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津批评我的时候并不多,但那些发自肺腑的言语往往都集中在一点上。

我相信宿命论。

如同在宇宙中按轨道运行的众星一般,我们每个人都手握着只属于自己的剧本,命运早已把每一处转折和机遇都安排妥当,而我们所需做的,只是扮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与其他演员通力合作,演出一幕完美的舞台剧。

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提线木偶而已。

正因如此,每当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我能超越我哥的时候,我几乎总是会一笑了之,毕竟宿命是多么明显的附着在我身上。

起码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

想要彻底改变我们的特性是十分困难的,日积月累的心理暗示加之外部环境的影响,终究将我们塑造成了现在的模样。在这种情况下,将任何一种特性抽离都会使原本的人格出现裂缝,继而完全崩坏,令他人与自己同时感到陌生与疑惑。

比如张太津对完成任务病态般的追求,比如陈梦棉时不时会昏睡过去的病症,比如袁瀞对外展露的那份冷酷。

又比如,我那埋在心底的,无可救药的自卑。

公正的说,我的确和我哥孟煜文不在一个层次上,无论是学业还是运动,是相貌还是特长,我似乎都与他保持着一段相对距离。如同不懈追逐着太阳的夸父,即便穷尽一切努力也无法到达,最终只能将一切心血弃至于地,满眼不甘的被宿命灼烧殆尽。

因此我对自己说,不要妄想去超过他,不要妄想自己能压过他的风头,既然已经被视作绿叶,便不要把自己看做一朵鲜花。

我自认为这个想法十分完美,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缺陷。

我的哥哥孟煜文并不同意。

每当有人拿我和他做比较时,他总是及时叫停这种行为以避免给我增加负担,劝说和开导无论进行了多少次也永不嫌多,仿佛我的想法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一般。

哥,你别再这么做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呢?为什么非要把偏执的我拉上来呢?

你的善良恰恰是对我的无情啊。

这份矛盾跟随了我整整四年,使我不得再仰望那璀璨星空。

小时的我并不像现在这样压抑,而是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保持着专注和好奇,对我哥的看法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对于我哥从小便展露出的才华与智商,我不仅没有嫉妒,甚至还感到十分开心,幻想着自己以后一定会和我哥一样优秀。

或者,应该能超过他吧?

毕竟我可是孟煜文的弟弟啊!

秉持着这种想法,我愉快地度过了小学时光,并步他的后尘,升入了善水学园。

转变由此开始。

最初的那段日子可以算是小学生活的延续我如愿交到了许多朋友,成绩也位列年级前十,那时的我认为日子就应当这样顺风顺水的。

天真的想法仍未消散,这使不久后的我挨了一记重锤。

异变首先发生在日常聊天中,不知从哪刻起,我哥的名字在我与朋友们的对话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们总是将话题引向我哥,并在最后丢给我一些请求。

“能把你哥的账号告诉我吗?”

“下次我们踢球的时候叫上他呗!”

“这事就靠你哥了,学生会肯定管用,感谢。”

我仿佛不再是孟煜武,而仅是他们为了接近我哥的工具。这使得我抱着反抗的心理拒绝了他们。

大部分人知趣而退,但其他的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还变本加厉了起来。除了谈论和我哥有关的话题外便一言不发,一副和我没什么好说的样子。

我的自尊心和好胜心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因此在他们的某次挑衅之后,我再也无法忍耐自己的冲动,开口冷冷的回应了他们。

“想找我哥的赶紧滚去找,别在我面前晃荡。”

听了这最后通牒,他们悻悻而去,几乎再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沉浸在胜利中的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少数几人留下的恶毒的眼神。

即使意识到了又能怎样?哪怕我能改变一时的舆论,终究还是敌不过多揣的人心。

流言很快席卷了整个初中部,大意则是我没有什么能力,还记恨我哥抢了我的风头,因此当众辱骂过他之类的无稽之谈。

我嗤之以鼻,我哥嗤之以鼻,但不幸的是,除了我们两个以外的所有人都对这流言产生了些兴趣。

渐渐地,周围人都对我或多或少的产生了些疏远感,在好不容易撬开了一个朋友的嘴巴后,我才意识到一句恶语到底能造成多大的影响。

“那我该怎么办?”我坐回座位,双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这破事.....有口难辩啊......”

我那还算忠心的朋友想了一会后,给出了建议。

“留言既然形成了,那完全清除他的影响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他抱起肩膀,神色凝重。“现在最容易改变的是大家对你能力的质疑。如果把这关打通了,没准其他的质疑就不攻自破了。”

我想了想,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拿出超乎寻常的干劲来认真学习。尽管那段高强度的日子让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但年级第一的荣誉还是或多或少的抚慰了我的心灵。

放榜时,我催促着肉体勉强站起,拖曳着他向榜下走去。

现在我的能力达到了,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挤进人群,拨开道路,我最终站在了人群的第一排。面前的大榜仿佛在对我微笑一般,是我沐浴在金色的荣耀光辉之中。

“第一是孟煜武?”

“抄了,绝对是抄了,我看他是想赢想疯了。”

“才得一次第一就累成这狗样,孟煜文次次第一都没啥反应。”

“就这还骂他哥呢,脸皮都可以当擦鞋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真。

脑残智障一般的天真。

我发疯似的拨开人群,跑到了顶楼不常有人来的角落以寻求清静。眼泪并没有想预想中的一样流出,我只是将悲伤化作了暴起的青筋,挥起拳头狠狠地击打着面前的墙壁。

你为什么认为只要证明了自己,别人便不会说你的闲话?你又为什么把他们想的那么好,只要看到你的改变便收回前言?

人心不像是童话书里那样想改就改的,他们既然坚持着你是个混蛋的想法,便会把你的一切努力都曲解为刻意与阴谋,这污点是你怎么都洗不掉的!

你是个傻子吗?!

在将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后,我瘫坐在地,空虚感一拥而上,如锁链般将我死死捆住,万千感情激烈的交融对撞,最终打磨出了一条疑问。

会不会,我真的比不过我哥?

原本要沉入黑暗的我猛地打了个寒战,额头上顿现斑斑汗迹,原本冰冷的四肢也突然变得滚烫。

是吗?

我真的比不过他吗?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的,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我总是被他甩在身后,如果说他一直沐浴在阳光中,那么我便一直龟缩在这巴掌大的黑暗之中。

是这样吗?

我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眼神空洞的向着教室冲去。

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并不是一直生活在影子之下的,我也可以站在舞台前,我也可以享受掌声,我也可以让别人发自内心的承认我,我都可以的。

我都可以的?

至此,我便落入了证明自己与怀疑自己的循环怪圈。一次次的,我向着学业,向着运动,向着那些我不愿认输的领域接连发起冲锋。但越是发奋努力,我便越能感受的到我们两个之间巨大的差距。

为什么我哥就能把这个问题弄懂吗?我什么我哥不用怎么学就能次次第一呢?为什么只是晚两年出生,我们之间便隔着这么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呢?

赶上了又能怎样?超越了又能怎样?那些闲言碎语仍在流转,偶尔取得的成就在我哥面前简直羞于拿出,更别提他们加上的讥笑怀疑了。

光明?出路?

