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秋前的某个雨夜。
季节还未到凛冬,可阵雨下后气温就像快要冻结一切似的,足以让整座城市陷入了死寂。
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又或许只是我刻意从脑内屏蔽了与外界的联系……至少当我最后一次从教室的窗外望去时,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
雨花随着微弱的霓虹余光飘散在空气中,校内照明在黑暗中反复明灭。
当我从教学楼的林荫小道再到学校的废弃后门时,刺眼的光亮已经全然消失。
没有任何理由就踏上了从未走过的泥泞道路。仅仅是因为那一天有些心血来潮。
甚至走到一半自己也分不清方向。但我并不担心迷路,因此才漫无目的继续向前,甚至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黑夜中传出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砰。
玻璃因高速冲撞产生的炸裂声、亦或类似金属刀叉相互摩擦而出现的刺耳音效,以及烈火焚烧木块,在空气中产生的噼啪声。
好奇使我加快了脚步,直到我因意识到世界出现异样而驻足。
直到……我碰见那位小姐为止。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听见了不明所以的话。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我正对着的那颗路灯之下。
“如果是这样……那就下手吧。”
我与她正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虽然并不远,但能让说话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想必一定需要扯着嗓子发力。
你、你怎么了?
我带着发颤的声音,向前挪动了脚步。鞋尖也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蹭到沥青里的鲜红液体。
混杂秽土的体液至我身后延淌。也是在片刻之后,才见到这幅极具冲击性的画面。
肉眼可见唯一亮着的那个路灯下,正盘坐着一位垂着脑袋的女性……一位年龄与我不相上下,留着与这所郊外大学完全不合的红发女性。
身着黑色西服——准确来讲是侍者风的手工正装,下身也是典礼长裤优雅人士。因此当我在远处时,还以为她只是一位留着奇怪长发的异装男子。
这种打扮一般只会出现在答辩或是毕业晚会上。又或许她正巧在附近某处出席完过重要场合也说不定?
总之,就算真有谁在通勤时间里穿这身衣服我也不会感到奇怪。只是……不论如何,像她这样的人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喂!哪里不舒服吗?!
我激动地叫喊着,可以确信她受了伤。因为当我来到了与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时,的确清楚地看见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看似昂贵的服装在袖口与小腿裤脚的位置被撕扯成了条状,完全不成样。换句话说,就像是一块抹布……
或许破洞的抹布也比这件衣服好点。毕竟布料之下是浸染了干涸血液的肌肤。
于是我才回过神注意到,这名女性所席地而坐的沥青地面,已有了红色的细斑。
霎时的观察,只看见破碎的衣袖与裤脚下的肌肤有一道道深深的口。伤口口径十公分,血淋淋的乳白色关节股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了空气外。
而这,就是我能想起来的全部。再之后满脑子都被其他的事被填满。
报警!救、救护车!让更专业的人来处理现场!
接着刚刚关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在拿出来后,整只手一直在发抖,所以没法好好按键。
话说,救护车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思考的瞬间,拿着手机的胳膊关节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握住,一度无法弯曲。
这位女性趁我不注意抬起了手。同时,能感受到她手上的血,正渗透我的衣袖沾染我的皮肤——
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道。明明只是一位受了伤的人。
“如果不是来杀我的,那就不要做多余的事了。”
与先前不同,这次她轻声却又沉重地说。接着她又缓缓倚靠上了灯柱,转过头直视着我。我也在此刻,头一次看清这位神秘女性的脸,以及……
锐利到足以穿透人的浅咖色双眸。划过血痕的额下,那双眸子犹如猎人般毫无高光且令人感到胆寒。
明明还未到凛冬。而雨也依旧滴落却无声。
晚秋夜的城市再次回归死寂。
沉默中双方目不转睛地望着彼此。望着这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感觉真是要将我……
彻底的,打从心里的——深深吸引住。
***
“我们相遇源于一场事故……”听完我对的复述,雪忆不禁皱紧了眉头,“但是,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难道是因为那里没有监控?”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绝不是事故,是真的有人想要伤害你,但就结果而言……算谋杀未遂罢了。”
“这么想来还真是一场严重的遭遇……那么,对方是我的仇人吗?”
