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羽:女孩子有个好名字

水晶球闪着好看的湖蓝色。

叶日昔用手晃了晃它的底座,便掀起了埃菲尔铁塔的一场雪。

他透过透明的球体,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

果真还是捡回来了。他叹口气,将自己对于肢体的执着写在了她的躯体之上。

怀念着那具义体的触感以及对于古老建筑的思念,他在昨天下班路上被思念牵着,顺着那天下雨天的脚感记忆,七拐八拐成功闯入了那里。

虽然感觉周围好像不一样了,但是仔细一看其实是光线,搅散了人的记忆,形成了错觉。

他一看到那座神翁,便看到了她靠在井口边上,眼神落在黑暗里无神望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走近,却发现短短两天,她的皮肤上面出现了一些锈迹。这锈迹似乎是从皮肤之下的义体生锈然后滋生出来的斑驳,贴在她的手臂,脚底,像一朵枯萎的玫瑰开在了平滑的肌肤上。

“两天,我本来以为会自己走掉或者被什么人发现然后……”

然后他就把她背在背上捡回来了。因为是义体,所以并不是很重,那副羽翼也是相当轻巧,像是蝴蝶的翅膀。

不知道为什么街上熟人的面孔挺多的,可能是星期五都放假了吧。于是他四处避着,最后回到了家里。

而那座神翁,之后便消失了。叶日昔虽然觉得有点可怕,但是却又觉得自己面对了神迹,相当幸运。他也开始可以直面那副面孔,将她当作恩赐一样在家里放着。

每天他去上班,面对着上司的面孔,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切。他甚至想过,现在生存在这里的思容,和家里面的那位义体人,究竟哪个才是原型?

李思容注意到叶日昔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低下头的瞬间,黑发倾泄而下,遮在她因为呼吸起伏的胸前。她的黑发不像义体人那样,是竖直的,而义体人的金发,屈卷而柔软,慵懒地散在她的背上,搭在瘦小的肩膀上。

他想,每天都“义体人、义体人”地叫着,总归不太好吧。

今天是周末,又是一个雨天。

在这个时代,晴天变得难以寻见,即使哪天放晴了,身处低矮楼层的我们,也难以窥见那阳光。叶日昔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霓虹灯的炫彩灯光照着他的脸颊,来往的人们熙熙攘攘,在乌黑破旧的地面穿行,低矮楼层四处可见剥落的油漆。底层社会就是如此,即使是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也无法照出它的科技感,只有落魄与残败愈显突兀。

工业与科技早已将原本蔚蓝的天空抹上灰脸,终日撒下污浊的雨水,渐渐腐蚀人心。

叶日昔迈开脚步,混入黑色的人群之中。他刚刚回公司拿来了一袋工具。

他走着,不停穿过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人,一边护着自己的口袋,害怕自己的东西被偷走。远处繁华市集的广告宣传声乘着雨水和风飘过来,大屏幕上光鲜的色彩照亮了乌云。

大约十五分钟后,叶日昔终于穿过重重人墙,踏进家门口。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摊,抬腿迈过走进房间里。

女孩子看见他进来了,眼睛却还是缓慢地抬起来,在空气中望了一会儿,然后才把视线投到他身上。

之后就不移开了。

叶日昔在房间里移动着,这股视线就跟到哪里,像监视器一样盯着他。

女孩子抱膝坐在房间一角,金发长长的落到地上,散在她的周围。

一开始他还不太习惯有人一直盯着他,特别是他在工作的时候,但是后来就习惯了。

他蹲下,按下一个按钮,工作台立刻从墙面弹出来了,带着齿轮老化的机械音。

叶日昔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

他住的房间很小,只有两间,一间是这里,一间便是刚刚跨进门的那间。

“你,可以自己走过来吗?”他扭过头对墙角的女孩子说到。

她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了,偶尔卡顿一下,快要摔了的样子,使得叶日昔不得不上去托一下。