哪步都是死棋。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磨损下,我顽强的挺了两个多月,但终究还是没有撑住,在上学时眼前一黑,倒在了操场上。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四肢如灌了铅一般怎样都抬不起来,黑暗和模糊在我眼前交替出现。

白幔子已然拉起,将我和我的思绪包裹在一片纯白之中。

醒了,就该去努力了,我还要超越我哥呢。

然后呢?

再次失败?再次疲惫?再次倒下?再次在这里醒来?

然后再次努力?

认清吧!孟煜武!你就是比不过你哥!!!!!!

扔掉你那多余的好胜心吧!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你为什么如此热衷于以这种方式折磨自己呢?

但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就是在后面的那个啊......

视野逐渐朦胧,四周的纯白却在不断扭曲,凝结,最终幻化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我抬起僵硬的胳膊,想要最后触碰他一次,但迅速消散的他似乎想彻底击碎我的幻想,因此便羽化成仙,只留下些许白雾在我指尖环绕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连这都做不到,究竟是有多弱啊.........

为什么啊?

因为......

因为没有因为?

我这愚钝的脑子总算灵光了一次,使我在历经千辛万险后终于揪住了凶手。

命运。

都是他干的,是他设下了关卡,是他挖好了鸿沟,是他横在我的人生上,使我永远不能触摸到我哥的身影。

你个混蛋,我总算找到你了!

然后呢?

然后怎么办?

然后能怎么办?

就凭你,一具躺在这里的病躯壳,能改变命运吗?能挑战命运吗?能揪住他的脖领,一拳一脚的讨回这一切吗?

你拼个什么劲啊.......

那,现在便剩下最后一种方法了。

最简单的一种,最耻辱的一种,最黑色幽默的一种。

现在我来拥抱你了。

我认了。

骄傲的孟煜武褪下了自己那无用的坚持与骄傲,将它们与过去的自己一并交给了医务室的那片纯白之中。

至此之后,我强迫着自己放弃追赶他的身影,也尝试不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只是一心演好着自己的剧本,做好我哥的绿叶。

这份退让很快演化成了自卑,深深地镌刻在我的骨髓之中,成为了我不吸食便无法生存的毒药。

但,这一转变也不算是全无好处,放低了标准后,我惊讶的发现生活竟变得舒心了许多。不必刻意追赶,不必执意前进,只是慢慢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里踱步就好。

藏之庙堂之上?

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在改变后,凶手们或是尝够了报复的快感,或是从我的新性格上感知到了无趣,都纷纷抽身而去,我的人际圈子得以大大缩小。这对我来说简直再好不过,因此便心存感激的收下了。

只是从那天起,我原本还算得上清澈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变的阴郁了起来,如同天边一片摇摇欲坠的乌云一般。藏之其中的刀锋随时都会显现,使人不寒而栗。

看来双眼真的是心灵的窗户啊。

在龟缩中,我比较顺利的度过了初中时光,并升入了高中部,准备继续度过平平无奇的三年。

本应是这样的。

在升入高中后,我并没有和大家一样参加各类社团,而是以幽灵社员的身份加入了文学社,同时成为了没有名分的学生会成员。

以我哥的想法,他大概是想把我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吧。虽说不是立即,但在后年四月的时候,二年级的我估计也能当上吧。

我深知自己没有能力,但同时却不想辜负我哥对我的期待,因此便安下心来,认真处理着学生会的事物。

这便成为了我认识张太津的契机。

在我哥的指引下,我很快了解到了学校的权力结构,因此便更为重视和我们合作的三个社团。彼时学生会和值委会的矛盾几乎不可调解,而某些重要文件和物品也需要避人耳目的递送,因此没有学生会身份的我便成为了这一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

我抱着一摞文件,勉强在杂物堆中穿行,在历经了一番跋涉后总算是叩响了那扇铁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大门打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同时伸出的还有一只染血的胳膊。

眼前的景象过于富有冲击力,使我呆楞楞的站在原地,但那只胳膊却等的不耐烦了,连连甩动着,将几滴血溅在了我的身上。

刺鼻的血腥味使我的大脑重启,我猛地拉开门,发现一个戴着眼镜的同级生正叼着一卷绷带,绷带的另一端胡乱的在胳膊上缠了几圈。

殷红的血滴仍在掉落,而他却视而不见,镜片后定在我身上的目光有几分疑惑,但更多的是懊悔和急躁。

出于人道主义,我冲进屋子放下文件,把他按在破旧的沙发上,开始给他包扎起来。

“谢谢。”他抬头看着我,眼神中的疑惑仍未散去。“但你是.....”

“我叫孟煜武,学生会的。”我淡淡答道。“你们委托社又去火并了?”

“没,要是那样倒还好了。”他狠狠地说。“这是在料理社被铁皮柜子划的。不仅没完成委托,还受了伤,真是......”

大概是触及到了痛点,他便一言不发起来。包扎完后,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他却并不打算放我走。

颈部猛地传来压迫感,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被压在了沙发上,那人的手肘正搁在我的气管上,随时都有压下去的可能。凶狠的双眼中冒出虎狼般的凶光,仿佛要将我吃干抹净一般。

“想骗我?学生会现在还没招新呢。”他的喉咙咯咯作响。“你是哪个学校的?想干什么?说!”

“我就是本校的!”我扒着他的胳膊吼道。“我是非正式成员,我哥是孟煜文,你懂了吗?!”

全然无用,压迫仍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你哥就算是神仙都没用!”他失去理智的大吼着。“别他妈说这些没用的。你是哪个学校的?说!”

久违的气血被逼了上来,我攥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接着便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突如其来的一击使他彻底陷入了疯狂,在惨叫一声后整个人压了上来。

我们两个的战场从沙发转移到地板,从站立到在地上扭作一团,直到委托社其他成员赶回方才罢休。

我的身上多了几处淤青,头上肿起了一个包,除此之外并无大碍。而那家伙的伤口在打斗中又裂开了,现在正在一边止血一边接受教育。

“他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一个高个子的三年级生蹲在我的身边。“他大概是把你当做入侵者了。”

“他一直都这样吗?”

“嗯,张太津性格比较极端。”

“张太......津?”

“啊,就是打你的那个人。”他指了指那位,后者一语不发。“我们会让他改正的.....其实还是你尽量适应来的比较快。”

在了解情况时,他唐突的走了过来,眼中虽有一些歉意,但还是散发出了些许好斗的气息。

“对不起。”他微微弯下腰。“我还以为你是其他学校的。”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是孟煜文的弟弟吗?”

他一脸费解,仿佛我刚才说的是古汉语一般。

“孟煜文....是谁?”

我愣在原地,以同样的眼神回敬着他。

“孟煜文.....就是学生会长啊。”

他皱了皱眉,愣了几秒后才浮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嘛。”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原来你是他弟啊,幸会幸会。”

“你不知道我哥吗?”

