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来严肃的对话中只能进行单方面作为听众的明云,在此刻也只能选择停下了自己的追问,在心中暗暗地为自己不懂俄语的事实而感到懊悔。但就在他准备向夏洛蒂发起提议,继续往船舱深处进行探索的前一刻——一阵“咚咚咚”的沉重声响却从舱房外的另一端传到了二人的耳畔,让他们不自觉地僵在了原地。
“看来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好像已经没有耐心去容忍我们揭晓答案的旅途了呢。”
——咚咚咚…咚咚咚,异动的声响伴随着海潮的声音,正在船舱外的过道上由远及近地逼近到二人所在的舱房之内。而在此时发话的明云,也下意识地将双手放在了火枪的枪柄以及剑柄之上,随时准备着应对门外逼近而来的不速之客。而在站他身旁的夏洛蒂,也以同样严峻的神色紧握着手中的法杖,将自己的目光放在舱门外那照出了半圈白昼的血色墙壁之上。
时间在顷刻之间过去,而那肉体与木板相互碰撞的莫名声响也在悄然在舱门外戛然而止。在下一个瞬间——只见一个长着六条苍白的长腿,双臂增生的骨片犹如镰刀一般锋利的异形从照在舱门外的日光之中显现了自己的身影:它上半身的躯体扭曲得像是一团被揉乱了的橡皮泥一样,模糊了的人脸长在了在腰间,而在那块肉团最上方那一排像是蜘蛛复眼一样的猩红眼眸下,一张长满了尖锐獠牙的环形嘴巴正一张一合地蠕动着,呼出的气体在周遭寒冷的空气中化为了一团团缭乱的白雾。
在看见站在船舱内严阵以待的二人之瞬,突然现身的疫鬼也顿时发出了刺耳的虫鸣声,用双臂的骨镰硬生生地撕开了那道狭小的舱门——但明云没有给它多少进攻的时间,在其猛扑过来之前的一瞬便拔出了腰间的燧发手枪,枪口直对着疫鬼那畸形的复眼扣动了扳机。
——在轰鸣的枪声之中,大口径的铅弹伴随着喷溅而出的火花与烟雾,径直地打穿了疫鬼其中几个眼睛,伤口处喷出的污秽黑血在顷刻之间就像泉涌一样溅射在了天花板之上。它因伤而发出了嘶鸣,但并没有因为这这种先发制人的袭击而停下自己的动作,在下一刻,它便继续张开了镰臂,向着同样拔剑朝着自身冲来的明云猛地竖劈而下——而明云在镰臂即将把自己撕成两半的前一瞬,则以迅捷如风的步法闪到了疫鬼毫无防备的另一侧,用手中的长剑划出了一道足以撕裂空气的寒光,将疫鬼扭曲的身躯连同着周遭的船木一道直接斩成了两截。
连发出悲鸣的声音都不被允许——疫鬼分裂的身躯便在斩击中划拉着一堆诡异而血腥的器官,直接坠落在了船板之上,发出了沉重的闷响声。但就在明云与夏洛蒂还未得以喘息之下一瞬,越来越多疫鬼爬行的躁动声却从四面八方一同响了起来,似乎正在往二人所在的船舱处快速逼近。
“退到我的身后,夏洛蒂!从船舱外面来的几个杂碎,就交给我来解决。”
——数个与倒下的先锋长得一样骇人的疫鬼在明云话音刚落的瞬间用镰臂撕开了舱外脆弱的船板,正以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后者猛扑而来。而站在他身后正在准备施法的夏洛蒂,则像是从船舱面向大海的破口处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响,在下一刻将自己的视线转到了破口处的上方。在她微微瞪大了的眼瞳中,只见两头挥舞着臂镰的蜘蛛疫鬼正从破口处上方的船壁上露出了令人反胃的扭曲头颅,正对着明云那暂时没有防备的后背张开了各自的血盘大口——
“…看来,现在不使出一点真本事的话,情况可不太乐观啊。”
