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很长的,尤其是在近乎于静止的地方。

022小镇就是这样的地方,像是一个静止的不停老去的怪物。像是阿志家里的那只老态龙钟的年长老鼠。

现在是夜晚,是阿志普通日子里再不过正常的夜晚。

阿志躺在卧室的床上,旁边放着名为《笼》的一本书。镇子的夜晚很暗,只有极少数的地方有几盏孤独的街灯,发出悠悠的橙黄色的光芒,像蛋黄一样的颜色。

阿志家的附近没有街灯,自然就只有漆黑一片,除了远处的圈所散发的潮汐的颜色。那样的光很淡,但在漆黑的夜里,却显得有那么些显眼。

阿志翻了个身,尽管相比起来还是很淡。

他总是入睡很慢,因为夜的长度对于他来讲也是很长,他在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会想着圈,想着韦尔黒德的传说,还有他没看完的书的情节,他会想一想后来会发生什么,然后直到想到他构思出来这个故事的结局。

尽管阿志每天晚上都会想出一个结局,而在他所看完的书中,他却从来没有想中过任何一本书的结局。他似乎从来没有猜中,或者是能去想到任何一本书的结尾,这也可能是他爱看书的原因吧。

迷迷糊糊中,阿志听到有什么动静,不过大概又是那只老鼠,所以他索性还是闭着眼睛,任凭思绪在《笼》的故事里飘荡。阿志思考着后面的剧情,想着那些动物的命运。

所以她就坐在边上看着这个熟睡的孩子,她知道阿婆就在楼下的房间睡着,睡得很熟。那本叫做《笼》的书就放在他的枕头边,而这个叫做阿志的男孩睡着时眉头会紧紧蹙着眉头,卧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型电器,但是依旧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

所以他未来的命运呢?谁也不得而知。

“是你吗?”忽然,一个小如蚊子般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愣了愣,这个男孩是在梦呓吗?

但是似乎并不是。

阿志睁着眼睛看着枕底问,他的枕边是那本旧书,远处的潮汐的蓝光正巧洒在上面,《笼》老旧的封面泛出一种异样的,他重复地,缓慢地吐字,“是你吗?”

“不是。”她坐在偏远的暗处摇了摇头,之前与这个叫阿志的男孩接头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而非是她。

她压住内心的惊讶,打量着这个小男孩。名为阿志的男孩眼睛里的光芒似乎转了转,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一不小心楞了以下没有听清,再一看的时候,这个男孩就转过身去发出轻微的鼾声,自顾自睡了。

原来他没睡着啊。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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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的北边是一个养牛场,阿志很少走那边去,就算去那里也只是帮别人放一下牛。养牛场的附近有一条河,居民的大部分用水都是从这条小河里面取的。当然,也有从飞鸟那里得的。河里面还会有一些小鱼,但是镇子的人们很少去捕捞它们,因为鱼的腥味太重,刺也又密又小,而且并不好吃。

肉类食品其实是小镇里的稀缺物资,人们往往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拿出这些东西来,并杀上几只牛来助助兴。若问小镇里有什么节日的话,大概就是每年中旬的时候,飞鸟会送很多东西过来,那就是镇子一年一度的飞鸟节了。像是感谢上天的恩惠一样的举办这样的节日。虽然阿志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节日这种东西,可能是以前流传下来的传统吧。

明天就是飞鸟节,所以今天也没有老师会来教课。

阿志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无聊地在家的附近打转,因为阿志家里只有他和阿婆两人,所以他家的农活基本都被隔壁家的阿肃大叔给包了。因为飞鸟节的来到,所以街上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阿志却在路上无所事事,这大概就像在一群挤奶的牛中唯独他在吃草。

昨天晚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有点像做梦一般,但是他还是有点记不清。最近是怎么了,老是迷迷糊糊的,难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阿志摇了摇头,隔壁的人刚巧推着一筐苹果路过,却不小心蹭到了心不在焉的阿志一下,大大的竹筐一倾斜,红彤彤的苹果一个接一个的滚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志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说,连忙蹲下来将滚落的苹果慢慢捡到推车里,却发现身旁的人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却有点眼熟。

她穿着的是镇上那些老人常穿的长袍,并戴上了长袍的帽子,模样有几分像阿彩。帽子底下露了点有着迥异于镇子人的潮汐颜色的头发,连眸子也是这种跟头发颜色类似但是是更深邃的色彩。

“没事。”她淡淡的说,声音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阿志已经将滚落的零散苹果都放到了推车上。这些苹果看起来像是从果园那边运来的,飞鸟节的前夕,总会熟成一批苹果,但今年的苹果从模样上看过去可以说是相当好吃。

“没怎么见过你。”阿志下意识说道,用自己往常和别人聊天的语气。

“那是当然。不过以后可能还会再见就是了。”女人说完这句话,推着满满当当的推车,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留下了还是一脸茫然的阿志。

