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四国仓库内,打扫完战场已经经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了,所有基地士兵的尸骨都被魏自清派遣一支50人的加强班,用卡车送了出去再通过铁路送回斯大林格勒安葬。

“重伤员……我是说,那些肢体残缺的伤员现在已经累计有457人了,光是今天晚上的战斗送来的就由两百多,而那些东岛人……估计还有五万人以上的兵力。”

在伤病医院的一处空掉的仓库里,安夏莉坐在墙边蜷缩着身子和魏自清如此交谈道。她头顶的兽耳无精打采的拉拢着,脸上的疲惫让她看上去几乎面如死灰,唯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眸还有点神采。

“他们都那么年轻,有的士兵还只有二十岁……”

说到这里时,安夏莉揪着自己因为缺乏保养而分叉毛糙的白色短发,脸上的表情从无奈变为了绝望,而当她抬起头看向魏自清时竟然多了一丝的恳求。

“如果你是为了夏莉的话,够了,已经足够……”

“安夏莉医生,或者说,安夏莉同志。”

魏自清在安夏莉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同志’二字,如此一来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也彻底被捅破了。听到魏自清的话,安夏莉先是一愣,但随即无奈的笑了笑,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等着魏自清发落。

毕竟,在留下的那份名单上书写的那个‘地洞计划’,以及绘制的地道草图,早就暴露了安夏莉的身份。

月光从窗外斜斜的落入房间,坐在地上的安夏莉笼罩在阴影之下,而魏自清却沐浴在月光之中。片刻的沉默后,魏自清只是如此一言不发的坐在了安夏莉身旁,和她一起笼罩在阴影之下。

“你还记得我在公审唐卡前,对你说过的话么,我说,你们南奥菲利亚有什么规则我不管,首先我我能保证的是,我会尊重你们的文化和习俗,但是我不会像那些军阀一样,因为以前人命如草芥,就理所应当的继续将人命视作草芥。”

“嗯,我记得……毕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贵族会这么说话。”

安夏莉用右手捂着脸干涩的笑了笑。

“所以在这里,我的回答也不变,无论对方是军阀还是东岛人,无论是精灵还是欧西亚的列强,我的回答依旧不变。”

“那我问你。”

安夏莉将目光投向魏自清,神色不在那么无奈、绝望而是变得认真起来。

“十几万奥兰公国军都守不住,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能成?”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魏自清看着前方,有些淡然的回答道。而这份淡然却让安夏莉的情绪一瞬间激动起来,让她大声的冲着魏自清质问道。

“可你‘试一试的代价是你士兵的命!”

“……”

“你,你给我说话啊!"

眼见魏自清沉默不语,安夏莉到时有些急躁的推了他一把然后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肩膀。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回答。”

魏自清看向安夏莉与之对视,徐徐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没有任何的掩饰,也没有所谓大义名分的华丽辞藻。

只是,站在一个为人的角度,如此回答。

“这对你来说够了吗,安夏莉?”

“你这家伙……”

安夏莉只觉得鼻子一酸便别过脸去抬头看向那陌生的天花板,抽了抽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

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何尝不是安夏莉的父母当年的夙愿,何尝不是那些工团战士们的夙愿。

但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工团的起义,都被残酷的现实给击垮了。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一名来自伊凡帝国的贵族,向她如此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东岛人将这里两面合围,国王桥也被东岛人控制,被困在城内的民众除了游过黑糖河岸就别无选择了。”

一口气说完时安夏莉又感觉自己的发言有些不妥,毕竟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能要求安东突围出去,向民众伸出援手吗?

“我,我的意思是……”

“我正好有一个计划,如果你真的被称为‘同志’的话,安夏莉……我需要你的帮助。”

“诶,你,你的意思是?”

安夏莉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一脸诚恳的魏自清,而后者只是继续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直至安夏莉带着惊讶点了点头方才继续道。

“难民大部分都聚集在黑糖河岸附近对吧,那么我哦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

说着,魏自清抬起左手向前一戳。

“打通一条连接难民的通道。”

言谈间,一阵冷风吹入室内,但安夏莉并没有感到刺骨的寒意,反而精神为之一振。此时此刻,在仓库区主楼的房顶上,伏尔加联盟那仿照苏联样式的红色国旗依旧在迎风飘扬,即便是漆黑的夜幕下也如此的显眼。

而皇后区里的精灵也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打开了房顶的探照灯特地将那面旗帜照亮在刺眼的白光下。

“伊凡人还守着女皇桥,伊凡人还守着那里!”