面对着即将沿着木梁飞扑而下的两个疫鬼,夏洛蒂只是在言语中冷静地向着它们举起了右臂,同时将左手握着的法杖微微倾斜着架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就在疫鬼终于按奈不住性子,从空中张开臂镰飞扑而来的瞬间——夏洛蒂身旁落下的阴影却在轻声祷念的咒语之下化为了悬空流动般的液态,在她的身旁凝结成了数柄漆黑的长枪。随后,在她仿佛有些随意的挥手动作下,这数柄黑枪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飞扑杀来的疫鬼穿刺而去,把两个疫鬼长满了獠牙的脑袋径直地贯穿出了漫天飞舞的血雾——
在影枪动能的加持下,被贯穿了的疫鬼就像被刺破的皮球一样坠落到了海面之上,于水花四溅之中发出了砰砰的落水声。但这暂时的胜利,也并没有麻痹夏洛蒂紧绷了起来的心智——在再次轻轻挥舞而起的手掌中,又有数头从缺口其它方向扑来的疫鬼被那源源不断地凝结在空中的影枪所贯穿——它们有些坠落到了海面,有些则是被钉死在了船木崎岖的裂口之上,疮口处涌出的污血随着影枪随风消散的黑雾一同溅出,场面在一时之间宛如雨下。
“我们必须想办法退回到甲板上…在这么狭小的空间被包围下去的话,情况可对我们相当不利!”
在将从破口处涌来的疫鬼尽数消灭后,夏洛蒂便在自己紧迫的呼喊声中转过了头来,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放到了在舱门外与逼近到眼前的疫鬼群作战的明云身上。在剑锋与臂镰须臾的交锋之中——只见明云又猛地出剑斩杀了一头露出了破绽的疫鬼,并随手将刚才放在地上的油灯砸在了另外一头疫鬼身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在碎裂油灯的火焰在疫鬼的身体上点起第一丝火苗的下一瞬,它的身躯便伴随着足以刺痛鼓膜的骇人尖叫声,被迅速漫延的烈火所彻底点燃——在熊熊的烈火之中蜷曲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它颓然地倒在了自己足下的船板之上,烧焦的血肉最终化为了一滩溶解开来的烂泥。
“我自然有回到甲板上的办法…但这回,只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可别把我的脖子给扭断了!”明云在言语中侧身闪开了第三只疫鬼挥舞臂镰的横劈,而一旁的木壁却因后者的猛击而直接碎开了一道大大的裂口——但就在疫鬼攻击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恢复过来的一瞬间,他把廊道上掉落着的生锈断刀一把抓了起来,随后狠狠地插在了疫鬼猩红的复眼上。疫鬼的眼睛污血四溅、躯体也因剧痛而开始失衡——明云反手持剑划出了数道剑光,最终将第三只疫鬼的躯体连同着骨肉径直地斩成了数截。
廊道与周遭的舱房已经在战斗中被砸了个稀巴烂,而曾经伫立在二人面前的疫鬼已悉数倒下,但是,更多疫鬼爬行与嘶吼的声音却依然不绝于耳、由远而近——没有再经过多少思考,明云在下一刻持剑快步跑回到了原本的船舱,随后迅速伸手把还有些愕然的夏洛蒂抱到了自己的怀中。就在夏洛蒂还没来得及因此而发声的下一刻,他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张符咒,将其向着船舱的天花板处径直抛去——
“[岩符·破壁]!”
