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羽:情亦幻,真亦切
艾茵随手拿着叉子插起一块巧克力,放在嘴前面,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苦味,反而是一种甜甜的涩味从巧克力表面散开。她把整颗巧克力放进嘴里含着,偷偷看向叶日昔。
他正在穿衣服。在上班的路上是可以随便穿着的,但是到他上班的场所,就得穿上标配的工作服。
艾茵看他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她有些害怕地微微蜷缩起来。叶日昔拿走挂在她身后那面墙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拿上工作包就出门了,关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艾茵感觉自己就像空气般存在在这么小一间房子里。她一个人如果缩起来摆在角落里,也占到了这件房间的二十分之一。
但她本来也就只是观赏性义体。
艾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她记得叶日昔触摸到她的时候,手指尖的感觉,还有那按压关节时,轻柔的重量。她的脸微微泛起了情爱的鲜红,用手捏起放在跟前的碟子里的巧克力,又吃了一颗。她望着脚边至工作台的空地,晚上叶日昔就睡在那里。义体人不用睡眠,所以艾茵晚上经常凝视着他,看他的眼皮随着梦境变化而微微颤动,就像薄薄的羽翼。他长相也就一般,甚至说是大众脸也不过分,但是艾茵喜欢他对她的方式,喜欢他把她当作一位寻常人家对待,也并不在意她的样貌。
她就这样坐在角落里,等着他回家。
艾茵被关门声给吓着了。她慌张地四处观望,想找个什么东西防身,但是一动起来就听见身体各个关节咔嚓作响,脊椎骨也有点难以活动。
叶日昔带着些怒气从门口走了进来,丢下工作包一屁股坐在艾茵前面,差点打翻了装巧克力的碟子。艾茵往碟子里偷瞟一下,发现巧克力有的被热化了。
她有点紧张地盯着叶日昔,汗水从他额头渐渐滑落到下巴,他也不用手去擦掉,就坐在艾茵前面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感觉有些害羞,他的热气带着些怒气传过来,烧红了女孩子的脸颊。
叶日昔和艾茵就这么相望了几分钟,然后空气终于冷却下来,叶日昔抽抽嗒嗒开始哭起来了。
艾茵瞪大眼睛盯着他泪水一颗接一颗往下掉,手足无措,于是就坐在那边静静看着。
她好像也猜到那么点原因了。
前几天叶日昔和她说,他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和她长得很像。
他喜欢了好几年了。他之前记得她手上偶尔会带一枚对戒,但是最近似乎取下来了。
他很喜欢那个女孩,然后打算过几天去试一下。
艾茵当时还在想,试什么呢?现在好像懂了。
男孩子这么脆弱的吗?艾茵直起身子,微微前倾打算抱住他,结果便听见背后的脊柱咔嚓一下,她卡在原位不动了。
她看着叶日昔从泪水里抬眼看着她,她感觉这生锈,都锈到心里了。
叶日昔站在工作台边上一边给艾茵换零件一边和她诉苦。
零件拆卸声和叶日昔的讲话声混杂在一起,感觉就像是说话的部位被逐渐拆减,发音与各种各样的情绪都被恰巧与齿轮咬合,于是声音变成了一台机器。
他小心翼翼地替各个部件除锈,一边皱着眉头为铜生锈得如此之快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李思容前辈……是我的发小……但是后来在一场灾难中我们,分开了。”叶日昔感叹着他们的分离与重逢,眼中落着细腻的光彩。
艾茵看着那光,忍不住着了迷。
“人”的生活,真精彩呀。她想,忽然传来叶日昔的指令:“背部朝上。”
她知道叶日昔这次不得不解开艾茵的衣服,把她的躯体剖开,修复脊椎的齿轮咬合。
刀刃划破光滑的肌肤,底下的脊椎表露出来,四周连着一堆的电子机械与绝缘管。
叶日昔看着这复杂的结构,有点无从下手。四肢关节是按照以前的方法组装的,但是背部躯体却是现代技术。“啊……这也太复杂了。”他擦拉擦汉,琢磨着该怎么拆。
最后他稍微看了一下锈迹,对艾茵说:“要不先等几天,我去查查看,现在我还没法……”
艾茵点头示意,叶日昔便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粘合剂,把皮肤按照原样粘合,看不出一点痕迹。
艾茵慢慢扭转身体,她感觉自己的“骨头”在体内作响,替她并不会跳动的电子心发出声音,传到眼前人的耳朵里。
他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轻巧了许多。
叶日昔看着她,日光灯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他想起了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她从铃铛坠落的时候,那个人的位置就被挤出他的脑海,而艾茵一直躺在那里,他却误以为是她。叶日昔不由自主地唤出了心底一直呐喊的一种情绪:“……艾茵。”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底的爱意攀着心跳从心底爬上咽喉口。
不行,不能这么快。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情感分散到每一个工具里。
他想着拒绝自己的李思容的脸,心里叹下一口安心的气。
