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幕:分别
“走吧。”
当天早晨,伊琳娜和卡洛尔在贝蒙镇的马车停放处集合,前者用手杖敲了下刚雇来的马车阶梯说道:“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卡洛尔问,她看着伊琳娜淡漠的神情总觉得对方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卡洛尔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伊琳娜眺望着贝蒙镇延伸向远方的道路:
“首都。”
从贝蒙镇到圣歌帕的首都斯塔伯娜最快的速度也需要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如果雇佣的马车魔女只是一般程度的耐力的话可能需要更久,毫无疑问,伊琳娜所雇佣的马车魔女是现阶段贝蒙镇能找到的速度最快,也是耐久力最强的,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要在烦闷的马车上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伊琳娜小姐。”卡洛尔无法静下心来看书,她最近的学习情况已经能让她完整地读完一整本普通的白话小说,“为什么突然要去首都?是有委托吗?”
伊琳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置于大腿上的文件,她回答道:“没有委托。”
卡洛尔急忙追问道:“那么为什么要去首都?要在那里过夜吗?我连换洗的衣物和食物都没准备过……”
“闭上嘴和我去就是了。”伊琳娜的语气忽然变得凶恶起来,把卡洛尔吓得浑身一颤,伊琳娜抬起眸看了卡洛尔一眼后又收回了目光:“你不也是什么都不肯和我说吗?”
“啊……”卡洛尔思考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伊琳娜所指的是之前在码头上的那件事,当时伊琳娜问发生什么事了,自己却对她撒了谎,对此卡洛尔也很愧疚,但她没想到的是伊琳娜会对这种事耿耿于怀。
想通的卡洛尔揪紧了黑色的裙摆,她低下头,道:“我……其实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伊琳娜小姐,明明是来报恩的,却总是给你添麻烦,甚至还害得尼克斯先生差点因为我的缘故死掉,我既不聪明,也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可以给伊琳娜小姐减轻负担,不管怎么做我还是这么弱小……但我想帮上伊琳娜小姐,只是做一些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还不够,我想做只有我能做到的……”
“为什么?”伊琳娜直视着卡洛尔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拼命地帮我?很多事情明明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寻求帮助的话我只需要欠下人情,大不了日后还掉就是了。”有那么一瞬间,伊琳娜错误地将眼前的卡洛尔和梦境中的尼克斯重合在了一起,他们二人向自己吐露心声的模样是那么的相像。
卡洛尔略显激动地说道:“因为伊琳娜小姐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也想尽可能地帮到你……”
“可我救你的命并不是为了让你报恩。”伊琳娜说,“你是我的助理,所以我才来救你,我不指望你来报恩,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你用自己的命来报答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尼克斯都是这样,总是一个劲自说自话,用这种像是同情或者赎罪一般的态度来接近我……”
伊琳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根本就不怪你们,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们。”
同情?卡洛尔的意识突然恍惚了一阵,她想起来在半个月前自己也曾对尼克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后来尼克斯清楚了自己的心意,那自己呢?自己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去帮助伊琳娜的?单纯只是为了报恩吗?还是说……
对了,是那一次来着。卡洛尔的记忆逐渐浮现上来,那是在祭典结束后,她当时在祭典的举办范围内四处寻找伊琳娜无果,最终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目睹了伊琳娜独自坐在长椅上哭泣的模样,平日里无比神气而又骄傲的她在那一刻仿佛成为了普通人,那时卡洛尔不禁扪心自问道:“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她问不出口,也没有勇气去问,卡洛尔最害怕的还是哪怕获知了答案自己也无能为力……
是的,她在害怕,她总是这样,卡洛尔自身很清楚,她所遭遇的所有悲剧都来源于她的无能为力,如果她有能力的话,母亲就不会死,如果她有能力的话,蜜妮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带着朋友去森林逃难,如果她有能力的话……
或许伊琳娜就不会哭泣。
自己可能就是在同情伊琳娜也说不定,她似乎没有可以互相往来的朋友,提到的亲人也没有任何温度,和前夫的爱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美好,一旦自己离开,伊琳娜将会是孤身一人浸泡在冰冷的庄园里。
“大概……伊琳娜小姐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有点同情你。”卡洛尔说完后感到喉咙梗塞起来,名为眼泪的微咸液体从她的眼角流下来,“我害怕被伊琳娜小姐讨厌,也害怕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到,害怕自己被你丢下……所以拼了命地想为你做什么……”
泪眼朦胧中,一张手帕递了过来,卡洛尔猛然抬起头,只见伊琳娜微笑着看着自己,道:“害怕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哎?”
“我……被抛弃了不止一次了。”伊琳娜让卡洛尔接过手帕过转过头看向马车窗外流动的风景线:“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就把我抛弃了,她的家族在某天有很多人被杀了,证据都指向凶手是我的父亲,之后父亲被关起来了,母亲也因为我和父亲长得最为接近而感到恐惧和憎恨,又或许是出于报复心理……”
“那天是我的生日,母亲说要单独带我去旅行,我很高兴,还在火车上任性地向她撒娇索要别的礼物,最后母亲买了一条新的裙子给我就把我丢弃在了街边,从那以后我就过上了流浪的日子。”
“不过幸运的是我认识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叔叔,他不仅教给了我认字和算数,还给了我钱让我熬过了那一年最严酷的冬天,只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第二年开春后没多久我就被人贩子绑走了,有很多和我同样的孩子要被运送到一个秘密设施里进行器官买卖,后来还是一个好心的贵族救下了我,给了我新的名字和住所,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在我十八岁那年,她却失踪了,我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直到两年前我才得知她已经死了。”
卡洛尔望着伊琳娜美丽的侧脸,后者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冷静沉着,但这些确确实实是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卡洛尔吸了吸鼻子,问道:“那……尼克斯先生呢?尼克斯先生也抛弃你了吗?”