在作出呼喊般的宣言后,一股几乎歪曲了空气的无形之力顿时便在散发着岩光的符咒上凝聚、回旋——最终,在符咒碎裂四散的瞬间,位于明云与夏洛蒂头上的数层船板便在一阵木质碎裂的清脆声响中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缺口,直通帆船最顶上的甲板。随后,在夹杂着飘雪、漫天飞舞的木屑中,明云借着残梁断木的突出部踏起了自下而上的燕步,与紧紧依偎在自己胸间的夏洛蒂一起直冲到了甲板之上。
在迅捷到转眼即逝的动作中——明云的长靴终于重新踏落在了那湿漉漉的甲板之上。在协助怀中的夏洛蒂也落步到甲板上后,他将手中的长剑暂且收回鞘中,并趁着疫鬼还没有追上来的空档眼疾手快地给自己的燧发手枪装填着子弹。
在剧烈的颠簸中落地的夏洛蒂只余下了头晕目眩的感觉。但在听见逐渐传至耳畔的疫鬼叫喊声后,她也只得强作精神支起了手中法杖,将自己的目光重新放在了细雪弥漫的甲板之上——在疫鬼们逐渐沿着船壁与舱门涌出、将站在了甲板正中央的二人包围起来的时候,她在船尾的桅杆之下,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袍、戴着诡异面具的人影正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与明云,俨然与周遭正在张牙舞爪的疫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片刻的沉默之间——只见黑袍人高举右手打了个响指后,徘徊在甲板周围的疫鬼群便停下了嗜血的躁动,围绕着甲板的中央排成了环形的包围圈。而在疫鬼们刻意空出的过道里,黑袍人手持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法杖,沿着矮矮的阶梯走下了身来,似乎正在用面具后那双漆黑的空洞注视着严阵以待的二人。
“这个家伙,该不会就是你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天灾使徒吧?”
在询问中重新装填好燧发手枪子弹的明云,也再次拔出了剑鞘中的长剑警戒着周遭的敌人——他始终都能保持着冷静,因为自己眼前的这个疫鬼指挥使,即使是从杀意的气息上判断,也并非是自己不可战胜的敌人。
“不…徘徊在他身上的元素气息其实并不强大,也许单纯只是使徒手下的一个奴役而已——在某些情况下,即使是他们,也会有被赐予控制疫鬼权能的机会。”
相比于夏洛蒂记忆中对于真正天灾使徒的记忆,眼前这个黑袍人身上散发出的邪恶气息却远比“骨魔”恩维尔那种彻头彻尾的怪物来得弱小。所以,她很快便发声否定了明云的猜测。
“…虽然不是很清楚你们这两个将死之人还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叨念着些什么。但是,如果就这样无礼地无视了我的存在的话,那待会你们即将要面临的死亡——可就不会来得太仁慈了。”
——就在短暂对话的间隙中,穿着黑袍的疫鬼指挥使便用低沉沙哑的女声强行打断了二人间的问答,继续威胁道:“还是不明白你们现在的处境吗?那就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周围这些‘牧师’大人所赋予给我的宠物们吧!你们没有任何胜算,待会将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又或是在炽烈的火焰中彻底灰飞烟灭…在这艘孤帆之上,没有任何人会听见你们的呼救声,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你们。如果识相的话,我劝你们在死之前最好老实点交待一下你们前来此处的真正目的,只有这样,我才会有可能大发慈悲地给你们选择一些比较痛快的死法…听明白了吗?”
