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命运的锁链
——从未放弃过你。
阿德莱德家，尼克斯的卧室内。
“那么守夜的任务就麻烦你了，加百列。”尼克斯说道。
站在床边的加百列点了下头，“嗯。”
“熬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呢，”尼克斯突然感慨道，“现在的伊琳娜我不清楚，但和我还是在婚的时候就时常会熬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明明已经疲倦到一闭眼就要昏厥过去的地步却还是带着笑容对我说了‘早上好’……”
加百列静静地听着尼克斯的自说自话，后者在与人交谈时总是面带礼貌性的微笑，却唯独在谈论到有关伊琳娜的事情时会发自内心的笑着，关于这点不管换做是谁都能轻易看出来。
尼克斯偏过头看向加百列，道：“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就让人事给你放三天带薪假好了，去医院好好陪你的妹妹吧，她在清醒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
加百列稍微怔了下，而后低声道：“嗯，我会的，谢谢你。”
“最后再答应我一个任性的请求可以吗？”尼克斯问。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早上我还能够醒来的话，可以对我说一声‘早上好’吗？”
“好的。”
“谢谢。”尼克斯说完后便躺了下去，随后像是不舍一般又补充道：“晚安。”
“晚安。”加百列看着尼克斯渐渐阖上双眼，前者十指相握做出祈祷的姿势——“愿奇迹降临在你的身上。”
“在这份申请书上签字吧。”
那一天是怎样的天气尼克斯早已忘记，只记得那天的早晨在他看来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他也以为自己的日子会这样循序渐进地下去，但是那一张白纸黑字的申请书却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将一支才用过一次的钢笔递到了自己的手上。
“我要和你离婚。”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人说道，此刻的她与平日里温柔亲和的形象完全相反，眼中尽是冷漠和不耐烦，“快点签字。”伊琳娜.格林催促道。
不要。
这是尼克斯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句话，他不想离婚，这一定是噩梦，就像自己在那个地下室里度过的日子一样，向明天祈愿的话就能得到救赎，等到太阳升起来时一切就会好起来，只要睁开眼的话就能回到平常的日子……
“既然你这么不愿意，”伊琳娜站起来把申请书撕了个粉碎，再接着把纸屑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那我们法庭上见。”说完她便拿起一旁的手杖用不自然的步伐在女仆们惊异的目光下走出了客厅。
不要，别走。
尼克斯下意识地朝着伊琳娜离去的背影伸出了手，下一秒忽然眼前的画面一闪，伊琳娜的背影瞬间消失了，女仆们仍旧是看不清的模糊面孔，但尼克斯却觉得她们都无比陌生，包括已经生活了好几年的庄园。
什么东西突然撞上了尼克斯的大腿把他吓了一跳，暖呼呼的触感从大腿处传来，尼克斯低下头看去，发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黑发女孩，她抬起头咧嘴笑了起来，冲尼克斯露出了个缺了颗门牙的幼稚笑容：“爸爸！”
是谁？面对陌生的称呼尼克斯的脑袋一片空白，对于“爸爸”这种词汇的印象尼克斯从来只有自己那个唯利是图的父亲，尼克斯不喜欢接触自己的父亲，甚至不愿见到他，因为他总是摆着一张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嘴脸，哪怕在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时他也不曾笑过一次，因此尼克斯极少会回想起他。尼克斯既不恨父亲，也从未爱过他，就如同他的父亲待他一样。
“爸爸，你怎么了？”黑发女孩瞪着那双橙红色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尼克斯。
“我……”尼克斯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自己从未成为过父亲，也没有一个值得作为参考的榜样。
黑发女孩嘟哝着撒开了他，小跑着躲到了一个女人的怀里，“妈妈！爸爸变得好奇怪！”
“爸爸只是工作太累了。”淡金色披肩发的女人将孩童抱起来，细声替自己的丈夫解释道：“偶尔走个神很正常，对吧？”女人将视线移到了尼克斯的身上，那双饱含柔意的橙红色眸子里倒映出了尼克斯错愕的模样，他开始感到喘不上气：那是伊琳娜？她的怀里是自己和她的孩子吗？不对，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不可能？”
这次伊琳娜的话音直接传入了尼克斯的脑海中，可她的嘴唇并没有动，以至于尼克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尼克斯。”伊琳娜温柔地呼唤道，微笑着说道：“你也来抱一下她吧？”
尼克斯艰难地挪动步伐走到了伊琳娜的面前，在她怀里的黑发女孩朝着尼克斯伸出了细嫩的小手，用稚嫩的声音叫道：“爸爸。”
“来抱抱她吧。”伊琳娜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说道。
仿佛置身于梦中一般。
尼克斯心想，这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未来吗？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偌大的房子里有着聪明美丽的妻子和可爱健康的孩子，同时还坐拥着能够造福好几代后人的资产，相信大部分人都梦想着拥有如此完美的“家”，这样的情景已经是尼克斯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来了，那么为什么不能试着去接受它呢？
