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外响起了渐进的脚步声。

我住在顶层的尽头,相邻的房间以及前几户屋子没有住人,因此徘徊在楼道又没有按时驻足的家伙,就会特别容易引起我的注意。

不过当之后听见有人敲门时,我还是坦然地将门打开了。

“晚上好,雪忆。”

“晚上好。”

“看起来精神很差喔。”

修皓带着笑容出现在玄关门口,在没有任何联络的情况下来访了。

“对了,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吧,不要这么随便就给人开门,至少也得问一下是谁才比较好。”

他如此笑着,又是一副认真的口气。

“别啰嗦了。我知道你在外面。”这并不是随口一说。

“嗯?我之前有告诉你今晚要来吗?”

“排除法而已。老师手上有住户资料,有事会打电话,用不着特意来顶楼。而挨家挨户轻声敲门的人,大概就是推销员了。”

这栋居民楼是大学里的老旧设施,没有安装电话门禁,更没有门铃,任何访客都必须重重用手敲门。如此长久一来,我也能通过敲门方式推测出门外站着谁了。

“就不能是这栋楼的管理员吗?”

修皓一副无辜模样的偏着头,看来他还是没能理解我的意思。

“宿管不会靠敲很久的门来确认屋内是否有人,只有做推广的人会这么做……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压根不清楚附近的情况。”像是在背着无聊的台词,我摊了摊手,“这种不会取得任何成果的地方,来过一次就不会想来第二次。”

修皓一边“嗯嗯”地应和着,然后才一边弓着腰解鞋带。

“若是那种比较钝、一听就很用力,像是必须得用节骨或用胳膊肘敲出的‘咚咚咚’声,肯定就是空不出手的外卖员了。”

对于从不下厨的自己,唯独这一点可以断言。

当然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光靠这些信息判断来访者依然存在很大随机性。只有把小区的地理位置,以及校内人士的作息规律统统考虑在其中,才更具有说服力。

不过糊弄修皓还是够了。

“排除掉以上所有情况,加上来的人是习以为常地‘当当’敲四下,就只能是熟客了。”

“不如说愿意在假期第一天来探望你的熟人,就只有我了。”

在我以缓慢地关门时,修皓已经趁我不注意从玄关漫步到了我的床边。

动作真迅速啊,都没有任何动静……当然也是因为房间很小的关系,从玄关到卧室,大概只需要两三步。

“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不过里面装修得还蛮精致。”修皓盯着我的被褥,突然一副触景生情的样子,“一个女生住或许也刚刚合适。”

我没有搭理他。他的感慨只是对于“你租的房间也太小了吧,不能换个别的地吗”的高情商说法罢了。

确实,这间屋子的占地面积仅三十平,除了必要的生活电器外,几乎没有过多的家具与装饰。似乎已经简洁到了但凡有一处杂物,都会特别惹人注意的地步……就像我当初所在的病院一样。

“所以……放假了为什么还不回家”我朝在我床上落座的修皓发问。

“还有事情没完成。”

“是因为要留校补考吗?”算是为了回敬刚才的教训,我的这番话略带一丝轻蔑之意,“哼哼,你这家伙,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嗯?怎么说?”

“记得我出院返校的时候,你手上还拿着上学期的教材吧?现在我才明白你当时应该是还在补以前的功课。”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想起了去年期末我跟你说过自己成绩不好的事。”

“你不擅长学习这种事我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就是……抱歉啊,我事故前的记忆没有恢复。直到今天也一样。”

“是嘛……哈哈。”修皓干笑了两声,视线转向了落地窗外的夜空,“长时间的失忆应该很难受吧?”

“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我冷笑了两声,接着像是想一针见血般,责备似的补充,“把精力丢在与课业不相关的地方,是绝对没法和我一起毕业的。不要等到时候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教室里。”

说这话时的我表情很认真……但他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迎合我的打算。

修皓没有看向我。似乎在被问及对自己不利的话题时,他就会撇开视线,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是我直到最近才回忆起的事情。

沉默期间,我以同样以茫然的眼神望着修皓好一会儿,同时观察着他这样一位以男性而言略显消瘦的背影,逐渐回想起了某些往事。

这位被我称作修皓的青年——是我从大学一年级伊始交往的男朋友。

他既不染发也不把头发留长,发梢遮眉或是挡住耳根就是造型的极限……几乎无趣地保持着某种形式化的打扮,就像我认知里的高中班长。

加上身高不过一米七出头,笑的时候眼睛会跟菩萨一样眯成缝,又更是加重了他的童稚气息。

关于我为何会和这么不起眼的男生交往,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知道当我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是除了家人外唯一肯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同时当他说起了自己是我的男友时,在场的医护们也连连点头,这才让我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一设定。

“喂,修皓……你不会生气了吧?”见修皓长时间一言不发,我镇静地倚靠在玄关的墙上,继续装着严肃。

“不是。”修皓即答,“只是有点怀念。虽然才过去了半年,但总感觉好像很久没听过你这口气了……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从那时起就是这样了吗?”

“是啊。不过我建议还是少用这种说话方式比较好。哪怕你过去是做‘那个工作的’。”

“好吧……虽然我一直在听你们说……在事故前,我曾担任了很长时间的‘法外调查员’——但要是这个身份属实,那我可能很难改掉这个坏习惯。”

“这不就重新开始了。”

“只是单纯的失忆而已,个性可是刻进DNA里的。”

“你以前因此得罪过很多人。我想谁也不喜欢有人事无巨细的揣摩自己。”修皓难得望向我,朝我微笑,“何况还是容易惹出误会的错误揣摩。”

“错误的揣摩……我哪里说错了吗?”

“几乎都不对……刚才的事就不提了,反正都是一件小事,但早些时候……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你好了,免得你生气。”

“……快说。”我的语气似乎变得苛刻了起来,但又未露出不悦的神色。

“好好。就是……当时在医院探望你时拿的教材,其实是你落在学校的课本。”

“……什么?”

“那是我托你以前的室友找到的。为了方便你重新熟悉大学,才想着连自己必修课的笔记一块交给你。但后来听说你家里已经找了一位教授替你心理和课业辅导员,所以就没再开口了。”在我疑惑的空档,修皓还猛地一拍手,“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事。比如上次在食堂,是不是有一位一直跟在你后面的女生吗……你以为她是采访‘植物人女孩奇迹苏醒事件’的校内记者,还特别冲动地请她离开——但事实上她只是想和作为同班同学的你打个招呼,但由于性格内向一直没开口而已。”

“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讲?!”一想到某些误会了这么久才做解释,我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感觉没什么必要。但你既然误会了我还是反驳一下吧……当然我也没有生气。”

“我倒不是在乎这个,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这么想来,我或许……对你还存在很多误会。毕竟……”

“毕竟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我其实也只是一位仅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是……”

“是吗。那解释清楚就好了。”修皓的语气很平淡,始终没要起伏,“关于你的事我都很清楚,那么关于我的事,你也好好听一下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