“你这算是在拷问我吗,女士?”在听见黑袍人的警告后,明云也只是露出了不屑的浅笑,用不以为然的语调回以了自己的讥讽,“你该不会以为光靠这些弱小的疫鬼,就能把我们置于死地了吧?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那些刚刚发生在船舱之内的事情?——你那些所谓的疫鬼宠物,就像一群肥猪一样被我们肆意地宰杀。就凭这么一群货色,还有你那孱弱的杀意,就想从我的嘴里撬出情报来?我劝你还是少做一点白日梦比较好。”
面对着明云毫不服软的态度,黑袍指挥使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更为愠怒了起来:“哼,真是个杂碎…死到临头竟还敢嘴硬。就算你们还有余力应付‘牧师’大人的宠物们,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你们并没有任何胜算。我的同伴现在就潜伏在这片甲板之下,在他的身边,藏着满满好十几箱俄国人留下的火药。就算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但只要他在上面轻轻点起一点火花——那在‘嘭’的一声之后,你们和我们都将灰飞烟灭,为‘牧师’大人最终的胜利献上庆祝的花火…正因如此,所以不管你们再怎么挣扎,结局都只是一片徒劳而已。”
“…好几十箱火药?好家伙,你这个疯婆娘玩得可真够大的了。”
尽管明云不知道黑袍人所说的杀招是否只是虚张声势,但对于戍剑人而言,单次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会就此到达终点——他现在唯一所担心的,只有伫立在自己身旁、看似没有任何逃生能力的夏洛蒂。一旦事态恶化到使徒奴役点燃了火药的话,即使自己能够幸存,那夏洛蒂也恐怕是难逃一劫。
“为什么要为那个所谓的天灾使徒卖命到这种程度?…为了杀掉两个入侵者,就随意地把自己和同伴的命丢在这艘破船上,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吗?”——为了拖延时间,思索让夏洛蒂也能顺利逃脱的办法,明云只能暂时压抑着心中的杀意,用谈判一样的口吻对黑袍人发起了质问,“为了你,还有那个守在火药箱旁边的可怜虫想想吧,女士!只要死了,那就这的什么都不会剩下了。你要是真的想见证那个使徒所谓的最终胜利的话,那就更应该好好珍惜一下自己的性命才对。”
“嗬…怎么突然就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样子了,小子?刚才你那个嚣张的劲头,现在已经飘到哪里去了呢?”见明云有点退缩的意味,黑袍人只是发出了毫不在意的邪笑,丝毫没有想要谈判的苗头,“哈哈哈哈…真是蠢死我了——我劝你,就别想着跟我达成一个相互妥协的协议了,肮脏的蠢货。我们作为‘牧师’大人的棋子,只要能为他达成夙愿,那即使是死亡,我们也会欣然地接受,毫不畏惧…我们唯一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让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杂碎踏上‘牧师’大人圈养宠物的圣地上啊!”
“欣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看来能跟使徒混在一起的家伙,脑子都好像不太正常。”
看得出谈判即将在对话后走向终结——但担心着夏洛蒂接下来安危的明云,其本来杀意已决的意志却在此刻多少变得动摇了起来。
正当明云看向身旁的夏洛蒂,准备带着她一起退到甲板后方再伺机而动的时候,他却看见后者正略显呆然地伫立在原地,其依旧清澈明亮的双眼正紧紧盯在了黑袍人身后那根高高的桅杆之上——
“…在那根桅杆的瞭望台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他搭起了弓弩,但目标却并不是我们——”就在夏洛蒂轻声低语,将自己的所见之物转告给身旁的明云时,一阵弩弦绷动的声响却悄然打破了甲板上短暂维持着的沉默,为僵持着的局面带来了名为死亡的转机——从桅杆上倾斜着破空而来的弩矢,在顷刻间便射穿了黑袍人毫无防备的后背,让她的躯体在哑然之中重重地跪倒在了甲板上。
“嘎…哈…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伏兵?”
跪倒在地的黑袍人,身躯正在以不自然的幅度剧烈颤抖着。她张开了双手,注视着那根从自己的胸口上穿刺而出的弩矢,咳出的鲜血正沿着面具的缝隙缓缓溢出,最终顺着长袍与胸口间流出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徘徊在一旁的疫鬼们在自己的指挥者受伤倒地后,也只是像一群呆滞的木头一样发出着不知所以的低鸣,并没有如明云所想的那样直接扑杀上来——而那个潜伏在桅杆上的另外一个黑袍弩手,则是在看见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后,便顺着高悬的桅绳徐徐地降落到了甲板之上。
黑袍的弩手和跪倒在地的黑袍女人戴着一副同样的面具,但他在落地之后也只是隔着面具稍稍瞄了瞄处于惊讶状态的二人组,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敌意的行为。相反,他却为手中的黑弩再次填装上了弩箭,并走到了黑袍女人的身后,为她近距离补上了足以致命第二箭——
“…嘎哈——!‘修士’…‘修士’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没有…引爆火药?”