想到这儿，尼克斯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臂……
“可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尼克斯抬到半空中的手停了下来，内心有一个声音如此质问他：“我真的能够胜任‘丈夫’和‘父亲’这两个角色吗？凭借现在的我可以肩负起这个家庭的未来吗？可以信誓旦旦地保证给她们想要的幸福吗？”
“尼克斯.阿德莱德，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快点回想起来，你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你，那真的是‘家‘吗？”
双臂垂落下来，尼克斯低着头愧疚地说道：“对不起，伊琳娜，我不能抱她。”
“为什么？”伊琳娜一点都不惊讶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尼克斯感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喉咙里传递开来，他道：“但我就是觉得这样做对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是不公平的，我不能像我的父亲那样。”
对，唯有父亲，唯有那个冷漠而自私的男人，自己绝对不想成为第二个他。
“这样啊。”伊琳娜垂下眼帘，沉默了会儿后问道：“那么，你爱我们吗？”
尼克斯终究还是用双臂环住了自己的妻女，他哽咽着道：“正是因为比任何人都爱着你们，我才会选择放弃……”
“我也爱你，尼克斯。”伊琳娜说完后周围的一切变作了一片黑色，她离开了尼克斯的怀抱，然后牵着孩子走向某条不知名的道路：“再见了。”
“爸爸再见！”黑发女孩灿烂地笑着对尼克斯挥了挥手后便和伊琳娜走入了黑暗之中，最终两人一起消失在了尼克斯的眼前。
“再见了……”
尼克斯望着妻女消失的地方感到眼眶一湿，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脸颊滑下来，落到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久久地回荡在尼克斯的耳边……
“啊……”
尼克斯张开双眼的时候感到有些许的疲惫，耳边是熟悉的从林间传来的鸟啼声，鼻间萦绕着令人怀念的红茶香气，微风轻轻地吹拂过尼克斯的脸颊带来些许的凉意，脑袋里残留着阵阵尚未褪去的困意，尼克斯转过头，伊琳娜就坐在高档白木桌的对面，她闭着眼细细地品味着茶杯中红茶的味道，接着微微将头往后仰了仰将红茶饮入嘴中。
优雅端庄的女性对红茶的品鉴浅尝辄止，她瞥向一直盯着这边看的男人，调侃道：“怎么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尼克斯将右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头顶是一碧如洗的蔚蓝色天空，他和伊琳娜坐在背阴处的大树下喝着下午茶，这是他们一天中少有的能够短暂休憩的时间。
“是什么梦？”伊琳娜颇有兴趣地问他。
尼克斯回想了下，用像在叙述某个小说里的情节的语气答道：“你说要和我离婚，我不同意，之后你把我告到了法庭上，我这才意识到你是认真的……”
“噗。”伊琳娜庆幸自己没有喝着红茶听他的话，否则有很大的概率会喷出来，她把茶杯轻放在碟子上，用双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凝望着尼克斯道：“好奇怪的梦。”
“嗯，是啊，的确是很奇怪的梦。”尼克斯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他吸了一口下午清新的空气，早上下了一场大雨，直到中午才停，好在随后而来的阳光足够明媚，加上春天特有的微冷温度，要是允许的话，尼克斯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很害怕吗？”伊琳娜突然问道，“那场梦，让你觉得很害怕吗？”
“当然会害怕。”尼克斯苦笑着，心中泛起了几分酸涩：“害怕的不得了，以至于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泪流不止……”
伊琳娜坐正身子，和他一起眺望着蓝天，问道：“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会觉得无法前进吗？”
“我，其实是个很卑鄙的人。”尼克斯半低着头，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获得想要的东西，躲在你的背后，想当然地认为有你在不管遇到多么糟糕的困难都能完美地解决，大家都在说，你是最优秀的，所以久而久之，我就觉得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伊琳娜道：“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不介意你躲在我的背后。”
“可我想让你幸福。”尼克斯说着将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哭腔：“我想靠自己的双手让你得到幸福，想成为你可靠的支柱，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看到你独自一人流泪的样子……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能为你做到。”
“不是的。”伊琳娜走到尼克斯的身前捧起他的脸颊，橙红色的眼眸被泪水浸湿：“你成为了我的家人，让我有了可以回去的‘家’，和你结婚时我第一次产生了自己能和其他人携手走向未来的想法，你已经很努力了。”