“守着有什么用,两面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至少还可以游过去!”

伊凡人击退东岛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锭蓝城里,难民们聚集的地方。感激,很多人头一次对这些伊凡人心生感激,毕竟就算是不能从四国仓库那里逃走,但至少东岛人依旧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

东岛人的暴行早就在那天过后人人皆知,枪声、惨叫声还有那些侥幸从屠杀中逃离的人们,都将这一消息扩散到了每一名难民的耳中。自然,也包括了潜逃至黑糖河岸附近的工团份子耳朵里。

“伊凡人在战斗,我们却躲在这里慌慌不可终日。”

‘社长’望着夜幕下那迎风飘荡的红旗,忍不住如此感叹道。他和四百多名残存的工团份子从东岛人控制的区域想尽办法脱身后,就一直龟缩在临近黑糖河岸的一处工厂里。因为这里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就被炸成了废墟,反而在后续的攻击中一直被忽略,成了所谓的‘灯下黑’区域。

但也仅此而已了。

“社长,我们清点了武器和食物,同志们也在连夜制作筏子,再有两天我们就能顺着黑糖河岸南渡到安全的地方了!”

一名部下满怀希望的向社长汇报,却让后者的眉头更加紧锁。

“那也得那些伊凡人守得住两天啊,不,不仅仅是伊凡人,还有奥兰公国的政府军,国王桥、女皇桥,缺一不可,如果一处失守另一处也必将独木难支,到时候我们就是有4000人也挡不住那些东岛鬼子!”

说出这段话时,社长的脸上既有懊恼也有不甘,将自己的安慰寄托在自己反对的两类人身上,这无疑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那到时候,我们就跟那些东岛鬼子拼了!”

部下也能听出社长那些话中的言外之意,但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挥着拳头大声道。

“我们为什么要逃出来,你难道忘了吗!”

“这……我没忘,我知道是要,是要保留革命的火种,但是……”

“除了这,我们更不能忘的是,那些为了我们逃离东岛人的集中营而牺牲的同志。”

社长走到那部下前,盯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如果有什么万一,就分散向对岸突围,到时候哪怕是到精灵的工业园区里避难也好,我们的同志能多活下来一个便是一个,明白吗。”

“……明,明白了!”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插入到两人的对话中,一名灰头土脸带着鸭舌帽工人扮相的男人冲进来,喘着气走到社长面前连忙说道。

“不好了社长,一帮东岛人的士兵忽然从南方向难民营靠近,他们好像是冲着一间医院去的!”

“这帮畜生,打不过伊凡人就想把气撒在平民头上!”

“你冷静一下,那帮东岛人有多少?”

社长揉了揉眉心,一边拿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一边问道。那人接过水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干净,抹了把嘴又说到。

“不知道,看上去大概两三百人,而且,而且还有一个难民再给他们带路!”

“这帮狗‘奸人’,社长,让我领着同志们跟他们拼了吧!”

“不可意气用事,现在敌强我弱……”

说到这里,社长身体不适一样的猛地咳嗽了两声,身旁的部下连忙给他抽开一张椅子扶着他坐下,毕竟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压力最大的也是社长。

这两人也明白,敌强我弱,这个时候就算是冲出去倾巢而出,也不过是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片刻的沉默后,社长方才开口道。

“带150人过去吧,我也去,然后剩下人就交给你了,带领他们聚集到河岸沿线,只要发现东岛人找过来了,就立刻渡河明白了吗?”

“可是,社长你……”

“不要说了,听从组织安排。”

社长疲惫的摆了摆手,说着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手枪,取下弹匣拉动套筒确定枪械没有故障后,咬着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从北到南,我们南奥菲利亚分部一直都在输,无数的同志用命换来的这次机会,也在帝国主义的干涉下灰飞烟灭了,但是,这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只要火种尚存,工团就不会亡。”

语重心长的将这句话托付给自己的部下后,他们之间也没有了什么矛盾,便很是默契的点点头接受了社长的嘱托。

剩下来的工团战士们各个都是从那场炼狱般的战场、屠杀中生还下来的佼佼者,当命令下达后战士们快速将埋藏在地下的武器取出来,有走私欧西亚诸国的武器也有奥兰公国的,甚至还能看到东岛陆战队使用的武器。

用肥料和各种化合物制作的炸弹也被取出来,短刀、匕首甚至只是破碎的玻璃瓶都被当做了武器,在社长的带领下这150名战士抱着必死的心态奔向了敌人来袭的位置。

难民们躲在屋后,警惕又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些战士们的身影,他们大多都是工人职员的扮相,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没什么战斗力,可他们坚毅的面孔却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舍身取义的壮士一般。

“阿奇,你干什么!”