胸口再中一箭的黑袍人倒在了血泊中,濒死的心智正充盈着愤恨与不解。但当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以眼角的余光看见那走到了自己身旁的黑袍弩手时,她的喉咙咕哝着血液,留下了像是诅咒一般的遗言:
“‘修士’…你这个…该死的叛徒…该死的…叛徒!”
“…你就闭嘴吧,‘修女’。那个燃烧着无尽业火的地狱,才是你和‘牧师’最终应该抵达的地方。”
见那名为“修女”的黑袍人在无尽的怨恨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后,被称为“修士”的黑袍弩手只是在淡然地对她的诅咒回以了狠话,并俯身捡起了那根掉落在一旁的红宝石法杖。
沐浴在明云与夏洛蒂还没回过神来的视线中——“修士”用右手高举起了法杖,并低声吟诵起了二人无法清楚听见的咒语。在咒语结束吟诵的瞬间——法杖上的红宝石便在“咔”的一声后碎裂一地。而徘徊在甲板上的所有疫鬼,也宛如扯线木偶一样在怒吼中因不可抗力跳落到了船下的洋面上,最终在密集浮起的泡沫下沉入到了海洋的深渊之中。
“……”
曾经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场荒诞至极的戏剧——让明云和夏洛蒂都不禁为之呆在了原地。而“修士”在将失去了权能的法杖随手扔到一旁后,也将手中的黑弩低垂在地,正以戴着面具的面目沉默地注视着二人。
“虽然这种展开好像已经有点让我思绪跟不太上了…但是,‘修士’先生,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应该是这个倒在血泊中的家伙的同伙吧?”
在脑海中稍微整理了一下现状后,明云的目光终于与“修士”的视线交接到了一起。他发起了自己第一个疑问,而后者也以低沉的嗓音给予了回应: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的话,她只能算是我曾经的同伴。但显然,现在已经不再如此了。”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才会背叛她?…为使徒做牛做马的奴役,也会有选择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一天?还是说——你只是单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没有选择引爆船舱内的火药?”明云问道。
“…也许两者皆有吧,戍剑人。我有属于自己的目标,可不能为了‘修女’那个疯狂的想法而选择与她一起陪葬。而你,和你旁边的影之魔女,也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牧师’那个家伙马上就要行动起来了,如果没有人阻止他的话,整个碧云镇将会被毁灭殆尽,无人能够幸免…这样的结局,可不是我所想看见的。”
“既然你选择成为天灾使徒麾下的奴役,那事到如今,又为什么还会有心思去背叛自己的主人?…你的那些说辞,在我看来,总感觉有些站不住脚。”——在明云还没来得及回话的前一瞬,原本在旁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夏洛蒂也突然发起了自己的质询,说道,“据我所知,忠诚于使徒的奴役们都是一群狂热到可以随时赴死的疯子,而使徒对于挑选奴役的标准也定得相当的严格。像你这种动摇分子,可不太像是使徒所愿意接纳的存在。”
“…我能够理解你的怀疑,魔女。但‘牧师’那个家伙,和其他使徒的性格差别很大:他乐于看见怀揣着各种各样欲望的人们聚集到他的麾下,并以自己手中持有的筹码折磨他们、驯养他们,以满足他为之而欢饮的变态癖好…他并不在乎这些奴役能够表现出什么特别显著的作用——在他的眼里,这些所谓的奴役都只是他其中一种宠物罢了,和被他操控的疫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正因为如此,他对招收奴役的标准,并没有定的过于严格。”面对夏洛蒂不带任何修饰的质问,“修士”也只是在沉吟片刻后,继续为其给予了解答,“…和其他人一样,我也有筹码被握在了‘牧师’的手上。我亲眼见证过许多奴役的悲惨结局,他们在对欲望浅尝辄止之后,‘牧师’就会在折磨中将他们剩下的希望彻底粉碎,以濒死之人失去了一切的绝望感去填饱他自己那扭曲的欢饮。如果我现在选择不反抗的话,终有一天,我也会连同着那个筹码一道——被他所无情地抛弃、捏碎成灰烬的吧…所以,我必须在此刻作出自己的抉择——即使我终究难逃一死,我也希望那个被把持在‘牧师’手上的人质,能够在最终得以解放。”
“人质…?天灾使徒竟然会选择留下活人,而不是选择将其直接转化为疫鬼?这可还真是稀奇。”
“…我明白你们心中的疑虑,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所说出的话语是毫无保留、也没有任何一丝虚假的成分。要不然,我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在这艘破船上演出这么一台夸张的戏码了。”
