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丘利再一次从床上睁开眼，时至今日她依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直立行走，手，脚，头发……她想她现在与一位真正的人类也并无不同。不过她银色的头发，眼睛和那对莹绿色的毛绒耳朵还是彰显了她的血统——不是龙族，就是混种。

她每天看着不同的人经过她的独栋，这些苍白而脆弱的东西只是因为其社会性就拥有了远超龙族的发展速度。在不知名的地方，她的同类被猎杀，被研究，被做成装饰物取乐。墨丘利并不因此感到愤怒，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优胜劣汰的直接体现。她对她的同族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她生于荒野长于通天塔，经历了严密的监控和残酷的训练，除了那条聒噪的红龙，没有任何一位同族和她有更深一步的接触。她的龙语发音甚至也不够流畅——反正也不会有人倾听。

离开原本的环境让她感到空虚，没有训练，没有任务。拥有海量神经科学知识的她不需要进入学校。在通天塔时期积攒下的财富至少能让她财务自由五十年，所以工作对她而言也无必要。她只是感到厌烦，对生命本身的厌烦。

或许当时直接死掉是更好的结局，她想，至少可以洗掉她手上的血和罪。即使血和罪已经变得缺乏意义，毁灭本身依然拥有抽象之美。

当然出去走走接触一下外界或许更好，墨丘利知道这一点。她被送到了一个高度龙域化的人类城市。杜拉贡市，或者说龙城，在不同地方的人类口中有不同的名字。这座立于高原之上的繁华都市尽管气候寒冷，却并不与世隔绝。龙族信使总是尽职尽责地为这座城市带来物资和消息，龙域的力量也让利用藏于冻土之下的资源成为可能。

墨丘利看到头顶上有重型飞艇飘过，迷城工业的巨大logo清晰可见。毫无疑问，这是杜拉贡市这个月的额外物资援助。

“又是迷城工业啊……现在全龙域就数你钱多了吧？”墨丘利嘟囔一句。

今天也是这座城市普通的一天。墨丘利简单洗漱之后决定出门找点吃的，她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书店提供简餐，而她也的确是那里的常客。

出门，左转。

路边闲置的建筑缝隙中长出了小小的花，零星的阳光并未撕碎杜拉贡市的阴沉气氛。

穿过面前的小巷。

有人类的幼崽在破败的街区跑来跑去，墨丘利听到他们带着恐惧议论自己的相貌和衣着。在贫民窟一般的街区保持整齐的衣着是一件会让人感到格格不入的事情。

到达主路后，右转。

马路对面是繁华的都市街景，和墨丘利途经的小巷相比如同幻梦。墨丘利转身握住木质门把手，推门进去，驾轻就熟地来到吧台，点头向老板致意。

“一盒转相抑制剂，然后，新鲜的肉食。”墨丘利说，“生的就可以。”

老板看起来是个很好说话的老爷爷，不过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依然清明。他认出了这位几乎每天都来的顾客，也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被赶出来的。”大概是老人的目光略显突兀地停留在墨丘利身上，她不等老人开口就回答了他，“看到我从这里买转相抑制剂，我猜就算是告诉你我不会失控，你也不会相信的。”

“我活了这么久，见过的转相者没有一个能保持稳定。”老人笑了笑，倒是看不出有害怕的神色，“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是真难啊，不然我也不会顶着风险卖抑制剂。来买抑制剂的，除了龙类还能有谁？”

“说到年龄，我应该比大多数人类都要年长。不过，用龙族语和我聊这么久还是不能与我对视的，除了混种还能有谁？”墨丘利学着老人的语气，说完自己先轻声笑了。

“哎，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啦。”老人也笑了，转身从厨房端出一份意面配柠檬汁煎鲑鱼，顺手给她倒了杯咖啡，和抑制剂一起放到餐盘上，“总得吃点人类的事物嘛。来，端好。”

墨丘利欠了欠身表示感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个浓妆艳抹的高大女人从窗外走过，手里举着补光灯和手机，看起来是个主播。墨丘利对这种行业缺乏兴趣，低下头喝了口咖啡。

她一直在店里坐着，翻翻各种人类的书籍，有的时候续杯咖啡。她的手机时不时会弹出一两条消息，她看看手机，只回复其中的一两条。

“你在喝咖啡？”对方问。

“挺准。”她答。

她也很难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如何认识这个人类的，或许是一次网上闲逛或者一场浸入舱游戏，总之这个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并且一直和她愉快地交流着。他很聪明，这种交流上的畅通无阻让墨丘利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对方又问。

“安静，你闲话太多了。”墨丘利毫不犹豫打断了他。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了。”

“挺巧。”墨丘利把手机放在一边，目光回到了面前的《哲学起步》上。在龙族文明中很少有讨论哲学的书籍和文章，因此墨丘利对人类的视角很感兴趣。如果运气好，今天晚上之前就能读完。墨丘利这样想着，彻底沉浸下去。

今天也是这座城市普通的一天，而这种生活于墨丘利而言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