还好是李思容抛弃的自己,不是她。
这天是周末,两个人一起走在泥泞路上。
早上的街区,霓虹灯都关掉了,难得的阳光漏下云层,倾倒于坑坑洼洼的道路上。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也并不是那么清新。叶日昔怀念着书里边描写的雨后清晨,阳光透过丁达尔现象勾勒出各种各样的柱状,竖立在大地上。
远处繁华市集在白天也是热闹毫不减退,巨大的电子屏幕的广告声在这个安静的颓废之地震荡,天空中偶而传来汽车飞行的声音。艾茵对贫民区的模样有些好奇,到处看着,并对于路人好奇投来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好奇回去。
叶日昔注意到有几辆警车呼啸而过,赶往犯罪所在地。最近犯罪好像都挺倾向于往贫民区里躲……他看着艾茵,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他从来没有问过艾茵的来头,因为作为一位观赏性义体,她的经历有可能相当不好,所以才导致现在的沉默少言。他有时候看着艾茵,就经常无意识把她当作花瓶,放置在极低档次的房间里装饰。叶日昔仔细琢磨对艾茵的感情,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爱意,但是他越想越乱,越是觉得一团迷雾挡在他们之间,将任意的感觉模糊的瞬间,又放大了臆想带来的刺激。他站在情感漩涡中央,也就不愿意思考,任着感觉随波逐流,越陷越深。
他也经常梦见艾茵,在一个好早之前的时间里,他们相遇,然后相互追逐。
艾茵轻轻抓着叶日昔的手臂,以防生锈的齿轮再次将她绊倒。她不知道叶日昔要带她去哪里,于是就迷茫地跟着走着,顺便看看他居住的环境。
“这里,经常下雨吗?”艾茵小声说着,抬起头注视叶日昔。
叶日昔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周边:“你看,这些蜕皮的墙壁,青苔都扒上墙角了。”
七月底,八月初的时间,应是闷热常驻的季节,但是太阳蒸发着水滩,竟一丝不觉着闷热。
“哗啦。”一声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看,什么都没有看见。艾茵却松开叶日昔的手臂,朝一滩水走去。叶日昔不做阻拦,双手垂着望着她。
她小跑着来到水滩边上,看着水滩里面。清澈的水映着些许灰色的天空,天空上面,有一枚圆形的硬币。
艾茵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搅散了天空,将在水滩中央的硬币拖到干涩的水泥地上,拖出的水痕慢慢汇聚,流回到水滩里。
她拿起硬币,走到叶日昔前边,托起他的手把硬币放在他手上。
叶日昔低头端详这枚硬币,沾上了些泥土,盖了上面的图案。
这不是我那天早上许愿的那枚硬币吗?他仔细掂量着这枚硬币的重量。
他觉得重量有点问题。
他把它翻过来,上面刻着一些画面,是一个人睡着被送进一个舱内。
叶日昔猛地一抬头,差点撞上也在看硬币的艾茵的头。
艾茵轻轻歪头看着他,满脸疑惑。
叶日昔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把硬币随手扔进一辆废弃的车的车底,然后转头对艾茵说:“没什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而已。”
神迹显灵吗?他想
他们走着走着,叶日昔带艾茵去了蛮多地方,但始终不让她踏足那片繁华都市。叶日昔看着艾茵那向往的目光,有种异样的情感潜滋暗长。
他一路上用相机拍着艾茵各种美好的一面。他一直很热爱拍照,只是找不到好的模特儿,于是只能朴素地拍拍风景。他将生活的不易全部都交给捕捉美景来消耗,看着风景的同时寻找一些好看的却又没什么人的约会地点,希望本可以哪一天带上李思容一起去。
叶日昔和艾茵一起站在一座还算高的居民楼楼顶,仰望着前方不远处摩天大楼的巨大电子屏,天上偶尔飞过一些车辆阻挡他们的视线,有的车穿梭在楼房外的车道上,整座城市被一条条曲折的车道贯穿,从更高的视角看来,大楼不过就像是过山车周边的装饰品而已。全息投影的人物在大楼的一扇扇玻璃窗面前跳着交际舞,掀起的裙摆颜色时不时拼凑成一张巨大的人脸或者是一位人像,彰显着她们靓丽的容貌以及衣着的鲜艳,吸引着路过人的眼球,制造辉煌的假象来掩藏楼内工作人员的颓废、死气沉沉。
叶日昔让艾茵坐在靠近电子显示屏前面的那块墙顶上。或许是生为观赏性义体的缘故,生来就带着一定的气质。艾茵往那一坐,就是天然的一副画像。他看着相机里的艾茵,阳光伏卧在眼底,顺着她的头发流淌到她生后的墙面上,羽翼微微张开捧住一束光线,勾勒她的羽毛曲线。叶日昔微微眯起眼睛,他其实对颜色不是很敏感,之前体检的时候检验出来,自己是个色弱,但他又对颜色光影格外痴迷,特别是一种色彩。
太阳落在艾茵的侧边,白色的墙壁把阳光反射到艾茵的后背,原本处在阴影中的颜色,现在却有了隐隐约约的淡白色。这种揉散在阴暗中的光,是他钟情的色彩。
这是只有大自然可以涂染的色彩。他想,按下了快门。
这时候边上的大屏幕开始褪去之前的广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画面,接着传来一阵声音。
“地质学家近日检测出地心元素减少,可能会影响到部分地区人民生活日常,还请做好准备。”
“地心元素减少……”叶日昔呐呐自语,“少了什么元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