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深夜九点五十分,一声炮想再度打碎了这段持续了不到一天的停火。距离锭蓝城数十公里外的蓝藻城,原本驻守当地的奥兰公国军忽然向前来增员的伊凡军发动了进攻,一场让人意想不到的战斗就此爆发。
于此同时,占据了锭蓝城主城区的东岛帝国军,陆军协同一部分海军陆战队向难民聚集的黑糖河岸沿岸城区发动进攻,炮火声顷刻间摧毁了夜幕下锭蓝城的宁静。
工团战士们依托城市废墟的防御终究抵不上四国仓库的水泥墙、铁丝网和复杂的战壕,更糟糕的是对反坦克武器的缺乏,让机龙和装甲车在工团战士们组成的防线内来去自如,突破一处处关口要道。
枪炮声下,卡米亚.盖布拉公主的声音通过一个个扩音喇叭回荡在城区上方,向着所有人传递出一个简单的信息。
“我是,奥兰公国皇室,唯一正统继承者,卡米亚.盖布拉,全国上下的贵族此刻以幡然醒悟,决意与我那掀起叛乱的姐姐一刀两断,此刻,忠于王室的军队已经在‘洛克斯城’逮捕了我的姐姐,也便是此次叛乱的头目‘华正.盖布拉’!”
几分钟前,在东岛陆军重重保护下的市政府大厅里,身穿皇室衣装的卡米亚坐在录音室里,念着给她准备好的‘台词’。
从保镖、工作人员再到陪同她的千千石,甚至连女仆都换成了东岛人。
而对于这些变化,她却视而不见只是当做‘寻常’而已。
“请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叛军立刻放下武器,向前来援助公国重建的东岛军队投降,他们会保持最大的克制,以最大的善意来对待你们,最后,安东.伊万诺夫将军,请放放下武器吧,不要再为了一个叛军头目而制造无畏的牺牲了。”
在这循环播放的广播下,是踏过奥兰公国国土和人民性命的东岛军队。国王桥的东安要塞上升起了那白鹤旭日旗,海陆两军的士兵在上面欢呼万岁,纵然相互之间都不怎么看得上眼,但还是在共同的胜利下欢呼起来。
欢呼声之下的,是朝着女皇桥直逼而来的东岛军机动部队,仅仅十分钟后四国仓库顶楼的观察哨就发现了这支沿河前进的部队的踪影。
“什么,攻击你们的不是东岛人而是奥兰公国的政府军?!”
四国仓库的地堡内,魏自清抓着通讯器的麦克风,一手拿着耳麦按在耳朵上,满脸都是惊愕和慌张。
仿佛天一下子……塌了。
“不,不管他们是哪里的军队,只要敢拦在我军跟前的,都给我击溃,现在我给你们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内占领蓝藻城车站,然后立刻突击到皇后桥东侧!”
魏自清扯着嗓门大声命令道,虽然他明白自己不需要用语气来让自己的话有气势,但还是下意识的如此去做,因为他心虚了。
一切美好的憧憬,预想都在这两个多小时内的变故中烟消云散,甚至先前为了固守四国仓库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成了笑话。
明明白天同样承受攻击但依旧坚守的国王桥要塞,在入夜后仅仅半个小时就宣告陷落,甚至没有发生像样的交火,就像是驻守要塞的奥兰公国军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开始,魏自清以为是东岛人动用了毒气,但那位卡米亚公主的发言却让他恍然大悟。
自始至终,他都太相信那位‘华正’公主的指挥才能了,以为只要守住了后方那位‘华正’公主自然也能够在前线站稳脚跟。
只不过,事实和构想截然相反。
“还没完,精灵的租界又不可能长脚跑了,只要我守住仓库再把持住皇后桥……”
回到地图桌前的魏自清如此的安慰自己,他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再大口大口的灌下冰冷的咖啡,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但就像是为了给他最后一击似的,他耳畔间传来了安吉拉的紧急呼叫。
“将军同志,万分抱歉我给您带来了一条紧急军情……博索萨内的信子小姐,忽然发兵靠近了我们位于斯大林格勒北方的丘陵防线,兵力数量在五万左右,现目前她没有表现出进攻的态势,但明显是在听从东岛帝国而进行施压。”
“什么,那个,那个东岛的信子,这怎么……”
魏自清的脑袋忽然间仿佛有万千锣鼓在敲打一样,他眼前一黑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啪的一下盖在自己的脸颊上。
“萨斯齐政委已经在调配防御部队,守住防线对基地来说不算困难,但是增员恐怕再也无法使用铁路抵达蓝藻城了。”
“……对,我怎么就忘了,他也是个东岛人啊,虽然,虽然是个混血儿。”
慢慢的将盖住脸颊的手拿开,魏自清长叹了口气,胸中翻腾的怒火没有消散反倒因为这份无奈而更加膨胀。
“入夜八点时哨兵还汇报国王桥的要塞里依旧驻守着政府军,但是……两个小时不到里面的人就不见了。”