按在墙上的手掌也有一些生锈了。站起来时身体里边发出的“咔咔”声,也可以听出来生锈得有些许严重。

她一点一点走向工作台,然后按照叶日昔的指示躺了上去。

叶日昔从门口搬回来一些工具还有一些瓶瓶罐罐,放在工作台上,手的表皮碰到不锈钢的时候,凉意贴了上来。

他望着边上的一副手套,决定还是不带了。

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各个有锈迹的地方,转动那里的关节。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叶日昔就知道她是一个观赏性义体,背后那对巨大的羽翼就是它存在的意义。观赏性义体的实用性不高,因此皮囊之下的义体也不需要过多的科学技术来构建,所以不能受得起重创、磨损,容易毁坏。

就是一个花瓶,只不过稍微钢化了。

他拿起手术刀剖开了手关节那里的皮肤,打开便是在运作的机械系统,里边有一个小齿轮略微生锈。他仔细分析了关节的构造以及拼接方式,这是好早之前的方法了。记下构造之后,他开始拆卸。

叶日昔一边偷偷看着她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扭着螺丝。虽然知道义体是没有痛觉的,但是他还是想看看这个女孩子在面对自己被拆卸时会有什么表现。

女孩子依旧是发着呆,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咔嚓”一声,整个手被卸了下来。

女孩子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扭曲了一下,但是叶日昔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仔细地跪在地上在搬回来的零件里找着替代品。

“嗯?怎么……原来没有这么锈……刚刚看到还以为是整个都锈了。”他对着取下来的零件自言自语,又从地上爬起来了,站在工作台边上把一个个小零件逐个拆开,把有点生锈的金属部件放在一起,拿着走进另一个房间,回来时手上多拿了一碗液体。

他把挂着水珠的部件往里边随意的扔了进去,接着开始继续寻找着生锈的地方。

灯光照着工作台,白色的光反射到叶日昔脸上,显得他的眼睛好似发光。

炎热窜上身体,叶日昔一边擦着汗一边继续工作。他开始感觉有点无聊,盯着女孩子看了许久开始说话。

“我啊,其实是一个维修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公司的员工,所以才可以这么熟悉的治疗……修理你的。”他又拆了一个部位。

“现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居然还需要人工修理人工智能不是有点好笑吗?所以我们公司也不景气,要倒闭了。”他叹了一口气,擦了下液珠继续转着螺丝刀。

他转了一下女孩子的另一只胳膊,奇异的发现里面好像没有怎么生锈,但是皮肤却有锈迹。于是他就用刮刀,轻轻刮掉了铜锈。

“你很奇怪,一般来说铜是不怎么会生锈的……”说着一边凑近她的关节查看。

女孩子突然支支吾吾地开口讲话了。

“……醋?”她的声音像烟云一般,轻柔,在空气中快速弥散开。

叶日昔有些呆地望着她的嘴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是醋。”他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了汗水,脊背上也开始冒汗。

然后她又像以前一样,不动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盯着叶日昔的一举一动。

他看她没动静了,手有些发颤地继续动起来。

她叫什么呢?叶日昔想着,一边叫她起来,翻个身。

她慢慢站起来,然后跪趴在工作台上,脊柱在运动时没有发出声响,牵动着四肢和脖颈很好地活动着。

看来不需要检查身体里边。叶日昔突然松了一口气。

发丝自后脖颈处散开,露出白嫩光滑的皮肤。

叶日昔微微一皱眉,手伸过去按在她脖子上。女孩子迷惑地转过头看着,他用力按了一下,只能按倒里边的脊椎。

怎么没有芯片插入口……?叶日昔在心里暗忖,难道因为是义体吗?

他回想以前读过的一些书籍的信息,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便也不太在意了。

她躺好后,他走到她的腿部,按着膝关节。

这时脑海中突然发出一种耳鸣声,激得他一阵战栗,手抓不住重的钳子,砸到了工作台上。

艾茵。两个红色的字在他的脑海里闪烁。

“艾……艾茵。”他转过头看着女孩子,她微微笑着看着他。

“我的……名字……”她缓慢的吐出一个个字音。

艾茵。

叶日昔在心里一遍遍念着,将它烙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