尼克斯握住了脸颊边伊琳娜的双手，流着泪道：“伊琳娜，我……”尼克斯原本还想说些自责的话却欲言又止，因为额头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伊琳娜抱住了尼克斯，让他的脸靠在自己的胸脯前，道：“没关系的，不管你再怎么改变，尼克斯在我的眼里还是尼克斯，所以……”
“不要有任何顾忌，尽情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会永远在未来等着你。”
淡淡的红茶香和好闻的洗衣粉味让尼克斯回忆起了很多事，那都是他和伊琳娜之间独有的记忆，但化作记忆的过去已经永远成为了过去。
尼克斯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最终那么多的话语还是化作了一句“好的”传递给了眼前的伊琳娜。
“尼克斯。”伊琳娜笑着搂着他的脖子，脸颊上有着明显的泪痕：
“谢谢你成为我的家人。”
“啊。”
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周遭的环境又一次被改变了，变成了没有地面和天空的纯白色，尼克斯呆滞地张望着四周。
“呼哈……”一个哈欠声从尼克斯的身后传来，他警惕地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淡蓝色枕头悬浮在空中，若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枕头上躺着一位戴着单只眼罩的白发美少女，“好困……好想继续睡觉，你怎么就醒来了呢？”她小声抱怨着朝底下的大枕头锤了两下。
“魔女？”尼克斯尝试性地叫道。
白发少女懒洋洋地举起了手，道：“对对，这里就是全世界最体贴最可爱的梦境之魔女奈西亚，要好好记住哦。”
“束缚天使之链在哪里？”尼克斯问道。
“真没礼貌啊……呼啊。”白发少女再次打了个哈欠，她坏心眼地打趣道：“我就用甜美的嗓音勉为其难地替你解释下好了，凡是进入奈西亚梦境中的人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惜大部分的人进来后几乎都不想出去了呢，结局就是现实中的肉体死亡，你想要的束缚天使之链也早就在你的手中了。”
“我的手中？”尼克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中一直捏着什么，他张开手掌，一枚透明的菱形水晶出现在他的掌心中，“那我要怎样才能从梦中醒来？”
“其实，奈西亚平时做这份工作很寂寞呢。”奈西亚轻飘飘地说道，“所以进来的人几乎都成为了人家消遣的玩具，能看到别人头脑中的记忆可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哦？呼呼。”
“我也会成为你的玩具吗？”
“不会哦，因为人家不喜欢你的眼睛。”奈西亚丝毫没有拐弯抹角地说道，“紫色是恶魔的代表色，虽然多少有点迷信，但人家之前可是因为它吃了不少苦头呢，这就是证明。”奈西亚说着指了指自己戴着花边眼罩的左眼。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
“等一下嘛，呼啊。”奈西亚又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你就没有想知道的事情吗？别看我这样，奈西亚可是被称作‘记忆百科全书’的存在呢，就连智慧魔女都要敬让我三分呢，呼呼。”
尼克斯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拒绝道：“不，我并没有想知道的事……”
奈西亚睁开了那只幸存下来的猩红色眼睛，不带好意地咧嘴笑道：“真的？”
尼克斯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奈西亚低语道：“难道就连那个孩子的事情你也不想知道吗？”
“你是指谁？”
“那个孩子是……”
奈西亚还没有说出下一个音节整个脑袋就飞了出去，接着滚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才停了下来，感到不适的尼克斯捂着嘴巴移开了眼睛。
“呼呼，看来不能说呢。”像是确认到了什么事，奈西亚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她异常轻松地对尼克斯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担心奈西亚，没有肉体的奈西亚只是被警告了而已，只要待在梦里就能马上长出新的身体。”
“没有在担心你。”尼克斯虽然很想说这句话但还是憋住了。
“奈西亚马上就要开始下一份工作了，真是忙得团团转，所以说如果不是为了那帮被关的笨蛋人家才不要做这种苦工。那么，有缘再见了，只有眼睛颜色很坏的帅哥——”
尼克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醒来了，他也懒得去数，但是他的身体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加百列？”像是在确定这里是否是现实般，尼克斯呼唤道。
落地窗外正洒进来黎明的淡金色阳光，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加百列站在窗前，在听到声音后猛地回过身，尼克斯冲他笑了笑，道：“早上好。”
加百列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和不可思议，紧接着才缓和了下来，他对着尼克斯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早上好，尼克斯先生。”
《危险的囚徒与命运的锁链》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