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到了整整一上午的枪炮声,终于在正午过后停了下来。对于藏身在两军之间的民众来说,他们不清楚战况不清楚所谓的战术战略,只知道打了一上午的枪,而四国仓库上那面陌生的红旗却还未落下。
在那三天停火期时,锭蓝城的平民不过是当仓库里的伊凡人是在和东岛人狗咬狗,可当三天停火期结束,那些没能逃离的人却又打心里祈祷着那些伊凡人能多坚守一段时间,哪怕他们自己都给不出对方坚守的理由。
最开始,枪声停止时一部分人发觉仓库上的旗帜没有变成东岛人的,便鼓起胆子爬上楼房去观察战场。而当他们发现打扫战场的居然是那些伊凡人时,东岛人进攻失败,伊凡人依旧守着四国仓库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锭蓝城的平民聚集区,甚至包括东岛人控制的区域。
没能撤离的居民大多聚集在靠近黑糖河岸的区域,被南北两路的东到军队夹在中间,而因为东到军队的攻击方向都在两座与东岸相连的桥梁上,加上本身登陆兵力有限才没有彻底清扫平民聚集的地区。
然而,这些平民在目睹了‘那一天’东岛人的暴行后,便是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不少人尝试渡河可犹豫缺乏渡河器材,加上对岸的精灵对这些平民见死不救,不少人就算是游到对岸也会被赶下来,最终淹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而国王桥却又在开战后仅仅一个早上就插上了东岛的旗帜,唯一剩下的道路就只有女皇桥了。
下午一点整,打扫战场完毕的伊凡士兵撤出了外围街道、公路,将逃生的通道让了出来。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抱着必死的心来尝试通过,而看到那一两个人通行无阻时,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逃往的队伍中。
“快,跑起来,不要看那边,只看前方!”
人群中,一名父亲抱着自己一岁大的孩子,又牵着另外一名十来岁的孩子,奔跑在逃难的人群间,他额头满是汗水,身上的衬衫也被打湿,人群间的脚步声、交谈声让他能稍微安心下来,因为至少这代表双方没有谁在开枪。
至少现在如此。
最终,至下午六点前,难民们获得了五个小时的逃亡时间,但对于仍旧滞留在城内的近十万民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下午六点时,东岛人抢占了仓库外围的街道,隔着公路与之对峙,而女皇桥由于临近四国仓库又靠近皇后街,让东岛人无法对四国仓库形成合围之势。
而在这五个小时的空窗期,魏自清走出地堡会见了包括拉德纳上尉在内的一众军官,本想再去看看安夏莉医生,不过当魏自清找到她时才发现她已经穿着那身沾着血污的白大褂,躺在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
“320人阵亡,210重伤,轻伤者570人,统计下来算上能继续战斗的人员,当前仓库总兵力还有956人,其中黑海军725人,工兵231人,另外T-34损失殆尽只剩一台能够使用,T-14还剩三台。”
魏自清就坐在医院内的一角,喃喃着拉德纳向自己汇报的数据,他身边放着一个酒壶,从瓶口里能闻到伏特加特有的味道。阳光照不到这处阴暗的角落,而置身此地的魏自清就好像暂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所以说安吉拉,我由衷地希望你能给我带来今天的好消息。”
“……如此的话,我依旧建议您尽快撤离此地,特别是趁着现在停火的间隙。”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半路被追上……”
“以您列强贵族的身份,东岛人不会敢故意为难,如果情况真的到了最糟糕的时刻,那位安切莉尔记者难道不能派上用场吗。”
听到安吉拉的话,魏自清无言的灌了口酒,让辛辣的液体挂着喉咙落入胃袋。
“好吧,好吧安吉拉,我承认,这次行动是我夹在了私人情绪在里面,但是,我不认为这是错误的,至少从一个‘为人’的角度出发来说,我不认为是错误的。”
“如果您坚持这样的话,我也会跟您一样坚持到底的。”
安吉拉顿了顿,随即继续道。
“然后,您应该庆幸我这次是真的带来了好消息。”
“那位信子小姐同意我们借用铁路的计划了?”