面对着刨根问底般的问题,“修士”也并没有因此而失去耐心,只是以一片坦然继续娓娓道来:“…你们也许还有很多别的问题想问,而我也很明白在短时间内很难真正地获取你们的信任。但可惜的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在今夜的子时,‘牧师’将会在他临时筑起的老巢里倾尽全力唤醒疫鬼,而他手下其他的奴役也会在碧云镇外进行诱导和指挥,让疫鬼群对碧云镇发动最后的总攻…我和那个倒地的家伙,本来也是奉‘牧师’的命令,准备从水路上偷袭碧云镇的港口——但直到你们来了以后,我才临时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决定与‘牧师’还有他的那群走狗对抗到底。”
“利用疫鬼对碧云镇发动围攻?…听起来可真够匪夷所思的了。我怎么知道这会不会是你故意散布的假情报?”
在听见“修士”语出惊人的话语后,明云也在默然的思考中回过了神来,以变得严峻起来的神色注视着前者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瞳孔。
“信或者不信,那都是你的自由,戍剑人。但我会由始至终地贯彻自己的意志,哪怕会因此而粉身碎骨。”
话毕,“修士”便抛下了手中的黑弩、挪开了自己的脚步,缓缓地向着二人所在的位置走来。随后,变得赤手空拳的他淡然地沐浴在二人警戒的视线之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镶嵌着碧玉的金钗。
“这个金钗…难道就是林家那个大小姐的信物?”
在第一眼看见那枚金钗之后,一度将这个线索抛在了脑后的夏洛蒂,也不禁为之而感到了些许惊讶——而对于她的话语,“修士”也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肯定了夏洛蒂的猜测:
“正是如此。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这个信物就是我自证立场的唯一证据。林家的小姐现在正被‘牧师’关押在碧云山麓的洞窟中,一旦他在总攻之时发现了我背叛的事实,那肯定会第一时间将她杀害,以作为对我的惩罚…所以,在总攻开始的时候,必须要有人直捣‘牧师’的老巢,与他面对面地对决——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协助那个姑娘逃出生天。”
“你觉得我们光凭我们两个,真的能击败那个货真价实的天灾使徒吗?”明云问道。
“也许吧,我不敢断定。但如果连戍剑人和影之魔女都无法击败他的话,那我敢断定,剩下的几个使徒猎人,肯定也做不到这件事。”
在将展示出的信物小心翼翼地收回到怀中后,“修士”再次抬起了自己的头,隔着面具与明云的双瞳四目相对,说道:“在救出那位小姐之后,我是不会逃走的。我会在暗中协助你们,在关键的时候会给予那个恶魔致命的一击,而你们,只要倾尽全力地与他战斗就好了。”
“如果我们败了,又或是说——死了。你下一步的计划会是什么?”
“那我也会死在那里,没有任何后续。如果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结局,那我会欣然地接受——但在此之前,我宁愿一脚踏进深渊,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做。”
“……”
“修士”所有的话语,在此刻似乎已经全部倾囊而出,毫无保留。而明云也在冷空中重重地呼出一口白雾后,选择将握在手中的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金钗、人质、拯救…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连起来了。难道说,你就是那个家仆口中所说的书……”
“够了,夏洛蒂。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在夏洛蒂似乎想要根据已知的线索,揭示出“修士”真正的身份时——明云却及时地伸出左手挡在了她的面前,示意她不要再追问下去。
“……”
虽然不知道明云为什么要贸然打断自己的推测,但在夏洛蒂看向他那无比认真的神情之后,也只得在此刻选择保持缄默。
细雪仍然在甲板上悄然落下,但有关真相的话语也已经就此告终——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明云才缓缓地从自己的袖口中抽出了一张符咒,将它递到了“修士”的面前:
“这是能够隐藏自己气息的符咒。对于凡人而言,只要不是面对面地对峙的话,它就能够应付绝大多数需要隐蔽自己的情况…到了关键的时候,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使用它。”
“它会派上用场的。”在稍微犹豫后,“修士”从明云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符咒,拿在了手中仔细端详着上面奇特的纹路,“…此外,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你已经信任我了吗?”