“大概率是吧。就像我之前所说,因为以前的工作关系,加上你这幅很招惹是非的行事风格,多半得罪过不少‘柜面下的人’……总之,如果不是我当时偶然出现在现场,雪忆你肯定已经死掉了……这也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在你还有那段记忆的时候。”
“我之后难道没报警吗?”
“呃、关于这件事——”
还未等我答复,雪忆便蓦地合拢嘴唇,“我知道,你我都肯定没报警。如果通报了警方,我早就上新闻了……虽然我现在在学校里也差不多被人津津乐道了很久,不过那只是作为‘奇迹复苏的患者’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向警方和社会隐瞒这些事……或许也只有我本人才知道。”
“是啊,唯独那天的不幸遭遇、以及之后又为何会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重新出现在校园里,其中的缘由你始终都没有告诉我……所以事到如今我提起这些问题时,你还有哪怕一丝印象吗?”
“完全没有。”
“说的也是……”我苦笑着扶额,随即望着雪忆若有所思的样子。
“嗯……啊。对了……”
“什么?”
雪忆依靠在墙壁上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你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我接着问。
“有一点,”她字斟句酌地说,“首先,我清楚自己的大腿和手腕上有缝合的伤口。但是据我了解,这样的伤口是无法造成你说描述的那种出血量。”
“你不是被砍伤的。你当时倒在那里是因为枪击。”
“枪击?可我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伤口。”
“因为弹孔在你的后背上啊。你该不会连这个也……”
雪忆愣住了,随即一副像是刚得知了某种惊天秘密似的诧异表情。这一幕让我也呆滞了许久。
“那可是当初差点带走你半条命的伤,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哪怕连一丝好奇都没用吗?”
雪忆缓缓摇了摇头。
糟了。
这使我时隔半年,再次因为雪忆记忆丧失的问题情绪高涨。
“麻烦了。这不就又变回去了吗……”我喃喃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了一跳,雪忆再次陷入了沉默。而她这幅无所畏惧与毫不关心的脸庞,似乎又让我想到了——我最初告白的时候。
“算了,你过来吧。”半晌后,雪忆打破了沉默。
她脱掉了黑色连衣裙的肩带,将整个纤细的上身赤裸的暴露在我的眼前。
“……嗯?你在做什么?!”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一下把我弄得哭笑不得。
“是,我没有发现,但我认为完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那可是在平时连照镜子都看不到的地方……话说你也清楚,出院之后我一直是独居。”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我能看见雪忆一丝不挂的身子。老实说是挺让人感到欣慰。只是……
“干嘛要把头转过去?”
“直勾勾地盯着你好像不太礼貌。”我继续撇开视线。
“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话是这么说……”
可之后两人的进度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尽管大多数原因都出自雪忆那方,但如今只有我清楚这一点。
说起来,和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如今的雪忆在这方面也比以往表现得更加坦诚了……不,不能这么想,利用女友的病痛来方便自己的意志简直和作弊者没什么区别。
“拜托了,为了使我恢复记忆,拿出点诚意吧。”
我一直都很有诚意。
面对雪忆不耐烦地语气,我便也缄口不语。
“修皓,你指指看具体在哪个位置。”
“嗯……”我回过头。接着,雪忆利落地背对着我。
我知道她头脑中思绪纷纭,也理不清任何头绪,如今单以他人片面之词,恐怕只会惹出她更多的不安与怀疑吧。
所以,我也下定了决心,在她身边悄然移动脚步,准备以行动做出回应。
“这里。”
撩开及腰的长发,我触摸到了她如同陶瓷般冰凉的后背,以及于胸椎左侧的环形瑕疵。
与洁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反差的浅红色凹陷区域,就是宛如烙印般遍是褶皱的新生皮肤组织……不难想象出雪忆初次被子弹穿透时的痛楚。
“还疼吗?”
“要是疼,我也早就会发现这道伤了。”她冷冷地答道,“怎么说,弹痕难看吗?”
“难看,因为你的医生说为了防止皮肤溃烂,所以在灼烧伤内外的肌肉都做过相当程度的缝合……所以是完全不规则的圆形。”
“干脆拍个照给我看吧。”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得了……”
还非要多此一举脱个干干净净让我大饱眼福……话说我这家伙是在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