难民藏身的一处废墟中,一名老妇人抓住了儿子的胳膊,一脸慌张的将他拉住。

“妈,我要跟着去打小鬼子,您别拦着我,我要替老爸报仇!”

儿子就拿着一柄销尖了头的木棍,便要去跟上那支队伍。

“傻儿子,东岛人有枪有炮,十几万奥兰军都被打跑了,你拿着一根木棍不是去送死吗!”

母亲急的要哭出来,然而好几个人却从藏身的废墟里跑出来,提着简陋的武器跟上来队伍,甚至还能看到女子的身影。

虽然不多,也就十来人左右,可却让这年轻人更加热血沸腾。

“妈,你看那四国仓库上不还是飘着伊凡人的旗子吗,东岛人打了一晚上都没打进去,难道我们土生土长在锭蓝城的人,还不如那些外来的伊凡人吗!”

“你懂什么!”

“妈,你放心吧,我去杀几个东岛人就回来!”

眼见队伍越走越远,那年轻人也急了眼,可是每每想用力甩开母亲的胳膊时,却又看着母亲眼泪婆裟的样子不忍动手,直至最后那队伍消失在夜幕下。

“诶!”

儿子用力将木棍扔到脚边,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懊恼不已。而他的母亲也只是一言不发的抱住他,摸着他凌乱的头发默默的抽泣着。

十几分钟过去了,队伍消失的方向传来的枪声、爆炸声,甚至还能听到隐隐的惨叫声。

他缩在母亲的怀里,他怕了,死亡的恐惧顿时占了上风,让他颤抖个不停。

可随之而来的,是父亲死时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恨与怕,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翻搅激荡。

半个小时前……

凌晨三点四十,浓重的夜幕下锭蓝城被一束束刺眼的探照灯光所点亮,大功率的灯泡在反射镜的作用下汇聚成光束,在哨兵的操纵下来回扫过各大街道。几乎大半的光线都汇聚在了四国仓库的各处位置,不过很快就因为双方零星的交火,让这些探照灯变成了绝佳的靶子。

渐渐的,阶段性的发射照明弹成为了双方提供照明的方式,占据制高点的狙击手则负责监视敌军的一举一动。

如此情况下,饶是东岛人也没有料想到,一支两百多人的小分队正顺着四国仓库背面的河堤,小心翼翼的向着东岛人封锁的东侧防线渗透。

这些士兵全都有卫戍大队组成,他们背着为红外线探照灯提供电力的电池包,头戴二战时期那种沉重硕大的夜视仪,手持装上了消音器的托卡列夫手枪,小心翼翼的沿着河堤行走。冰冷的河水徐徐流淌,漂浮的尸体就在他们脚边‘路过’,在惨白的月光下这一幕犹如阴曹地府黄泉死国。

对此,卫戍大队的士兵们只是一言不发,如同移动的钢铁塑像。

“将军同志,柴科夫少校已经率领特遣队越过了公路区域。”

地堡里靠着苦咖啡提神的魏自清等来了第一个好消息,他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打起精神抬起头将目光落在地图上。

“东岛人的陆战队情况如何。”

“报告将军同志,敌陆战队还在收缩兵力,而敌军的陆军部队正在向前线靠拢。”

“果然是这样……继续密切观察。”

“是,将军同志!”