“嗯?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反问道。“可能是我丧失了羡慕他人的情感了吧,我并不觉得学生会长对我有什么吸引力。”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个令人不可理喻的疯子,合作次数也日渐增多。说实话,单以合作伙伴的角度来说,张太津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优异的执行能力和坚定的意志成为了显而易见的优势,我有时都在怀疑他的心脏事实上是不是一台发动机。

但我们不是朋友,只是有着相同目标的利益伙伴。

只是陌生的熟人。

有时,他极端的性格也会让我十分困扰,但他那些特点却也同样让我思索不已。

为什么他不会羡慕别人呢?明明别人有那么多可望而不可即的优点与长处,却还是两眼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呢?

如果我有这一特征,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当时的我怀揣着这种想法,遇见了我的第二位合作伙伴。

尽管我在学生会大多数时间都负责打杂性的工作,但奈何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等到放学后才结束工作的日子并不在少数。

我抄起扔在桌子上的书包和可乐,走出室内,用钥匙锁上了学生会室的大门,跟一眼望不到头的工作做了个暂时告别。

缓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闭上双眼,感受着璀璨的阳光留给我的温存。柔和的感触使我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想把胸中郁气都一吐而光,只是没有成功。

然而好景不长,放松的心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声啼哭打断了我的美梦。

我猛地立住,抬头向楼上望去,声音正是从我的头顶上传来的。

霸凌这个词在一瞬之间跳入我的脑中。但周遭并没有任何辱骂和殴打声,因此似乎可以排除掉这点。

可能只是某人在发泄吧。

我本不想去窥破他人的情感,但想到一会校工就会锁上楼下的大门,留在这里的人可能会被锁在楼里。我最终还是迈动脚步向楼上走去,准备把那人从潜在的危险中捞出来。

啼哭声仍未停止,而是时有时无的传入我的耳膜,仿佛一个凄苦的孤魂正飘荡在我的头上一般。

走到四楼,我仍未发现声源,但那声音就是实实在在的从我头上传来。

不会是有人在天台上吧?那人是怎么拿到钥匙的?

要是自杀就坏了。

我缓步慢行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却发现那扇大门仍旧紧闭着,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可啼哭声却越来越近,似乎是从门前小平台的矮墙后发出来的。

我停住脚步,试探性的咳了两声。哭声戛然而止,控制力之强让我有些惊讶。

“我马上下来。”一个冷漠干练的女声从墙后传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网球社的训练结束了?谢谢你来找......”

“额,我是学生会的。”我表明来意。“放学后请不要在校内逗留,否则会被锁在楼里的。”

那人不做声了,呆了几秒后,一个干净整洁的高马尾从墙后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那个女生,标致至极的脸庞看起来莫名的适合那股冷漠的气质。

我只依稀记得初中时见过她几面,但对姓名班级却毫无头绪。

她提着书包走了出来,兜里半塞着一个红布团,如果不是泛红的眼角和闪着光的泪痕,我简直会认为她就是个与整件事毫无干系的路人。

走到一半时,她突然抬起头了,与我对视了一眼。尽管从眼中看不出什么情感,但我却感觉霎时跌入了冰窖之中。平时被称作“凶狠锐利”的眼神丝毫不起作用,甚至还被逼退了几分。

是什么让你的眼神如此冰冷?又是什么能让寒彻骨髓的你留下眼泪?

残留在玉面上的泪痕仿佛两道冰辙,与冰冻的内心一道,似乎永远都不会融化。

一股莫名但又强烈的情感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最终使我在她经过我身边时猛地把可乐递了出去。

“那个.....”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寻找着措辞。“额.....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收下吧。”

她迟疑了一会,仿佛我手中拿的是什么毒药一般。颤抖着的指尖拈起了瓶盖,却仍直直的看着我,冰冷的双眼中总算多了些人情味,疑问和惊讶在其中不断切换着。

年级前三的语文成绩也没能帮助我说出些什么,在越发尴尬的氛围下,我只得咕哝两句连我自己都听不到的话语,匆匆逃离了现场,只留她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爱情,我绝不会对刚见面的不知名的女生动心。

不是友情,我甚至没有和她说上过三句话。

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要将那瓶可乐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我又为什么要在如此尴尬的场合下做出如此尴尬的行为?

我是疯了吗?

碳酸和气泡并没有如期在我的喉间绽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疑问以及一丝丝的怅然。

我本以为昨天的那幕便是我们唯一的交集,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第二天上午主动找到了我。

我走出教室,发现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仍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那抹人情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谢你的可乐。”没有丝毫犹豫,她开门见山的的说。“能麻烦你在今天的同一时刻再去下那里吗?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背后有两个女生装作闲聊的样子,眼神却不时往这边瞟来。

稍加思索后,我点了点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信息,但很快便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永恒的寒冰。

见对话结束,我转身想要走进教室,不料此时她却突然叫住了我,冰冷的声音短暂的解冻,露出了埋藏在内里的犹豫。

“那个.....”听见她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就是....你能再帮我带一瓶可乐吗?”

我愣在原地,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图所在,但还是在她那恳切的目光下妥协了。

她轻轻鞠了一躬,离开时的步伐比我昨日所见轻快了许多。

结束了学生会的工作后,我带着那瓶本属于我的可乐如约来到了平台上,不安的内心略微急促的跳动着。

她果然靠在矮墙后,两臂紧紧地抱着双腿,一副在祈祷中等待的样子。

我轻轻咳了一声,她猛地扭过头来,双眼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晃的我几乎睁不开眼,只不过目的地是我手中的可乐而已。

我伸出手去,把可乐递给了她。她双手捧着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拧开瓶盖,手中的仿佛不是一瓶普通的可乐,而是名贵的和氏璧。缓缓移至嘴旁,胭脂色的双唇便贴了上去,两手微微向上举了举,微微倾斜瓶身以让可乐流进嘴中。虽然只喝了几瓶盖的量,但她那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却令我毕生难忘,脸颊渐渐微红,仿佛是因为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感到骄傲一般。

我本有许多问题想问出口,但见到他这副模样,一切语句都暂缓了发车,只剩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这么好喝吗?”

她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又抿了一口,上扬的嘴角有几分的得意的色彩。

手中的可乐不再是可乐,而是和煦的春风;冰冷的面庞仍旧冰冷,只是有些许融化的样子。

“大概是还没习惯吧,毕竟这是我第二次喝这东西。”她盯着手中的瓶子,笑意越发明显。“不过可乐真的是很好喝,我想我喝上多少次都不会腻。”

“等会,你说这是你第二次喝?”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断了她。“那也就是说,昨天之前你就没喝过一次这东西?”

她摇摇头,冰面看似牢固了许多,几道裂痕却慢慢地在颤抖中萌发。

“这些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说。”她紧紧地抱着瓶子。“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是谁吗?”

“我只知道你是值委会的。”我对着她左臂上的袖标皱起了眉头。“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嘛,你在我们年级可算不上无名。”

“是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嘟哝着。“我只记得.....你大概是从初中升上来的?”

“嗯,我叫袁瀞,是二班的。”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忽的郑重了许多。“我找你来,是希望能让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我停顿一会,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什么忙?”

“就是....”她又露出了少见的犹豫。“你能不能.....每天帮我买瓶可乐?”