魏自清眼前一亮,抬起视线连忙问道。
“是的,在我的努力下。”
“啊……抱歉,让你受累了,安吉拉。”
魏自清再傻也能听出安吉拉的言外之意,他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从角落上站起身走出那片隐隐之中。
“那么,第一趟火车能运送多少援军过来。”
“那位信子小姐只同意我们使用10节车厢,并且费用要以军械结清,同时还要求我们与之签订长时间的粮食采购协议,如果不是价格还算合理,这几乎就是趁火打劫了。”
表面上看或许魏自清能斥责信子是个精明狡猾的商人,但这件事终归是由魏自清自己的专断独行而导致的,哪怕导致这一结果的要素中还有东岛人存在。
“十节车厢……”
“我计算过了,如果加上弹药以及药品补给,最多能运送800人增员,而那位信子小姐还斤斤计较的不让我们的机动碉堡上车,说了一大堆搪塞的理由。”
“八佰吗……机动碉堡的事情可以先放一边,人来了枪来了就够了。”
魏自清走出角落的阴影,走在被阳光洒满的仓库区域内,仓库外依旧硝烟弥漫,充满火药味的硝烟刺激着他的鼻子,但他还是深深的吸了口气。
“关键是,什么时候能出发。”
“萨斯齐政委已经在调度了,同时政委同志也在积极的和信子小姐洽谈,第一趟增员预计今晚十一点抵达蓝藻城车站,但这一区域依旧是奥兰公国的控制范围,就只有劳烦您和当局协商了。”
“我知道了,无非是一封亲笔信的功夫,那位李建法督领是不会拒绝的。”
“那就祝您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听到这一切顺利的四个字,魏自清的眼前却尽是大战后留下的‘残局’,基地的士兵们正在清扫仓库的阵地,血迹被冲刷,缺口被补齐,只为了履行来自他的命令。
是啊,一切都很顺利。
只不过,这顺利的代价有些沉重。
而同样感到沉重的不仅仅是魏自清一人,原本顺风顺水的板恒木莲也在此刻除尝到了战争的残酷。
实际上,得知进攻四国仓库不利的消息时,她只是微微皱眉以一个完美的‘大将风范’将这件失败撇开不谈,还镇定自若的用‘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此去安慰自己的部下。
然而,当进攻国王桥东岸的要塞也失利后,她脸上的从容不迫和那大将风范就再也挂不住了。
第一个波次进攻的四千人,磕磕绊绊的冲到东岸桥头勉强建立的了桥头堡时,忽然间从东岸远处传来的炮火声打断了一切,临时建立的桥头堡顿时被炸得粉碎,前方进攻的士兵也陷入了混乱。
随后增员过去的机龙队和装甲车队,又正好撞上了奥兰公国军的反冲锋,一时间四千多人的部队挤压在狭小的桥头堡上进退两难,一部分部队突入了要塞内部,可大部分人还是被奥兰公国的火力压制在桥头堡,不得已间板恒木莲下令撤退。
下午两点时,板恒木莲又命令部队在远离租界的范围修筑浮桥,一开始进展顺利让后续的数千人部队陆续登陆到东岸,但很快就遭到奥兰公国军的激烈抵抗,浮桥也被炮火炸毁。后续部队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才依靠着舰炮火力勉强占据了东岸的几个点构筑起工事让后续部队通过。
但即使如此,国王桥东岸的要塞依旧牢牢的被奥兰公国军把握在手中。
面对坚固的要塞,东岛帝国陆战队不善攻坚的缺陷暴露无遗,加上战舰又不能装上轮子上岸,舰炮的射程也始终有极限,让东岛帝国的陆战队在进攻没有舰炮火力掩护的区域时尤为寸步难行。
虽然依靠着士兵的个人素质,让伤亡比看上去还算能接受,但没有实际的战果光靠伤亡比根本毫无意义。
“果然,进攻西侧要塞时,奥兰公国军是故意把老弱病残,和战斗意志不坚定的杂牌军放在这里了,所以进攻东侧要塞时我军才如此吃力。”
“将仅有的主力部队集结在东侧要塞防守,果断放弃西侧要塞,锭蓝城守军的指挥官也不是泛泛之辈啊。”
“但为什么进攻四国仓库也失败了,那里不过只有一千多人的佣兵罢了,而且进攻部队还折损大半!”
