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冬至。
一年中白天最短暂的一天,傍晚刚过5点,天色已暗。
虽说不是正式的节日,但碍不着来往穿梭的行人盘算今天的晚饭需要添些什么菜色才能更丰盛,那些卖汤圆饺子还有羊肉的商贩小贩呼开了嗓子叫卖,一旁的炉灶烧着滚水冒出腾腾热气,以备买主要些现成的熟食带回家去。
青柰巷位于岐良市中心一隅,沿途最多的是苹果树,若在五月是个赏花的地点,现在树叶落光,只剩一路枝干,正因如此,临街的商铺夏季是茶馆,冬季都改作其他营生。
其中有一间门面不起眼地挤在两间桥牌室中央,梁上挂着横匾,写着 “祟务青柰巷支部”。
跨进狭窄的大门便是登上二楼的台阶,到了二楼才是办事大厅,减少一楼铺面的租用面积算是节约成本的好方法。
说是大厅,其实也就四五十平方,窗口后方忙碌的人员与厅内的客人加在一起不足二十人。
离结束营业尚有一小时,哪怕是祟务的工作人员都耐不住晚饭的期待,而与较好说话的客人聊起自家冬至的习惯,或是忙里偷闲悄悄问同事做饺子馅的秘诀。在祟务工作的人都不同程度经历过祟事,这大概是让他们更珍惜节日的原因之一。
前来咨询以及求助的人有的心情沉重有的相对轻松,在这不多的客人之中,坐在紧邻窗口的长椅上等待的女人格外显眼。
她年龄二十出头,裹在厚重的暗色大衣里,衣领遮住大半部分脸,帽檐压得很低,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戴着手套的双手祈祷一般牢牢扣在一起,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寒冷正微微颤抖。
“下一位客人。”窗口的接待人员朝栅格外喊道。
女人像没有听见,接待人员又叫了一声:“女士?到您了,女士。”
“——啊、啊,好!”她如梦初醒,快步来到窗口前。
“请坐。”接待人员友善地笑着,示意对方坐在前方的软椅上。
女人犹犹豫豫地靠近,迟迟没有坐下。
察觉到她情绪不稳,接待员探着上身担心地询问:“您还好吗?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你、你们真的会帮我吧?!不会说我神经错乱吧?!”
歇斯底里的客人见得多了,接待员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请您放心。”她起身将视平线与对方保持一致,“虽然我不保证我们一定能解决您的问题,但会尽最大努力来帮助您。所以可以坐下来和我说说是什么事让您困扰吗?”
“……”女人的双手捏在胸前,她牢牢地盯着接待员的脸试图看出伪善的破绽,而对方始终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僵持数十秒,女人总算点点头,贴着椅背缓缓地坐下,“行……”
接待员也用相同的速度坐下,她向一旁的同事挥了挥手,“麻烦给这位女士上杯热茶好吗?”
稍时,茶水送到女人手上,腾腾热气带着清新的香气让她冷静些许。
接待员不催促,等待她自己讲述。
“我……我是为了家姐的事来。”女人恐惧着舒展四肢,茶杯紧紧抱在胸口,“家姐她最近……很怪,但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可违和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后来我实在忍不下去,去问邻居还有朋友,他们居然谁都没发觉哪里不对!
“他们、他们甚至认为是我的想法奇怪!!
“我、我怕他们会把我送去医院,你知道,那个、精神病院,一旦我被认定为精神病怎么会有人听我讲话?!所以我不敢跟他们提再多,只能一个人闷着……”
女人深深埋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真的快疯了……”
“这样……”若是没有隔着栅栏,接待员大概会轻轻拉住对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熟悉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加上没有人相信您,您一定很难过也很害怕吧。”
“我……呜、呜……”她终于按捺不住眼泪,泪水滚滚落进杯中。
“这里不是精神病院,所以不会有人认为您的所见都是错觉。”待客人发泄了一会儿,接待员柔声询问,“能具体讲一下哪里让您感觉很怪吗?”
“嗯……都、都是些琐碎细、细节……”女人用力抹掉挂在脸颊的泪珠,做了两次深呼吸后不再像刚才那般哽咽。
她凝视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像是,会把换下来的鞋放在玄关左边,家姐从来都是放在右边的;
做饭会放比以前更多的糖,可她的口味明明偏咸;
打电话的时候没有用手卷电话线的小动作,反而在敲桌子;
常用的发箍无缘无故弄丢了,她却不记得放在了哪里;
每天晨跑的时间是早晨六点半,但最近毫无理由提前了十分钟……”她努力将不起眼的变化一条条罗列出来,语气越来越急促。
注意到接待员微微皱起的眉头,女人迅速把茶杯放在一边、抓住栅栏辩解似地拼命述说:“还、还有!她不喜欢百合花的气味可上次买了百合花味的香水、从不留长指甲却需要我提醒她剪短!
“总之、总之就像换了个人!!!”
“您不必担心,我在听,不用这么紧张……”
“你、你们也认为太细微了对不对?对不对?!”不等接待员说完,女人撑着窗口平台的边缘猛地起身。
她有如惊弓之鸟,紧张地左右环视周围工作人员,头上的帽子快被她激烈晃动扔在地上:“我没有得癔症!我没有!!
“我们是双胞胎,家姐的情绪波动我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而现在我、我猜不透她了,她就像一只冷冰冰的爬虫……”
女人缓缓松开抓在花岗岩台上的手指,颤抖着抱着双臂,紧紧缩回椅子里,“家姐光是呆在家里就让我受不了……!!”
“没有人会怀疑您,您慢慢说也没关系。”接待员尽量放慢语速宽慰对方。
“你们、你们相信我吗?!真的……相信我吗??”她眼巴巴地抬起眼睑。
“是的,我们相信您。”对方友善地点了点头,“您也是走投无路才在哪里得知祟务的吧。”
女人的眼中总算有了神采,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见状,接待员继续问道:“您大概是什么时候发觉家姐有问题的?”
“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她长舒一口气,露出僵硬的笑容。
“好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接下来一个月我们会派人全天监视您的姐姐,您介意吗?”接待员稍稍低下额头,诚恳地征求对方的意愿,“当然不会介入家里,只限于她外出时去了哪里、与谁见面,以及做了什么。
“获得的消息都将作为个人隐私不会公开,您想知道的话也会告知您一部分,同时也为了保护您。”
“这……”女人迟疑起来。听见会被监视,难免会踟蹰。
“虽说鲜有人知,祟务也是官方机构,绝不会做不利于您的事。如果您不愿意我们还可以考虑其他方法。”
“不,没问题。”女人甩了甩头,下定决心,“就这么办,我不想整天疑神疑鬼。
“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