地下碉堡里魏自清一脸焦头烂额的揉着眉心,看上去是自言自语实际上在莫斯科的那边,安吉拉正在凝听魏自清的声音。
“换言之,那个李建法是蓄谋已久的准备开溜了,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干脆,是我太天真了,以为仓库守住了至少短期内不会有大问题。”
最终,魏自清也只能睁开眼睛,一脸疲惫困乏的看着完全无解的形势。
“将军同志,恕我直言这恐怕并不是那位李建法一个人的责任,如果广播里的内容属实,恐怕‘华正’公主在前线早就落败了,如今只是兵败如山倒后结果罢了。”
“诶……我以前天天把政治是战争的延伸这一点挂在嘴上,但这几天我全然沉溺在自己的短视里,悔之晚矣了。”
一巴掌拍在桌上,纵使再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强烈的无力感在他心头压着,如同沉重的铅块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甚至他还能听到一个和自己别无二样的声音在嘲笑、数落自己。
回想起刚才黄昏时分的画面,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局势变化仅仅是瞬息之间,就将他认为能胜利的目标一个一个的掐灭了。
“您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保证您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建议您以安切莉尔为突破口,寻求精灵的庇护,然后尽可能表明自己佣兵的身份和奥兰公国划清界限,可以的话即便是丢下军队我也希望您能平安回来。”
“我……明白,明白啊,要是情报部的‘马卡诺娃.波波夫’同志在就好了,诶。”
丢下军队,这对于魏自清来说耻辱万分的事情如今却变得如此的现实,而他也只能说上两句马后炮的话来自我安慰。
他死了,基地会如何?
不,不仅仅是基地,他死了,对于他自己而言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枪炮和火药能麻痹人对死亡的恐惧,胜利更是如此,但当失败和死亡一起袭来时,魏自清才发现自己那自认坚强的心是多么的脆弱。
“但是,我没料到那个信子居然派兵逼近斯大林格勒的防线,我曾天真的以为,她这样的军阀……不提了,就现在这样的态势而言,反倒是我觉得那位信子不落井下石才奇怪了。”
魏自清嘴里说着先前在接收到增员部队遇袭后,自己得到的第二个坏消息。如此的消息让他差点当场血气攻心,只靠着安夏莉医生的祈术方才平复下来。
“复述一遍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本地的防务我已经让萨塞奇政委接手了,如果只是信子和博索萨一城的军力,我有信心守住,当务之急是您要尽快从锭蓝城脱身,回到基地主掌基地的控制权。”
“我知道,总之基地先摆脱你和萨斯齐政委了,我这边……会尽力尽快脱身的,就这样吧。”
“了解,我会在莫斯科等您归来。”
挂断和安吉拉的通讯,魏自清只得攥紧拳头,浑身颤抖着将心中的不甘以如此无奈的方式发泄出来。
滋滋——
就在此刻,地堡内响起了门铃声,魏自清随即说了一声开门,卫兵便将大门打开,只见一名黑海军走了进来,将一封沾着血污信件递给了魏自清。
“报告将军同志,工团战士的领袖‘库鲁兹’先生命人将这份他的亲笔信转交给您。”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吸了口气,魏自清方才打开了那封信纸,上面的内容不多言简意赅。
————
胜负已分大局已定,事已至此,我和麾下的工团战士们会继续和东岛人战斗到底,但这从一开始就不是阁下的战争,阁下作为一名伊凡帝国的贵族,能为锭蓝城内的民众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足够令人尊重的事情了。
因此,我只希望阁下能够保全自身,平安回到阁下的国家。
这就是我作为一名工团战士,最后的愿望。
“诶……”
所有的话此时都化作一声叹息流出魏自清的干裂的唇间,整个四国仓库外尽是东岛人的军队,卡米亚公主的录音一遍又一遍的播报着劝降的信息,恍然间魏自清有了一种西楚霸王的苍凉感。
他闭上眼睛将手中的信纸折叠起来放进衣兜里,再度睁开时仰望的是那片冰冷的水泥天花板。
“电令增援部队。”
魏自清颓唐的坐回位子上,抹了把脸然后尽可能平静的向通讯员说出自己的命令。
“不用再向城内突进了,保持防御姿态向后撤退,然后,等待命令。”
下达完这个命令,魏自清抬起头向一旁的副官问道。
“安切莉尔记者现在在哪里。”
“午饭过后,安切莉尔记者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哨兵报告她并没有离开房间。”
“我知道了。”
