后还是这种暧昧的态度的话,就不用指望她了。”
“明白,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了,也照顾好你自己。”
两人声音都是那么平静,即便两人都明白接下来的事情绝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