“如此下来,陆军的那群家伙会趁势夺走我们手里的主动权啊。”
部下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板恒木莲的耳朵里,让她更加的如坐针毡,连午饭都没吃就这么饿着去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东侧要塞作为一座经营许久的军事要塞,如果真的按照先前乐观估计的那样,内部守军分崩离析那还好说,但情况明显没有那么乐观。
那么为了保证自己的主动权,保证海军的主动权,最适合拿来开刀的自然就是守备力量相对薄弱的‘四国仓库’。
但同样的,上午的攻势失利让板恒木莲对四国仓库内的守军实力产生了‘忌惮’,万一进攻再度受挫那么因此产生的后果她万万是承受不起的。一时间,决胜千里的豪情不再只剩下了畏首畏尾的胆怯。
——果然,女流之辈就是靠不住啊。
嗖!
手起刀落,板恒木莲用手中的指挥刀轻易的斩下一名‘敌特’的头颅,动作干脆利落颇有几分剑豪的风范……哪怕她斩下的头颅的主人原本也被五花大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明亮的阳光下,作为行刑场的广场上,已经倒下了十五具被五花大绑的无头尸体,一旁还有随军记者拍下她手起刀落斩下人头的画面。
当板恒木莲提着刀走到底十六个俘虏面前时,后者早已被吓得失了禁,浑身发颤涕泪横流。
“你是混血儿对吧,我听说你们混血儿中,猫科类的都很幽默,那你给我讲个笑话我就让你活下去,怎样?”
“我,我……”
板恒木莲没有给对方多少时间,她举起刀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流露出施虐之意。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名副官带着一份文件匆匆走来。
“准将阁下,有重要情报!”
“念。”
“是,海军情报部在审讯一名工团分子时,后者招供说城内的工团分子事先在地下挖了隧道,通往四国仓库。”
“霍,真有此事?”
“他供述了地道的位置,需要马上核实吗?”
板恒木莲微微挑眉,举过头顶的刀落了下来,那名俘虏也大大的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下一秒冰冷的刀锋刺穿了他的脖子,让他最后的庆幸化作惊愕永远凝固在那张脸上。
“当然,马上去核实。”
这一刻,板恒木莲拔出刀又变回了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样子,似乎胜券在握。她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拿来一根白色毛巾,夹住刀刃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不,我亲自去。”
血迹逝去,明晃晃的刀锋上倒映着板恒木莲那张充满了杀意的面孔。
三万多的海军陆战队,一仗下来损失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人手,然而这并不能制止侵略者的脚步,反倒是那些当权者们、军官们用他们的‘牺牲’向剩下的士兵营造出了一种壮绝人寰的气氛。
夕阳西下,火一般的残阳染红了锭蓝城时,板恒木莲骑着战马挥舞着指挥刀向整齐列队的士兵们高声宣言。
“我等东岛的子民、圣天子陛下的官兵们,看呀,我们的头顶是英灵们身影,他们和我们的先辈一同注视着我们!”
纵使这样的话是如此的空洞,但在东岛士兵们的心中却犹如神谕一般的神圣。狂热的火焰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似乎白天的搓着只是一次‘神’对自己的考验。
“胜负早已定下,只是要由我们亲手去摘取那胜利的果实!”
板恒木莲在高傲的宣言下扬起战马的前蹄,将手中的指挥刀举过头顶直指那片血染的苍穹。
“大义在我,天命在我,圣天子陛下万岁!”
“圣天子陛下万岁!”
