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位是?”确认梁宣走远以后,四人重新坐回原位,二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好奇。
倘若是商行和当铺的生意伙伴,不可能只认识昶不认识二月,再者梁宣对昶用了敬语,想必能产生交集的部分就只剩——
基于同样的缘由,子鼠竖起耳朵。
“定期来除祟的常客而已。”昶的语气听上去无关痛痒,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被梁宣拍过的地方。
乍一听似乎没问题,短暂的沉寂之后,桃子、子鼠和二月,三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疑问;“定期除祟?”
在学科和文化大量输入的当下,以前那一套迷昧思想早已动摇,且不谈偏远些的地区,光是岐良这一带,倘若和别人大肆宣扬鬼魅显灵怕是会被人笑话了。
除去新年辞岁求福的仪式还带着些许的虔诚,其他时候,那些怪奇事件都被当作将信将疑的话柄,在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罢了。这也是为何学校里几乎没人清楚昶和子鼠——德隆和真典——德派和真派与祟之间的联系,以及祟务鲜有人知的原因。
而且梁宣看起来十分习惯新文化,就算真遇上什么怪事,也不会想要依赖这些手段吧。
他到底为什么必须这么小心翼翼?
三人无声的目光一齐聚集在昶身上。
昶自认为没有义务为别人的举动多费口舌,“信与不信是别人的事,你们在意这个干什么?”——这个说法显然可以轻易打发他们的困惑,但像是对什么的回击、抑或积攒已久的情绪,昶鬼使神差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上次还替梁先生解除了诅咒,是最近才发现的新术式,算起来我们发现了好几次同样的诅咒,看样子有人在刻意散播它。”昶伸手端起茶杯,喝掉最后一口红茶,“这事我已经写在明天的会议报告上了。”
尽管答非所问,昶的情报依旧很重要,子鼠紧紧皱起了眉头:“我们怎么没接到这种委托?”
注意到昶的茶杯空了,服务生拿着茶壶走了过来。
“也许只是没告诉你?”昶简单地搪塞子鼠的问题,抬了抬手示意不用再倒茶,他转向桃子,“时间差不多,先去吃晚饭吧?今天我们都要早点休息。”
“怎么可能……”刚想反对昶的说辞,子鼠的声音低了下去。
真派确实有很多事没告诉自己。
例如月阳一事中找到的物证、例如昶的供词、例如两次调查的结果——无论哪个都与月阳有关。哪怕子鼠再怎么自认为愚钝,也不至于不产生揣度和怀疑。
尤其让子鼠感到烦躁和不安的,是昶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月阳。
昶分明知道子鼠为了月阳的事而来,言行间却看不出丝毫的慌张、悔恨、歉疚和迷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
“谁来解说一下诅咒是怎么回事?”桃子的话里没有指定回答人,不过她的视线随着昶站起身而抬高,全然没有顾虑的语气不用想都知道对谁说的。
“就是让别人遭遇不幸啊。”昶打开车厢门往外走,桃子一行跟了上去。
“你在说废话……我问的是诅咒真的存在吗?”桃子朝昶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装傻翻了个白眼,“术式和诅咒有什么关系?”
“用术式制作出祟,让它附身到人身上——这就是诅咒的方法。”昶用手上的小说作演示,把书从右边挪到左边,“术式决定了诅咒的表现形式和强弱。”
“你的意思是……诅咒都是人为的?”桃子忽然感到气温有些冰冷,犹如窥探到一直以来从未留意的恶意的片鳞,“只要知道术式岂不是谁都可以诅咒别人了?”
“也不尽然。附身在姚罂身上的祟也算诅咒的一种。”昶依然一幅平时的表情,轻巧地在空中比划,“人造祟是最简单且最常用的方法而已。启动诅咒需要达成一些条件,普通来讲顶多让人骨折住院,毕竟大多数人的怨愤这点程度就满足了。”
昶的叙述中听不出事态如何,仿佛故意避重就轻,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朦胧的违和感让桃子稍微拧起眉毛,“真的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诅咒的效力越强启动条件越苛刻,施术者必须提供强大的灵力或者大量祭品,所以很难有人能发动使人致死的诅咒。”走在身后的二月作了补充,“每个术式制作出的祟外形都不一样。这次是什么样的呢?”