目送着这个人远去,阿志又开始漫无目的起来。他想到镇子北边的养牛场有一片很少开花的原野,据阿婆说上次开花还是他刚出生的时候。阿彩和他小时候也曾去过那片原野那里,那天正好是在阿彩消失的前一天,他至今还深深的记得,还记得那天的每一句对话,还记得阿彩的每一个表情,这些让他无数次近乎于崩溃的记忆,不知为何却仍然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在许多个夜晚,他都能在睡梦里听到阿彩的呼叫,她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那样的梦里,他不停地听着阿彩的求救,然后在一片漆黑的梦境里面伸出手,然而他无论多少次将手伸出去,伸到这片黑暗外,依然无法抓住阿彩,仿佛她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一样。

确实也是如此。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忘却,也还是没有释怀。尽管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但是偶尔触景生情,还是记忆犹新。

回过神来,阿志已经来到了这里,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似乎没有一点变化。这里的原野与圈接壤,风吹过来,与膝相接的植物们摇晃起来,不少的花已经长出了花骨朵。可阿志知道它并不会开,因为五年前的这里一直是这副模样。

虽然阿彩是在这里消失的。但是,阿志只是单单想起这件事的话似乎已经没有感觉了。可能这五年的时间已经抹平了很多东西,记忆与情感,尤其是对于阿志来讲,这五年远比它数值上看上去要长得多。

阿彩是他幼时的玩伴,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

阿彩住在阿志的对面,对电器什么的一窍不通,反倒是对花花草草和昆虫什么的很感兴趣。阿志不喜欢这些,但也不讨厌它们。有时他俩会一起坐在“焦”的下面,各自说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或者是交换书本,大声念给彼此听。他还记得自己还偷偷拿了家里的刀,和阿彩一起在那颗老树“焦”上面刻过什么。

很多事情真的记不大清了,但是还是留有很多的痕迹。

或者说只要存在于这里,就一定会有痕迹。

说起来,他和阿彩还捉过镇子中的小虫子,然后把虫子扔到圈旁边看它往哪动,还有让阿彩踩在他的肩膀上去果园里偷摘苹果,去到石板路上用地窖里的墨汁乱涂乱画,后来阿鹏甚至也加入了进来,那个时候他们一度被称为镇子上的三个小魔头,到处为非作歹,许多大人都爱叫他们淘气鬼,每次听到这些,阿志和阿鹏就会很不服气,出声理论,只有阿彩在旁边偷偷的笑,一笑还笑个不停。你问她为什么笑,她反而笑得更欢了,最后大家面面相视就一起笑了起来。

“你在这儿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阿珠。

她眨巴眨巴眼睛,阿志一看就知道阿珠是有事来找他。

阿志抹了抹眼睛,他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沾上泥巴的裤子,问道,“什么事啊?”

“阿鹏好像有事找你。说是要跟你一起去镇长家里来着,你们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了?”阿珠把一个苹果递到他的手上,“记得到时候帮我修修家里的那个收音机,不小心又搞坏了。”

阿珠经常把她家的电器弄坏,每次弄坏后又不好意思告诉父母,总是叫阿志去帮她的忙,作为报酬,阿珠总会给他一些东西,虽然大部分都是苹果罢了。

“没有犯事啦,最近没啥事都待在家里呢。还有,现在都没用收音机那玩意了,怎么会搞坏的呢?”阿志问道。

“啊。”阿珠捂住了嘴,“应该是我不小心把它给碰掉了摔坏的吧,爸爸挺看重这些东西的,所以我来拜托你帮一下忙。”

阿志把苹果还给阿珠,说道,“好吧,那我现在先去阿鹏那里,苹果你自己吃吧。”

“那你快点哦,我可不想被我爸发现,不然又得骂我了。”阿珠有些埋怨地说道。

“嗯。包在我身上。”阿志很快回答道,拍了拍胸脯做了保证,然后便跑开了。

但是没跑几步路阿志又原路返还回来,他倒退步地回到原地,面朝阿珠问道,“不好意思,忘了问了,阿鹏现在在哪儿啊。”

看见阿志倒退着走路的滑稽模样,阿珠脸上难得带了一丝笑意,“瞧你这个记性,他在西边的小溪旁,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去果园摘了几个苹果沿着溪流散步的时候遇到的,然后便在小镇里找你了,听到有人看见你往这来了,我也就过来了。”

“最近还有出来散步吗?”阿志好奇地问。

阿珠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说,“最近心情总是闷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学针织也学不好,所以就多出来走走,这样心情会舒畅一点。”

阿志总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想来以阿珠杞人忧天的性格,确实也会经常说这种话,也就没有过多在意,他拍拍阿珠的肩,说道:“没事的,明天就要飞鸟节了,听说你还有一个表演,可要打起精神来啊。”

“嗯。谢谢你。”阿珠回答道。

“那我就先走了,免得阿鹏等急了又要揍我。”阿志挥了挥手,这次倒是真的跑远了没有再回头。

“阿鹏才没有揍过你呢!”阿珠在后面大声喊,也不知道阿志还能不能听到。

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一片原野里,这里真的特别好看,至少比她家门前那几丛野草好看多了。阿珠没事的时候也会来到这里。

现在,她已经很久看不到那两个人在这里朝夕相处的身影了,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笑脸,但她没有跟他说什么多余的话,在他走远之后也只是笔直地望着前方,前面就是世界的边界,那里长着还没开花的花。直到阿志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消失不见,就像从圈的里面走到了外面,她才开始迈着细碎的步子离开这里,让这里重归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