在场的陆战队员们双手齐刷刷的举过头顶打得笔直,向着那心中的偶像山呼万岁。
而同为东岛军人的陆军,则远远的据守在港口区域,如同隔岸观火一样。
海岸的一栋港务办公楼顶层,松本千千石就站在房檐边上,遥望那正山呼万岁的‘友军’们。半晌过去,那狂热的演讲也告一段落,陆战队开始分散部署似乎准备着某种行动,而确认了这一点的千千石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后退到一副桌椅旁抽身坐下,原木桌上还很惬意的摆上了一副炉子,炉子上的砂锅里装满了被烧得滚沸的热水,三个精致的小酒壶则放置在那滚水之中。
千千石拿起酒壶,一脸胸有成竹的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少佐阁下,据线人汇报,锭蓝城东南方的蓝藻城据说有军列即将抵达。”
一名部下跑上楼顶,在千千石身后躬身汇报道。
“奥兰公国的还是伊凡人的?”
“经过分析,很可能是伊凡人的军列,而出发点便是那位安东将军位于南奥菲利亚最南端的殖民地。”
“如此说来,那位安东将军是打算在这里打持久战了?”
千千石一边说着一边饮下温热的酒水。
“如您所言,那伊凡人是准备以卵击石了。”
“不一定,或许他还有别的依仗……只不过,纵使伊凡帝国要干涉这场战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并且如果按照我们先前的设想,安东是为了让伊凡帝国干涉才死守此地的话……那么,一旦伊凡帝国向我等东岛宣战,那我们和这位安东将军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放下酒杯,千千石忽然向后看去。
“别站在那里干看着,来来来,你也来喝一杯。”
“是,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后者不由得面露笑意,一副怀才得遇的喜悦。
“言归正传,所以说如果伊凡帝国得偿所愿的以这位安东将军为突破口向我们宣战,那么无论后续战事如何那位安东将军想要全身而退是万不可能的事情,毕竟那位海军的板恒木莲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不不,就算是不考虑她,我等陆军也不会对他有所留手。”
言谈间,千千石为那位部下倒上了一杯酒。
“因此,我在这里假定,假定那位安东将军是抱了必死之心来死守四国仓库,但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少概率会应验?”
“这……以下官的看法,那个伊凡人或许并不是为了伊凡帝国能介入这场战争。”
部下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听闻,千千石面露兴趣便以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下官愚见,如果只是为了让伊凡帝国以奥兰公国内有伊凡帝国人,或以保护侨民、军民等接口介入战争,那么,那位安东将军根本不必要在四国仓库死守,他大可一个人先行撤离最多留下百人军士做做样子即可,毕竟整个奥兰公国虽不说幅员辽阔,但也不止锭蓝城这一座大城市,何必在这里死守还大胆的主动出击重创我方的陆战队。”
一口气说完,部下顿了顿向千千石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并未发言只是端起酒杯做碰杯的动作。
他方才回过神来,连忙端起微温的酒水与之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你说的不错,那么依据你的说法,那位安东将军为何要死守四国仓库?”
“少佐阁下,他据守四国仓库无非两个可能,一是奥兰公国允诺其高官厚禄,但我觉得这样的空头支票对于一个伊凡帝国的贵族来说,根本没有多少吸引力,第二的话……”
部下再度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直至千千石为他斟满酒水方才开口道。
“那便是,那位安东将军是想要等待城内平民尽数撤离,但是这也太不可能的,一个伊凡帝国的贵族怎么会在乎这些平民的死活?”
“不用这么快的自我否定,我等圣天子陛下的仆人,自然要考虑到一切左右时局的要素,只是……”
再度碰杯后,将酒水一饮而尽的千千石发出了畅快的呼声。
“只是,这一切都要等到海军失手后,才有我等陆军出场的机会,对了北方前线的事情也安排好了吗?”
“安排妥当了,行动随时可以开始。”
“很好,那些海军自以为这场仗没有了海军,陆军就无法沿海岸线登陆,就无法取得战斗的主动权,殊不知海军从来只能看到军事上的问题,却忽略了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这一最重要的本质。”
说罢,千千石站起身一旁的部下也连忙跟着起来,两人都端着酒杯朝向海军陆战队的方向。
“但,今天我们还是敬我们的海军同仁一杯吧。”
话音落下,他和身旁的部下一起将杯中的酒水撒在了地上,如同祭奠亡者。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那些士兵的身影一样化作一张张无形的手,伸向了奥兰公国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