“每天?”

“啊,果然还是太多了吗?那三天一次?一周一次也行啊!”

“至于钱,虽然我现在没有,但一旦我以后赚到钱,我就立马连本带息的还给你,我跟你打包票!”

“不是,等等等等等等。”我被这无厘头的请求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是我?你自己不能买吗?借钱又是怎么回事?”

顺着我的目光,她竟叹了口气,几分无奈和妥协流露而出。

“那就是说不.....”

“不是不行,但我需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斩钉截铁的说。“如果你确实能证明你有理由这么做,那我就帮你。”

她闭上眼睛,沉默持续了将近两分钟。缓缓抬头的样子像是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睁开的双眼又射出寒芒,正如初次见面的那一刻一般。

“那......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她淡淡地说。“但你要是把我的话告诉了别人....你知道.....”

巨大的压迫力和骤降的气温使我不禁靠在了门上,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望天思索了一阵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竟露出一丝微笑。

“其实,我是半个瞎子,聋子,哑巴。”

“这话怎么讲?”

“我视力良好,但却几乎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有每天十五分钟的新闻快讯使我不和这个社会脱节;我听力正常,却听不懂同学们在交流什么,每当他们讨论影视综艺的时候我就只能在一旁陪笑;我吐字清晰,却说不出来一个新名词,在同学们热烈的交流时只能沉默以对。”

“你说,这不是半个瞎子,聋子,哑巴,还能是什么呢?”

她的嘴角上扬,弯成一个无力的微笑,如同一把涂满剧毒的匕首直插我心。

“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嗯,拜母亲所赐。”笑容愈发冰冷灿烂。“她只想让我学习知识,才艺和生存技能,除此之外的一切一丝一毫都别想靠近我。”

“可......先不说理性的问题,这是怎么做到的?你难道就不能在学校通过同学来了解吗?”

“不能啊,因为我被监视了啊。”我双眼低垂。“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很多老师同学都在暗中关注着我。一旦我在学校中做了什么越轨的事情,回到家便是一顿臭骂。”

“这太疯狂了。”我摇着头。“这.....还是你的人生吗?”

如同引火一般,她的脸颊陡然涨的通红,紧握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大腿上,我都担心她有咬碎牙齿的风险。

“对啊,对啊!这不是我的人生啊!”她低吼着,眼角渐渐与脸颊共享一个颜色。“我就是个木偶,被丝线束缚着,在预定的轨道上行驶着,这......这到底算什么啊.....”

她低头不语,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情绪随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猛地抬眼望着我。

“而你是整件事唯一的突破口。”

我没能直视那热切的双眼。

“我没你说的那么重要。”

“不!你和现在的十几分钟空隙时间,是我了解这个社会的唯一机会了!”她猛地立起,情绪激动了许多。“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不然.....你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这.....”我别过头去,尽力不和她四目相接。“我需要考虑.....”

她的双眼再次冷了下来,但却没有失去高光,而是在转了两圈后又落回了我的身上。

“我有个让你没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

见我重燃兴趣,她便坐了回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决绝。

“你不觉得咱们俩共同点很多吗?”

“打感情牌?”我扬起眉毛。“你应该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不,打利益牌。”她补充道。“我们成绩相似,也都在学生组织里工作,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接着抬起头来,目光中有一丝挑战的意味。

“我们都是,有缺陷的人。”

我仍倚在矮墙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你想和我合作?”

“嗯,因为我母亲答应我,只要我取得了一定成绩,便能获得些许奖赏。我们合作可以提高这一概率。”她叹了口气。“而且,你可以帮我冲破桎梏,我.....则可以帮你拾起那份自信。”

“我.....”我不愿多言。“这不是观念的问题,而是实力的问题。你说的自信是建立在虚无之上的。”

她对我的说明不以为意,甚至撇了撇嘴。

“听着,孟煜武,别以为你那小心思能够瞒过我。”她冷冷的讲到。“如果你不在乎的话,你为什么要始终强调你们之间的差距?”

“只在乎而不想争取,这么活受罪的人我倒是从未见过。”她眯起眼睛。“人的性格又不可能只因为单单一件事就完全转变,因此你的好胜心必然没有消失。”

我把头别过去不再看她,甚至想把耳朵堵上,光速逃离这里。

因为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几年来的坚信只是自我麻醉而已,我曾期盼着只要每天都复述这神奇的咒语,也许真的就会将这份差距淡忘。但反噬的效果却同样强烈,尽管在表面压制住了,但我内心的声音吼的却越来越响亮。

那个人为什么是我?

如果我做了任何事,那么那个人就能是我吗?

一片漆黑之间,光明和希望只是区区空话。

那如果,以一片漆黑来代替我想要的光明和希望呢?眼前这个人又能否给我带来改变呢?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

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就窥破了我内心想法的你,能够为我带来转机吗?

“你......能满足我的好胜心吗?”

“说说看。”

我闭上眼睛,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里面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希望能将学生会和委员会同意到一起,从而更为有效的对付外校。”我不歇气的说。“这大概是唯一一件我哥做不到而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她微微嘟起嘴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冰面似乎在缓缓融化。

“嗯.....我觉得行。”她缓缓点头。“倒不如说正好,毕竟你是学生会的,我是值委会的,而且如果当上了委员长,我妈一定会.....”

“但这就代表,我必须当上学生会长,你也必须当上委员长,所有阻碍我们的困难都要被抹平。”不知为何,我的声音渐渐变得和她一样冰冷。“你有决心做到吗?”

“我的想法可比你坚定多了。”她淡淡笑了笑。“那.....交易达成?”

迎着我的目光,她握着瓶子的右手伸了出来,阳光透过琥珀色的液体,折出浅浅的光斑,如同暗夜中飘摇不定的火把一般游动在我们的四周。

我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瓶子,在订立盟约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她的坚定与犹豫。

做好约定后,我们便开始为了最初阶段的目标而努力。由于她的老年机不能拿到学校来而又眼线密布,我们便约定每周二周四在此碰头,在捧着我的手机了解世界的同时,我每次还都要给她捎上一瓶可乐。

虽说仍然不知这次是否能够成功,但两个人一并前行终究还是要比单枪匹马要强上许多。

抱着这种想法,我向我哥阐述了想要接替他成为学生会长的愿望。

“武。”这是他的惯用叫法。“学生会长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当。”

“哥,你知道我不是那样莽撞的人。”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正是在想了很多后才决定要走出这一步的。”

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约半分钟,然后他将眼睛抬起,叹了口气。

“我的想法和你的能力都不能决定问题的走向。”他皱了皱眉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不是学生会成员。等我毕业了,学生会长会从剩下的那两位高二学生中选出,你只能先竞选学生会成员,然后再....”

“我知道,哥,我当然想过这点,所以我有个计划。”我抬起头来,一丝微笑浮现在脸上。“我想制造出一个空缺。”

“你还有另两位高三前辈还有七个月就要毕业了,在四月份你们就要把学生会交给下一届人了。仔细想想,十一月份和四月份似乎没什么区别.....”