说罢,魏自清双手拍打在自己的大腿上,将一切的情绪都埋在心底后,站起身离开了地堡。
怀揣着心事来到安切莉尔的房门前时,才发现房门虚掩着,一股汽水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魏自清刚准备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安切莉尔的声音。
“进来吧,准知道你今天要来,别那么见外了。”
安切莉尔那一如既往透着俏皮的声音从门缝间透了出来,魏自清吸了口气将门推开时,安切莉尔正在给两个搪瓷杯子倒满透明的汽水。桌上用白色的搪瓷盘子乘着几块饼干,就当做是招待客人的点心了。
“随便坐啊,别客气。”
将倒空的玻璃瓶放到一边,安切莉尔翘起腿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用下巴指了指桌子旁的椅子。
此时,魏自清方才发现,安切莉尔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这条合身的裙子完美的贴合着她身材的曲线,肩膀上搭配着黑色金边的薄纱披肩,顿时让她有了一股贵族般的典雅高贵的气质。
一双略微纤细的双腿穿着纯黑色的裤袜,小巧的脚掌上套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靴,让这份高贵中又多了一丝可爱与性感。
“安切莉尔……”
看到她这副打扮,魏自清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安切莉尔倒是轻生一笑,故意在他面前搔了搔头发。
“怎么,你没见过精灵的贵族礼服么。”
“嗯……差不多吧。”
魏自清挠了挠鼻子,抽开椅子坐下,只是如今的现况下让他根本没心思去欣赏安切莉尔的衣服。
“所以说,不问问我为什么今晚要这么打扮吗?”
听到安切莉尔的问题,魏自清先是疑惑然后方才露出些许恍然的表情。
贵族。
安切莉尔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一个贵族,当然也没有否认过,而今天穿上这样的衣服算是承认了自己是一名精灵贵族。
那么,现在承认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安切莉尔,我需要您的身份来帮助我。”
魏自清直视着安切莉尔那双蜜色的眼睛,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呵,的确我说过我会给予你帮助,但我也说过,我的帮助不是无私的。”
说道这里安切莉尔单手托腮的看着魏自清,那双蜜色的眼睛流露出的目光也越发的狡黠,让魏自清有了一种和恶魔做交易的感觉,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在我说出自己的条件前,我可想问问你,经过今天这场变故之后,你还想在南奥菲利亚上,继续拓展你的事业了吗?”
“是的,我想,哪怕是在这件事之后。”
毫无犹豫的,魏自清和安切莉尔保持着对视如此说道,这让后者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意外,而这份意外很快就变成了一副赞许的笑容,但这副赞许又在安切莉尔的脸颊上多了一丝的玩味。
这种被当做玩具一样‘观赏’的感觉,让魏自清发自内心的感到不适应,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但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很好,既然如此。”
安切莉尔端起自己身前的那杯可乐,身子往后依靠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直至将杯中最后一滴液体喝光,她方才放下杯子用舌头舔过薄唇上残留的汽水。
“呼~那么,我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
砰!
一发照明弹在仓库上空点亮,刺眼的白光不期而至,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通过扩音喇叭放大之后的声音。
“现在,向固守四国仓库的伊凡雇佣军做最后通告,限你部在8月15日上午十点之前,内立刻解除武装,在我方监督转移至暂留地区,否则之后一切后果由你方自行承担!”
夜空之下,这独具东岛口音的通用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用语言将失败的印记,深深的打在这座早已摇摇欲坠的仓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