“余兴节目我本来想留到明天再公开的。”昶略表遗憾地叹了口气,把小说封面展示给身后的二人。
“这是……”二月立即认出这是自己前些天作为礼物送给昶的那本,“《养蜂人》?”
“术式的外形是‘蜂’,用‘养蜂人’称呼散播者很贴切吧?我刚想到的。”
“对对对……”受不了昶沾沾自喜的模样,桃子冷眼附和。
拉开餐车厢门,昶想起什么停下动作:“哎,路过房间的时候给忘了……我把小说放回去,等下来找你们。”
“既然如此,就把我们的一起拿回去了吧。”桃子不由分说,把小说塞进昶的手里,又接过二月的文件袋垒了上去,“子鼠,你的也……”
“啊?好。”突然被点名,子鼠恍惚地点了点头,交给桃子自己的作业和课本。
从方才起子鼠便一言不发。桃子将一脸不爽的昶往客房的方向推了推,确认昶不再回头之后:“有心事?”向子鼠询问。
“不,没什么。”尽管嘴上这么说,他死死地瞪着昶的背影,怎么看都不是没事。
桃子和二月无奈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子鼠的思绪则停留在另一端:“月阳哥那件事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伴着列车行驶中轻微的摇晃,他握了握拳:“一定要趁这次总会问出真相。”
耳边逐渐响起“啪嗒啪嗒”拍打车窗的声音,雨水在玻璃上划出长长的痕迹,雨势不小,不一会儿就汇聚成几束汩汩地淌下。
整趟列车有四节车厢作为客房,二等车厢放在最前端,紧接着是餐厅、酒吧、两节一等套房、豪华套房,最后是沙龙,昶他们的房间在第二节一等套房车厢。即使列车至多能招待三十位乘客,仍旧免不了套房都是二人间的现实,更不幸的是一等车厢只剩两间空房。
得知这一消息,当即提出与桃子同住的昶被众人严厉地指摘不检点,遂强制和子鼠呆在同一间,桃子则满心欢喜地答应二月的合住邀请,还交代子鼠“好好说教说教这家伙,让他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
意料之外的降雨令昶略微分神。大概对方也出于相同的原由,透过身后房间内的窗户望向笼罩在雨声中的田野,没发觉恰好路过门口的昶,导致昶和房门撞个正着。
“砰!”小说和课本掉了一地,昶被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扶着窗框捂着撞红的额头,“痛死了……怎么感觉以前也被门撞过……”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对方帮忙捡了起来并抢在昶开口之前道了歉,随后他些许诧异地盯着《养蜂人》的封面,“咦……”
“谢谢。”昶没好和气,从对方手中抽回小说,转身就走。
“那本新作只有几个渠道能买到,难不成你也是作家院敏西的拥趸?”没有责怪昶失礼的行动,相反,他谦和地朝昶搭话。
“……‘也’的意思是?”语气中不可避免流露出讶异,昶总算认真观察起面前的男性。
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双狭长的眼睛,柔软的铅灰色短发加上放松的嘴角,营造出似笑非笑的温和表情。他年龄大约三十岁出头,穿着黑色的绸面长袍,内搭浅灰的长裤,在几乎以西式穿搭为主流的乘客中分外突兀。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男性把右手放在胸前,“哈哈哈,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同好,旅途总是充满惊喜。这本小说可以借给我看看吗?我没能买到,下次印刷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然可以,先生的书可是出名的难买。”昶欣然点头,“不过容我先把其他东西放回房间,就在隔壁。”
对方摆出请便的姿势,开着房门站在走廊上等待昶出来。
将东西放回房间其实是借口,夹在小说中的书签上有昶随手写的术式,虽然不具备意义,但最好还是别让外人看见。
“你已经读完了吗?”向递出小说的昶道谢,男性说出自己的好奇,“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年纪的读者,你是如何知道先生的?”
“巧合而已。”昶不打算多说,“明天一早我得下火车,所以只有今晚能借给你。”
“好的,没问题,我晚膳过后就看。”转身准备回房间,他问道,“对了,你回来放东西,是不是也要去餐车?不如我们一起过去?顺道我还想和你聊聊先生的其他作品。”说着,对方伸出手,“我叫病子珅,你呢?”
“昶。”昶顿了顿,也伸出手,“壬昶。”随口报上了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