“再说,马上要高考的书记成绩似乎不太好吧?”

他的表情阴沉了一些。

“所以你想逼他辞职?”

“不,只是劝说而已。”我耸了耸肩。“而且,他还有个和我在同年级的妹妹吧?如果我拿将来的副会长换他......我想他会明白的。”

我哥沉思片刻,望着我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武,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还好吧,变得机灵一点是好事。”我并没有移开目光。“你是怎么看待这个计划的?哥?”

欲言又止的样子并不常出现在他的身上。

半晌,他开口了。

“这个计划,是献祭。”他一字一顿的说。“代价是你的名声。”

“我并不在乎我把会长职位传给你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因为我要毕业了。而你,武,你还有两年时光。书记,那两位高二前辈,以及全校师生.....”

“流言和议论会像冰雹一样把你的脑袋砸得稀烂。”

“一句话,哥,我不在乎。”我惨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都习惯了。”

沉思片刻,他轻叹一声,眼中流出无限感慨。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心.....那就去做吧。”他的眼神陡然又变得锐利起来。“但如果你要是犯了原则性的问题,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点了点头,同时松了一口气,因为最难的一关其实已经过去了。

我哥还是多虑了,我断不会因为一己私利而伤害别人。

本应如此的。

几天后,一张学生会人事调动的公告贴在了布告板上,只不过被移到了非常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而且还被文艺社团的宣传海报盖住了而已。

我这里算是首战告捷,而袁瀞那边却要麻烦许多。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正在和你争夺观察员的席位?”

袁瀞一脸阴沉,眉宇间的怒火仍未消散。

经过一两个月的接触,她那如凌冽寒风的性格温暖了不少,不过也仅仅是在我面前而已。

“对啊,每次她都不给我好脸色看,就像我欠她什么似的。”

“那个席位那么重要吗?”

“非常重要,得到它就相当于半条腿跨进了委员长的大门了。”她点了点头。“委员长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不再言语,开始审阅起了她的报告。

“没事,我们是两个对一个。”我安慰着她。“肯定能赢的。”

我本以为她能重振旗鼓,谁知听了这话,她却变得更加垂头丧气了起来。

“哎,问题就在这,她那边也有个男生在帮她。”她无精打采的拿出纸笔。“我偷偷看到的,那人叫张太什么,两人走的挺近的,好像是初中同学。”

张太?

张太津!

我忙扭过头去,吓了她一跳。

“那个男生是不是戴眼镜?”

“嗯。”

“和我们一个年级?留着稍微长点的齐发?”

“对对!怎么?你认识?”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审阅报告,只是心思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为什么那两人会走到一起?学生会的直系社团与值委会,难道不是天生的敌对关系吗?除非.....

张太津,我们的相同点真的是非常之多啊......

现在思索的是,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袁瀞。

如果我说了,那便是背叛了张太津。一旦事情败露,张太津对我的信任,也许还有委托社和学生会的关系,恐怕都会毁于一旦,那个狂躁症患者即便杀了我都不足为奇。

如果我不告诉袁瀞,那么以张太津的实力,这场比赛的胜负真的很难说,我和袁瀞的逃跑计划也许会崩塌于瞬息之间。

这个境地,我已经光顾过太多次了。

更为可悲的是,我这次并没有停留太久。

“你刚才说的那女生.....”

“陈梦棉。”

“嗯,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好像是初中同学吧?听说是一个班的,还是邻居。”

“陈梦棉初中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吧?”

“对啊?你难道没听过陈梦棉‘睡美人’的名号吗?”

沉吟片刻,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明天再去确认一下这两人的关系,我感觉这里面有些蹊跷。”

听了这话,她的眉头顿时舒展了许多,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平台。留我一个人在矮墙的阴影下坐着发呆。

抱歉,张太津,这次算我欠你一次,我真的不能让你赢下这局。

人生来,并永远是自私的动物,因此我要用我的自私去毁灭你的自私,用我们的梦想来取代你们的梦想。

所以你看,张太津,我们真的很像。

都是因满足自我而陷入疯狂的疯子。

下一次碰面时,袁瀞坐实了那个伪证,我便抛弃了最后一点侥幸,执意走向了与他相悖的道路。

“在我记忆中,张太津似乎是因为中考成绩优异才来到这里的。这点你可以在学校的奖学金记录中查到,还有......”

我欲言又止,但袁瀞那坚定的目光还是给了我说下去的勇气。

“张太津他,是委托社的成员。”

袁瀞双眼瞪大,吃惊的捂住了嘴巴,仿佛什么尝试在一瞬间被颠覆了一般。

“通敌啊这是,陈梦棉她通敌了......”袁瀞喃喃低语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比那女生更甚。“这要是告诉了委员长......”

她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但看见我的表情, 那热烈便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要不.....还是不告诉委员长了吧。”她有些勉强的笑着。“以我们的实力,就算以选拔也能.....”

“我知道你在让我减轻负罪感。”我冷冷地说。“但这大可不必,对于这件事,我们自然要选择安全性最高的方案。”

“我们已经是婊子了,难道还差这一次吗?你去告诉他吧,正好还能获取他的信任,这是.....一举两得。”

袁瀞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

“你比我认为的要可怕许多。”

“所以你要疏远我?”

她嘴角上扬,露出了我认识她以来所见过的最美好的微笑。

“嘛,恰恰相反。”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散射出的阳光,仿佛那东西可以将我心中的黑暗一扫而净一般。

尽管那阳光本身就出自黑暗。

结果很快揭晓,袁瀞自然而然的拿到了观察员的席位,而陈梦棉则被值委会除名了,这令张太津颇为沮丧了两天。

我本以为我和陈梦棉的瓜葛到此也就结束了,不料命运却偏要加重她的戏码,使她加入了委托社,并一直与学生会合作着。

加害者成了被害者的上司,被害者却浑然不知,反而还忠心耿耿的为其竭尽全力。

多么讽刺。

之后的几个月算是我高中生活为数不多的安稳期,趁此机会,无论是学习方面还是事物方面,我都拼尽全力的去应对,只为在这段风平浪静的日子中使自己得到积累和沉淀,从而在今后更好地面对风暴与挑战。

时光不会怜悯我这个罪人,最为可靠的羽翼即将离我而去。

四月中旬,学生会换届选举。

我哥最终还是把会长的职位交给了我,不过从程序规定上来看,这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即将升入高三的前辈们在换届前先后以学业问题和身体问题辞职,使我成为了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我知道这是我哥为我铺好的路,那些唾弃我的人也是如此,只不过我毫不在意。

只要牌坊立起来了,婊子的身份又能持续多久呢?