通讯员的消息多少让魏自清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先前的战斗中他就发现,参战的都是身穿黑蓝色制服的东岛士兵,一开始魏自清还以为东到军队的步兵都是这种打扮,但随后在侦察兵传来了敌方在港口还有一批部队集结后,魏自清就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自古以来,实际上不论是‘东洋’还是‘天朝’,无论是欧罗巴还是苏维埃,海陆空三军自成军以来就有着经费上的争端,只不过以地方藩镇完成‘维新’的‘东洋’在这方面凸显的更严重一些。

而从和东到军队的战斗来看,魏自清明显发现并非是后方的‘陆军’赶不上前面的‘陆战队’,而是前面的‘陆战队’不让后面的‘陆军’插手。

今晚战斗突然结束,恐怕也是因为海军把炮弹撒在了靠近精灵租界的地方,捅了娄子所以不得不停止进攻,当然偷袭受挫肯定也是原因之一。如此一来,原本占了头筹的东岛海军一下子就因为这件事要被陆军压上一头,而陆军也会趁机从海军手里抢夺战役的主动权。

因此,新败后的海军陆战队一定会在防御和封锁上大打折扣。

“将军同志,需要休息一下吗,我这里检测到你的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

“没事安吉拉,说起来第二批增员上路了吗。”

“连夜和那位信子小姐谈妥了,只是这一次她要求我们开放边界,供博索萨和斯大林格勒两座城市的居民自由互通,相对的她会同意我们运输机动碉堡。”

听到这一点,魏自清便嗤笑一声,端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开放边境,听上去是那么简单,而且方便市民自由互通,这个道德制高点也站的很好,但魏自清早就不是那个二十来岁的普通市民了,信子想借此搞什么小动作他用脚指头也能猜个一二。

“啧,这信子小姐是准备埋雷了啊,无妨让萨斯齐政委加强边防的检查,同时先答应下来不过就是个空头支票而已,她要耍小聪明我也奉陪到底就是,但是也别忘了讨价还价,既然要想埋雷那也得把买路财留下了再说。”

“明白了,不过第二批增员我已经先安排上火车了,预计今日深夜10点抵达蓝藻城火车站。”

“辛苦你了,打完这场仗,我给你放个大假。”

听到援军将至,魏自清也忍不住心中一振,便顺口说了出来,直到安吉拉那帮沉默不语后魏自清才发觉自己‘说错了’。毕竟,安吉拉作为基地的辅助AI,作为指挥官的秘书长,本来设定上就是24小时无间断待命,放假对于她来说实际上毫无意义。

“额,我的意思是……”

“如果您这样说的话,我希望您也能给自己放一个价,好好待在莫斯科。”

安吉拉这番话让魏自强不免露出些许的歉疚,自己作为一个人来说,死便死了,可作为基地的指挥官而言,自己的生死对于整个基地来说至关重要,如果自己身死那么很可能基地将彻底失去作用,而自己的军队也将永远失去坚实的大后方。

柴科夫、拉德纳、萨斯齐还有安德烈等等将士们,都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成为无根的浮萍。

可就是知道这一切,魏自清依旧一意孤行的在如此危险的前线,执行他自己的计划。

每每想到这里,歉疚之情便难免涌上心头。

魏自清久久不语,他垂下眼帘抹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

“我知道了,我保证。”

“我不需要您的保证,我只需要您相信我,就这样吧,祝您一切顺利。”

“啊……一切顺利。”

安吉拉从不给他激昂慷慨的陈词,也不会直接给予他单纯的鼓励,总是这么在后方默默的付出,然后直言不讳的说出魏自清身为指挥官没能做到的地方。

就是这样,让魏自清在曾经的游戏中一点点的成长起来,哪怕一开始他自己并不愿意承认。

而如今,对于魏自清来说,也早就没有了这一点的问题。

————“妈妈我啊,最讨厌没用的男人了。”

冷不丁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魏自清连忙端起凉透的咖啡一口气将苦涩的液体灌入喉咙,想用这种办法来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变成和你的爸爸那样,同样没用的男人哦。”

声音并没有因为咖啡的苦涩而消散,反而勾起了他越来越多的回忆,那些闪烁的回忆穿过了数十年的寒暑,却最终聚焦在一名天真无邪的混血儿少女身上。

他还记得,那张无邪的脸颊曾经笑得那样的天真甜美。

啪啪。

魏自清握住咖啡杯的手忽然用力,将马口铁做成的杯子捏的变了形状。

“将军同志,柴科夫少校汇报,称遭遇了一伙正准备打劫难民的东岛军人!”

“人数多少?”

“三百人左右。”

“传我的命令。”

砰的一声,魏自清将咖啡杯重重的放在桌上。

“对这些畜生,一个都不要留,另外让拉德纳上尉做好准备,交火十分钟后开始‘右勾拳’计划。”

“是,将军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