“我相信你,‘修士’先生。虽然我别无选择,但我也只能就此赌一把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完成对自己的救赎。”
“…我会的,戍剑人。至少在这次,我是不会再选择逃避的了。”
言罢,“修士”在对二人微微作了一揖后,便独自回身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黑弩,于船尾的舱门之内渐渐隐去了自己的身影。在这期间,明云与夏洛蒂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孤单的背影,没有再对其发起问话。
“…为什么要打断我的话?明明真相就已经摆在你的眼前了,你却还是要选择对此视而不见吗?。”
——在偌大而一片狼藉的甲板上,现在只剩下了明云与夏洛蒂二人。在恢复到了独处的状况后,夏洛蒂才把仿佛哽噎在喉的疑问,向着身旁正在瞭望着雪空的明云抛了出来。
“这里面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夏洛蒂。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话,那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弃暗投明,如果在这时揭示了他藏在使徒奴役背后的身份的话,那对于所有知晓他真身的人而言——这个真相未免也太过于残酷了。”
“…仅凭三言两语,你就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这可不太像你之前一向谨慎的作风。”
“我可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疫鬼真的在今夜子时围攻碧云,那疏于防备的镇子肯定会被毁于一旦…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想冒着这样的风险,把无辜的镇民就这样置于险境之中。时间已经不多了,与其再去考证这个情报的虚与实,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先定下一个计划作为应对。”
——似乎感觉到了夏洛蒂满腹的疑问说之不尽,明云在使劲揉了揉变得僵硬起来的太阳穴后,将自己的目光投到了身旁夏洛蒂的身上,试图找到一些更为靠谱的说辞让后者得以信服。但抢在他发话之前,夏洛蒂却把双手盘在了胸间,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虽然从一开始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但你,还真的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奇妙的人啊。”
“…我该把你这个评价当做是赞赏吗?”
“当然可以。毕竟,能让我作出这种评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很不常见的呢。”
在对话中,夏洛蒂用手将魔女帽的帽檐稍稍拉下,似乎想把自己此刻眼瞳的神色隐藏在明云看不见的阴影之中——随后,她才继续说道:
“疑虑就到此为止吧。无论你选择相信谁,选择做出什么选择,现在的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援助你。毕竟——现在的你,除了是我的研究对象之外,也是一个曾经与我并肩作战过的同伴啊。”
“……”
在久违地听见了眼前魔女真挚的话语后,明云竟在一时之间找不到回应的话语,在短暂的时间中陷入了的沉默。
半晌,在听见渔夫王兴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吆喝声后——明云才从思考中回过了神来,开口对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夏洛蒂回以了自己的谢意:
“谢谢你,夏洛蒂。现在能陪我走到这一步的人,确实也只有你了。”
“与其在口头上向我表达谢意,倒不如在委托结束之后,好好请我喝上一杯呢。”在帽檐的阴影之下,明云似乎能看见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转眼即逝的微笑——“当然,无论是咒术这块还是研究那块,你可都要记得给我信守承诺哦。”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信赖像是潺潺的流水一样,在潜移默化中不经意地融进了二人的话语之中。最终,在王兴隐隐约约传来的焦急吆喝声中,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走到了船头,以和登上帆船相同的方式踏起燕步,最终回到了那艘小小的渔舟之上。
渔舟在王兴对战斗声响过度渲染的话语中渐行渐远——而那艘被时间与风雪所渐渐隐没的孤帆,也在弥漫的细雪与海雾中逐渐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