抱着这种侥幸,我正式成为了学生会长,然而在我上任的那一刻,第一个难题便迎上了我。

毕竟此时的学生会只有我一个人。

多方联系之后,最终的解决结果是委托社暂时进入休社阶段(此时的委托社也只剩下了张太津和陈梦棉),那两人暂时成为了学生会成员,我们就这么硬着头皮顶了一段时间,在繁重的工作中期待着选举的那天。

在不断的接触中,我逐渐了解了陈梦棉。对于带着敌人身份的袁瀞来说,陈梦棉无疑是麻烦而又难缠的,但当她成为了合作伙伴时,她那优异的能力便立竿见影的展现出来,正如她那倔强的性格一般。

“老天既然给了我这个缺陷,那我就搏一搏嘛。”某次提到这个话题时,她淡淡地笑了笑。“又不会少块肉。”

愧疚与羡慕在我心中缠绕交织着,使我在某些时候几乎不敢盯住她的眼睛,生怕其中的光芒会将我灼烧殆尽。

坚持了一阵后,大选如期而至。

副会长顺利的留给了王璐涵,但实际上,即便我没有做什么暗示,这个职位也有六成概率被她纳入囊中。除去优异的学习成绩,她无形之中散发出的成熟气质和亲和力也是帮助她当选的主要因素。同样的,这份温柔也被应用到了日常工作之中,只是温柔绝非懦弱,她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原则,任何跨越雷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并且绝不会在她的心中翻页。

书记的当选者同样年级中享有很大的知名度。作为整个学校最杞人忧天的学生,周东的当选同样被很多人所质疑。诚然,每天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并不会给人太好的心情,但周东的优势便恰恰体现在这点上,敏锐的发散思维使我们能顾及到每个问题的死角,从而更好的处理问题。对于决策方面来说,周东简直是这个团队不可或缺的成员。

和前两位相比,总务张默就显得默默无闻许多了。事实上,张默真正做到了人如其名,每天在我们面前说出的话语可能都不超过五句,外人甚至要稍稍寻找一番才能发现他的存在。事实上,张默对于学生会更像是一块坚硬的磐石,“寡言而又可靠”是大家对他的一致评价。尽管在决策方面发挥的作用有限,但他还是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来默默地支撑大家。

会计的名额不属于任何人。事实上,大概是对我的质疑和对工作辛苦的惧怕交织在了一起,并没有任何人报选了会计这一职位,这也创造了学生会成立以来的历史,但这个问题最终还是以我和王璐涵同时兼任而得以解决。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学生会长在当选后照例要对成员们进行一次简短的演讲,我也并不例外。

只是有些特殊。

“各位,很抱歉,由于我的原因,我们很可能会成为最受质疑的一届学生会。”

我以鞠躬和一句发自肺腑的道歉作为开场。

“作为上一任学生会长的弟弟,我深知自己大概永远也不能超越我哥,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处事经验,我似乎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王璐涵不安的动了动,眼中有一丝同情。

“我是这么想的,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伴随我的质疑从来也没有停下过。”我自嘲的笑了笑。“对大家来说也是这样的吧?质疑和轻视似乎一直像冤魂一样缠绕着我们。”

“但我并不是来这个跟大家吐苦水的,正相反,我想说一说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驱散诅咒的可能性。”

“在这之前,我也一直认为我注定不能超越我哥,但直到我遇见了志同道合的人,遇见了你们,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单枪匹马做不到的事情,联合起来也许就会迎来最优解。”

“因此,共勉吧,诸君!我们加入这一组织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冲破质疑吗?无谓的谎言和讥笑终有破灭的那天,而击碎他们的便是我们的意志,决心,和永不言败的精神!我们可以处理好事务,我们可以应对冲突,我们可以建成有史以来最好的也是最与众不同一届学生会,就让他们看着去吧!”

报以十二万分的决心,我一拳轰在了木质的办公桌上,尽管火辣辣的疼痛侵蚀着手掌,但我并没移开目光,而是环视着各位。

非常幸运地,我从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看到了自己。

于是学生会便这么运行下去了,尽管在一开始的确出现了些小失误,但大家的主观能动性最终还是战胜了不足,就这样在略有崎岖的道路上翻开了新学期的篇章。

冲突和机遇接踵而至。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日子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的,虽说和外校的冲突时有发生,但总的来说还算是在控制范围之内。学校也在我们的强烈申请下,增添了副书记和会计助理这两个职位,使学生会的力量进一步壮大。

尽管仍未走出阴影,但我能感到自己越来越接近光明,甚至可以伸出手去,能感受到哪怕一丝丝的恩泽......

直到维系的谎言破灭。

在得知袁瀞出事后,我便预想着张太津定然会知道这件事,因此当那饱含着愤怒和悲哀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时,我不仅没有感到颈霜,甚至还从这宿命的因果中得到了些许宽慰。

毕竟终于不必掩藏了。

张太津,你即将拨开面纱,去发现那个真正的孟煜武。

大门轰的作响,把正坐在椅子上工作的李芊芊吓到了地板上,王璐涵虽然保持着冷静,但脸上还残存着一丝丝惊慌。

“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笔旧账而已。”我淡淡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你带着李芊芊先到外面呆上一会。”

“可是.....”

王璐涵还想追问到底,但愈发急促的捶门声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无奈之下,她只能拖着吓得半死的李芊芊向门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下压把手的那一刻,大门猛然砸了过来,幸好那两人及时躲闪才幸免于难。

“孟煜武!你他妈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如我预想的一般,张太津咆哮着冲了上来,比我印象中的任何一次都更像一只野兽,理性与克制似乎全都化作了供怒火燃烧的燃料,所残存的只有眼角上的一丝悲伤。

身后的陈梦棉看上去十分平静,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眼中没有任何色彩,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跟在张太津的身后,随时都有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可能性。

无奈和决绝同时奔上心尖,麻木了我的感情,使我在挨了张太津几拳后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你和袁瀞在一起搞了两年?!”

我点了点头。

“你一直在帮她成为委员长?!”

他揪起我的脖领,呼吸变得越发困难。

“嗯。”

“你.......”他的语气猛然颤抖起来,如同高炉中四溅的铁水一般烫人。“那你也.....”

“你也告诉了她我和太津的关系,让我被值委会除名?”

陈梦棉那飘渺的声音传入耳中,使我心如刀绞。但再虔诚的祈祷也全然无用,承认是唯一减少痛苦的方法。

“嗯。”我低声答道。“是我说的。”

陈梦棉并没有过于激动,相反,他对我这个凶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踉跄的走了几步,颓唐的跌坐在沙发上。

“太津,放开他。”

张太津定了一会,接着便将我推回了座位,接着便倚着桌子一动不动。

“亏我那么信任你。”仍旧没有一丝感情。“亏我那么信任你。”

她自嘲的笑笑,眼睛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原谅你。”她轻声说道。“但肯定不是现在。”

我死死的盯着桌面。

“但......我就说嘛,这件事外人肯定不知道。”她梦呓道。“但为什么是我......”

“抱歉,但在当时......我们只能这样做。”我抬起头来,视线却不敢在她身上久留。“别无选择。”

她轻笑了一声,颤抖的眼瞳盯住了我,嘴角缓缓咧出一个微笑。

“别无....选择?”她的声音有了起伏。“让我遭受这些.....就是唯一的选择?”

我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她惨惨的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看来,我还是很强啊,毕竟到了....要靠陷害我才能前进.....的地步。”声音逐渐放缓,脑袋越发沉重。“这么说来.....”