“是我抛弃了尼克斯。”伊琳娜说着自嘲般的笑了起来,“我讨厌他,非常讨厌,还是在婚的时候我曾向他寻求过帮助,但他却甩开了我的手,还说‘我又不是正义的伙伴,做不到为了任何人赌上一切,这次的事情你也肯定能像以前那样独自一人完美地解决,大家都是这么相信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向他提出过帮助了。”
“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有拒绝我的权利,现在会来帮我也是为了复婚,我也就把握好机会尽情利用他了。”
卡洛尔这才明白,原来她想象中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伊琳娜是不存在的,这只是现在的她所展现出来的表象,过去的伊琳娜无法向任何人任性,现在更是无法得到谁的理解,因为伊琳娜最明白被抛弃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孤独和悲伤,所以她才会没有任何索求地来帮助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要让别人来顶替自己。
“我……”卡洛尔颤颤巍巍地握住了伊琳娜放在腿上的微凉双手,她道:“我是伊琳娜的朋友……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抛弃你,有困难的话我会尽全力和伊琳娜小姐一起面对,我不会让伊琳娜小姐再变成一个人……”
伊琳娜也反握住了卡洛尔的手,轻声说道:“谢谢。”
接近傍晚的时候,马车在首都的一处类似于小庄园前的建筑前停下,伊琳娜领着卡洛尔进入这栋首都内也屈指可数的华贵建筑内,在那里,身为智慧魔女候补的贝尔正守在房间的门前,在看到伊琳娜和卡洛尔后她深深地向她们鞠了一躬:“伊琳娜小姐,卡洛尔小姐,艾格妮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麻烦你了,贝尔。”伊琳娜看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便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梦境魔女的事并没有暴露。
贝尔推开房间的大门,道:“请进。”
伊琳娜和卡洛尔一走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就像踏入了另一个不同的空间,她们记得还在外面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房间有如此夸张的规模,里面陈设的东西除了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外就只有一排排的巨型书柜,就连墙壁上也尽是书籍,雕花的天花板上写着晦涩难懂的公式和各种语言的文字,整个图书馆的面积甚至接近了整个足球场的三分之二。
“好大……话说人呢?”伊琳娜四处张望着就是找不到艾格妮的影子,这时,从她的头顶上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女音:“这里。”伊琳娜循着声音昂起头看去,只见棕发的智慧魔女穿着一袭白色衣裙,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巫帽,她正坐在梯子顶部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精装的厚书本。
伊琳娜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魔女道:“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智慧魔女。”
“真是一模一样啊。”艾格妮自言自语般说着从足足有三米高的椅子上跳下来,“免掉那些没必要的寒暄直接步入正题吧,你想拜托我什么事?”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伊琳娜问她,“你说一模一样……是指谁?”
“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而已,遇到长相相似的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艾格妮解释道。
伊琳娜知道艾格妮在隐瞒什么,她从回忆里得知最初的魔女认识一个和自己同名的人,现在她从艾格妮话里也知道了对方的模样也和自己如出一辙,最初的魔女和那个与自己长相相同的人类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目前并没有空闲让伊琳娜去对此事进行调查和深究。
“她叫卡洛尔。”伊琳娜指着身旁的黑发魔女说道。
“你好!初次见面!”卡洛尔手忙脚乱地打招呼道,“那个……艾格妮大人?”
艾格妮盯着卡洛尔的脸沉默了下,随后点了点头,道:“嗯,你好。”
伊琳娜搭上卡洛尔的肩膀,道:“卡洛尔是时间魔女埃尔维亚的孩子。”
“哎?哎——?!”
卡洛尔发出了惊叫,艾格妮则是震惊地瞪大眼睛,她的确是觉得卡洛尔和埃尔维亚长得很像,但她没料到伊琳娜竟然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艾格妮很快恢复了理智,问道:“证据呢?”
“你去培养她就知道了。”伊琳娜将卡洛尔推到艾格妮的面前,道:“这个笨蛋就拜托你了。”
“那我会有什么好处?”艾格妮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伊琳娜问道。
伊琳娜笑道:“好处的话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如果真的是埃尔维亚的孩子我就不能坐视不管,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培养她。”
伊琳娜眯了眯眼睛,道:“你比我预想中要爽快,怎么?就这么着急吗?”
“在天使掌握政权的情况下不着急可不行。”
“等,等一下!伊琳娜小姐!”卡洛尔转过身去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突然变成陌生人的孩子了?!还有把我拜托给艾格妮又是为什么?!”
伊琳娜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抱住了卡洛尔,在她耳边说道:“听好了,卡洛尔,你在我这里是无法变强的,只会原地踏步,和大魔女的话就不同了,你能获得圣歌帕最好的教育,会被发掘出更强的力量……说白了我认为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接下来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我不想带着你这样的拖油瓶。”她说完后又一下子推开了卡洛尔,回过身向门口走去,道:
“我不需要白拿工资的废物。”
“不,不是的……!不要丢下我!”卡洛尔踉跄着跑向伊琳娜拽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道:“求求你了!伊琳娜小姐!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做不到的……!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也会努力不成为你的累赘,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伊琳娜无情地甩开了卡洛尔拽着自己的手,后者跌坐在地上,伊琳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给卡洛尔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了,废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