她没能撑到将这句话说完,而是栽倒在沙发上失去了意识。

我望向张太津,后者走到陈梦棉的身旁,轻手轻脚的为她调整着睡姿,接着拖过一把椅子放在了我的桌前。

“刚才梦棉嘟囔了一声,你听见了吗?”

我摇了摇头,抬眼望向他,却发现他眼中的愤怒和疯狂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感叹和悲哀,声音也变得平和了许多,只是抑制不住其中的颤抖。

“那我告诉你,她刚才说的是:无所谓了。”

“你觉得这句话能是那个争强好胜的陈梦棉说出来的吗?”

一阵沉默。

“别给我装哑巴。”

“不是。”

他抽回身子,面无表情的盯着桌面。

“你们造成的最坏的影响不是使我们之间的信任破裂,而是让梦棉动摇了对拼搏奋进的坚持!”

“她一直这么努力,不正是为了证明人即使身患顽疾也可以同样优异吗?结果你们干了什么?”

“哪怕.....哪怕袁瀞是通过竞选打败的梦棉,她都不会有丝毫非议,更不会走到现在的地步。”

“有缺陷的她在乎输赢,但更在乎的是和我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同一条起跑线上!”

他已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子,滚烫的眼眶随时都会爆裂。

“抱歉。”

“顶个屁用。”

他坐了回去,悲伤的摇了摇头。

“无所谓了.....你怎么会甘心呢?”

张太津吐了一口气,想要站起身来却迟迟未能立起,仿佛力气同信任一道支离破碎了一般。

我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睡着了也好,不然那些问题问出去更伤她心。”他自言自语着,转向我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孟煜武,这次.....你总算能和我说实话了吧?”

我接住了那目光,内心中的波澜比想象中的笑了许多。

“就当是偿还吧。”

我坐直身子,以平等的姿态等着他的发问。

张太津又回头扫了一眼昏睡中的陈梦棉,眼中多了几分坚定和冰冷。

“你为什么要和袁瀞私下联手?”

“因为我们彼此需要。”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接着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是利益上的需要。”

“嗯,在我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不住地摆弄着手指。“你的利益大概是超越你哥吧......袁瀞呢?”

我思索着,眼镜片的反光催促着我回答。

“这个我不能说,想知道的话,你可以亲自问她。”

一声冷笑。

“这就是你说的偿还?”张太津扬起了眉毛。“真是宝贵。”

“那对她来说是缺陷,你知道我不能......”

“缺陷!他妈的,梦棉就没有缺陷吗?!”他猛然逼近,合上嘴就能咬掉我的鼻子。“她能有什么缺陷?矫情?!梦棉她可是能拿出整整三大本病......”

“张太津!你就不会看看你自己吗?”我似乎只会在他面前发火,双拳猛烈的锤击着桌子。“心理上的缺陷也是缺陷啊!你,我,袁瀞,还有你的那两个社员,我们难道不是病友吗?五年的挣扎难道没让你明白这份痛苦吗?”

“痛苦?你明知道我享受着这份快感!”他霎时立起,神经般的挥舞着双臂。“完成委托的荣光!多么温暖,多么.....”

“前几天打完架后,你的眼神和语气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仿佛电池耗尽一般,他猛然僵在原地,几秒后扶着桌面坐回椅子,语气中仍然残存着坚持。

“你有资格说我吗?”

“我们是一类人。”

“我起码没有背叛过自己的伙伴。”

“背叛不背叛的,都建立在利益之上。”我顿了顿。“而利益唯一能够屈从的,就是更大的利益。”

张太津的瞳孔猛然颤动几下,难以置信的表情渐渐浮现。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之前跟你说过,咱们两个在某方面很像。”我点了点头。“这个,就是某方面。”

他疲惫的合上双眼,片刻后缓缓睁开。

“有些扯远了。”他的惨笑与陈梦棉的别无二致。“但收获颇丰。”

“知己知彼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合作。”我递给他一瓶水,自己也喝了一口。“如果委托社愿意和我们继续合作的话。”

他接了过去,换了换气,问了第二个问题。

“袁瀞在和你独处的时候,对梦棉是什么态度?”

“除去竞选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不怎么提到陈梦棉。”我如实答道。“如果要是说什么态度.......歉意更多一些吧。”

“呵,歉意。”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迎上了他的目光。“因为竞选那件事,最后拍板做决定的是我。”

面对我的坦白,他的反应较比之前小了许多,只是扬了扬眉毛。

“你在洗白她?”

“你要我说实话,我就说实话。”我一字一顿的答道。“至于信不信,那你自己定夺。”

“这么说啊......”他摩挲着下巴,神色复杂。“你喜欢她?”

“子虚乌有,我在做的事情使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爱上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重新靠回椅背。

“如果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为什么面对我们时,她会是那副样子.......”

面对这个问题,我和他一样困扰,便也只能一同在沉默中咀嚼着无解。

他扬起头来,如同沉醉在夏日午夜的璀璨星空下一般,见他是这副模样,我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便靠回椅背,合上眼睛,使自己陷入虚空。

张太津和陈梦棉以后会怎么想我呢?

小人?叛徒?仇敌?

哪个都不是我所希望的。

但哪个都要接受。

我早已不期望能和他们有什么感情上的共鸣,事实上,哪怕是维持利益上的关系就能让我非常知足了。

我........

我什么时候也变成利益的傀儡了?

这不是我的初衷啊,刚开始的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只是想不被大家轻看而已,只是想实现自己的小小梦想而已。

然后呢?

把同事逼下岗,拿职位做筹码,欺骗了合作伙伴将近两年,还击碎了其中一人的决心。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追逐那道身影?

南辕北辙啊,孟煜武。

真的是南辕北辙。

我伸出手去按摩着太阳穴,但沉重的负罪感仍然紧紧的缠绕着我,使我近乎于干呕起来。

“你脑袋疼?”

张太津干巴巴的声音传来。

“嗯,大概吧。”我睁开眼睛。“你可以把这当做我的报应。”

躺在沙发上的陈梦棉不安分的动了动,仿佛在睡梦中也参与着谈话一般。

“别扯了,但凡你相信报应,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你和袁瀞都是。”他冷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双肘拄在桌子上。“打断一下提问。你不是最喜欢利益吗?我们来聊聊维系这段关系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洗耳恭听。”

我坐直身子,直视着他的双眼,这场景使我不禁想到去年的运动会,作为守门员的我当时大概也是这幅模样。

我静静的等待着张太津所主罚的点球。

“首先,你要帮冷暖,也就是我的社员。我希望你能多帮衬一下他的名声,尽管这肯定违背他的本意,但你知道他最后是要竞选启明星名额的。”他冷冷说道。“同样在申请它的你大概知道这有多艰难吧?这是你欠他的,也是我欠他的。”

我心中一沉,料想到一会可能要说出的话语,胸口便是一阵绞痛。

“完全可以,我接受。”

“第二,袁瀞必须远离梦棉。”语气中多了两份凶狠。“我不是说她不必道歉,只是.......起码要等到梦棉能够接受这一切的时候。”

“我会告诉她的。”我点点头。“第三呢?”

“你必须彻底解决这堆烂摊子,值委会学生会什么的,彻底解决,这是你欠我的!”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既然你们踏过了我们的尸体,这就是你们该做的,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这不算代价。”我竟淡淡的笑了一下。“说说下一条吧。”

他随我露出笑容,只是狰狞许多。

“最后,你在高中生活剩下的日子里不能和袁瀞交往。”

一阵无言,我们就这么凝视着彼此,空气愈发刺骨。

“怎么,你不同意?”

“不,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他的双眼微微圆睁,野兽般的凶光重新浮现。

“因为那会影响你执行任务的效率。”抽动的嘴角有些神经。“还有就是,你不配享受那份幸福,你这个只知道利益的杂种!”

“这个问题你不用再废话了,我告诉过你我不会的。”

“不,你会的,你一定会的。”寒芒深入骨髓。“你一定会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也一定会的。”

他停下来喘了两口气,也像是在切换人格。

“要求就这些,下面我就要问最后一个问题了。”

“现在袁瀞这个烂摊子,你打算怎么解决?”

绞痛再次袭来,我多希望我的脑海中能立刻蹦出来一个备用计划,立刻替换掉这个风险极大的,再次将他人推入深渊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他。

“唯一暴露的点是我们的身影,但看到我们抱在一起的人一定在远处,所见的一定是模糊的身影,委员长肯定不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所以你......”

“把你们社的那个女生,借给我。”我钉住他的目光。“她的背影简直和袁瀞一模一样,只要让她梳上马尾辫,再......”

毫无征兆的,他猛扑过来,死死攥住我的衣领,神态同刚闯进来那阵别无二致。

“我的人!我的人!又他妈是我的人!!!!”他粗暴的推搡着我,仿佛我是个巨大的毛绒玩偶一般。“为什么总是我们?!为什么总是我!!!你到底想.......”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我同他一齐抬高了声调,但头脑却超乎寻常的冷静。“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新的委托,新的事情,新的荣耀!除非你想放弃。”

“选一个吧!在社员和委托之间!”

张太津猛然停住,仿佛我伸出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一般,他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眼镜片后的目光每秒都要波动上百次,嘴角也痉挛得厉害,手上的青筋随着颤抖,仿佛身体内的两股洪流在拼得你死我活一般。

这是你的选择。

也是你的宿命。

良久,他猛地一推,狠狠地扎了我一眼,继而夺门而出。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可真是绝配啊。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坚定还是动摇,正如你不清楚自己是勇敢还是懦弱一般。

之后的一切便如同一片红叶落入溪流之中,沿着宿命的清流徐徐漂动着。唯一的波折是那个突然问我问题的社员。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感慨,我将心中所想尽数拖出,却唯一在和袁瀞立下目标的时间处撒了谎。仔细想想,那大概是我不想让她认为我是个轻率的人吧。

但愿我的话能帮得上她。

不知是命运嫌波折太多,还是我们一时抢过了纸笔,我那不靠谱的计划居然真的成功了。虽说那场对峙属实让我寝食难安了一阵,但袁瀞成功当选的消息还是让我松了口气。

梦想也好,阴暗也罢,一切的一切总算是没有白费。

于是,在一切的一切都结束后,我带着两瓶可乐,缓缓前往那个令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平日倚靠的矮墙没变,手中的可乐没变,变的只有当初立下约定的病友,以及渐行渐远的初衷。

把可乐递给她后,我便靠着矮墙滑到地板上,尽管手握着瓶盖,但我却没有四号力气来打开它。袁瀞也不同以往,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两眼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地砖。

“陈梦棉.....她怎么说?”良久,她嗫嚅道。“我又该怎么做?”

“短时间内先不要见她吧。”我轻叹着。“她还没有整理好见你和我的心情,有可能......”

“是一辈子。”她沉重的补上了下一句。“也是,做了那样的事,怎么还能这么轻易的奢求原谅呢?”

沉默凝成胶装,将我们两个罪人包裹其中,陈列在时间的长河中。

“那......作为委员长的生活怎么样?”

她淡淡的笑了笑,几分苦涩残留在眼中。

“该说是轻松,还是不适应呢?总之比想象中平淡了许多。”她偏了偏头。“对了,我想和学校申请废除委员长办公室,我更想和大家待在一起工作。”

“行,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咕哝着。“希望一切顺利。”

“唉,路还长着呢。”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想要实现真正的联合,就必须要处理好值委会阵中的顽固派。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她望向前方的目光充满了迷茫,只有几丝希望跃动其中,如同敦厚暗夜中的微光一般。这光亮猛的点燃了我的内心,使我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抱歉,我那个时候不该抱你的。”我低下头轻声说道。“如果我没有做这么轻率的行动,一切都会比现在要好上很多。”

她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方才的话语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勇气,使我不敢直视她的面庞。

肩膀传来触感,是她轻轻用拳头打了一下。

“谎言终有破灭的那天。”她轻声吟道。“你不用自责。”

“可你.....”

“那件事,只是人心的问题。”一阵冰冷闪过她的眉宇,也冻住了我的内心。“你不用去想那个,也不要去想那个。”

“和你做了这个约定是我做过的最好的选择。”她微微颤抖着,身体和声音皆是。“我从没想过我的日常能够发声这样的改变。虽然禁锢和枷锁还牢牢地捆着我,但我感觉.....起码面前有个人在对我笑着,在和我说着‘和我一起咬牙挺过去吧。’”

“是你带我一步步的走向自由.......”

我从她的肺腑之言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因而快速旋开瓶盖,将可乐伸了过去。

“说了那么多,倒不如喝上一口。”我勉强笑着。“来吧,权当庆功了。”

她愣了一下,双眼的深处闪过一丝模糊,嘴角随后浮现出几缕惨淡的效益。

她放下了手中的可乐瓶,接过了我的,仍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呡着,只是目光有些晶莹,面颊有些绯红。

袁瀞,如果你真的和我心意相通的话,那就不要说出你的感情。

至少现在不要。

你这家伙也真是厉害,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摧残之后,我的心本就那么狭窄,可你却成功的钻了进来,和可乐挤在了一个单间里,共同震荡着我的内心。

百感交集,却又无话可说。

“呼,这东西果然怎么喝都喝不腻。”

可乐少了小半瓶,她的目光又重新闪烁起来,仿佛这是她的生命源泉一般。

“你刚才说庆祝算是说对了。”她灿烂的笑着。“我家长答应给我买触屏机了!”

“是件好事。”

“对吧,那可是触屏机啊!所以.....”

她把可乐塞回给我,同时举起了自己的。

“碰一个吧!”

我实在没法拒绝那样热烈的目光,便举起瓶子和她碰了碰,但却在喝下去的方式上犯了难。

不管了,不要纠结那么多的小事了。

生活和喝可乐都是如此。

将瓶口贴近嘴唇,我猛地灌了下去。

奔腾的液体夹杂着气泡在我体内翻涌着,仿佛要化作支撑我前进的动力一般。胃部受到冲击,隆隆的震颤起来。我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重获新生,为完成那个目标而夜以继日的奋斗着。

只是尝不出一丝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