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场宿醉也无法赶走斯隆妮·凯莉脸上的笑容。
她站起身,手反扣到背后,就像个安全总监。
直到昨天,泊位上还停满了战舰,每个都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工人和职员,也堆满了装备。忙完最后一分钟之后,斯隆妮对她的安全官员们做了一个简报,深入演习了他们已经预习过的流程,确保他们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能准确无误地执行。
斯隆妮知道,这只是个毫无必要的测试。她玩命工作,以确保手下能达到先遣队标准,而他们并未令人失望。最后一个箱子也做好了标记,巨型空间站宣布准备发射,而她的团队正如她所期待的一样如岩石般强硬可靠。
准备了多年的计划,数十万计的申请表格,无数的人力,并且每年每月每个小时都在为之工作,才搞定这一切。斯隆妮从未见过类似的场面,所有的精力与动力都倾注到一件事情上——联结堡号。它比神堡小一些,但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先进的多,外形十分流畅,就算是只建好一半,它的走廊和房间被折叠锁定以备发射的时候,这座亮闪闪的空间站也足够炫目。一旦他们到达仙女座,这些建筑就会重新张开,联结堡号上所有被捆绑起来的部分都会变成繁华的街区和功能泊位。
但在这一切开始之前,仙女座先遣队的工作不得不紧锣密鼓地推进。所以她就在这里,站在平台上,笑容满面——尽管宿醉引起的不适在她的前额悸动。放纵带来的痛苦如此的真实,仿佛在提醒她,眼前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这真他妈是个奇迹。
而她是这个奇迹的安全总监。站在只有一艘太空船的港口,洞穴般的内部空间产生的巨大回声还让她有点不适应。小声嘀咕变成了喊叫,平常的说话声扩张成巨大的声浪。每个人道别之后,海伯利安号将会带着人类的先驱者号及其船员离开。
吉恩·加森是仙女座先遣队的创办者,她极富鼓动性,就站在斯隆妮前面一步的地方。她抱了抱阿列克·莱德尔,好像他俩以前就是老友。在先驱者号离开之前,她也一一拥抱了船员。加森站在莱德尔身边,看上去小的可怜,她的头顶才刚刚到他的肩膀。但就算斯隆妮站的更高——加森依然看上去比本人伟岸得多。
这两个人缓缓分开彼此,却依然挽着对方的胳膊,最后一次互相给予彼此最好的祝福。
因为有回声干扰,所以斯隆妮没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看得清他们的脸,加森一副希望满满,非常激动的样子。莱德尔则没她那么激动,不过他一贯如此,她也从没把他的冷漠放到心里去。
看着他们一副职业外交官似的样子,真是有趣。但这是正式的告别,不是昨晚的欢送会——成千上万的先遣队员,还有他们人数两倍的朋友和家人,在任务开始之前的最后一次狂欢。昨天是公元2185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对于那些加入仙女座先遣队的人来说,也是他们在银河系的最后一天。
在联结堡号到达目的地之前,所有的这一切——这些队员,他们的家庭,还有这个银河系所有的一切,都将变成六百年前的往事。他们醒来的时候,将已在数百万光年之外。
这太疯狂了,她真这么觉得,甚至可以说有点古怪,还有些骇人。不过斯隆妮并没有害怕。她把重心在两只脚上来回切换,以保持坚定的站姿——不是害怕,而更像是……
焦虑。
一个新的星系,一个新的开始。对他们和对她来说,都是如此。而且作为安全总监,斯隆妮将会有更大的能量,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做个应声虫。她还很年轻,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
这只是普通人类的想法。
但这一次,她想,事情会变得不一样,我们将做出更好的决断。
各个种族之间不再划出一条战线,再也没有宿怨与仇杀,没有贪婪的海盗,没有天连地区的闪击战。这一次,他们有机会去做正确的事情。这个空间站从一开始就精心挑选了一群先锋队员,每个人都渴望着实现同样的理想。
斯隆妮并不孤独,因为斯隆妮知道,所有的先锋队员都是为了想要成就一番不同凡响的事业而报名的。每个人表面的骄傲下都掩藏着希望或者仅仅只是原始的热情,转而专注于工作。
把这些都留到欢送会上吧,把这个事情搞定。
每个人都想要一个永生难忘的欢送会,它们值得隆重些。好吧,除了欢送会上欢快的时刻,就像所有盛大的聚会一样,应该有一个礼物。斯隆妮抗拒着想要揉揉膨胀的太阳穴的冲动。如果在发射的那一天需要有人来护理她的宿醉,那显得太不专业了。
“要是我是唯一一个需要护理的人,那就更不专业了。”
吉恩·加森完美地撑起了一个大场面,但要不是她正在隐藏剧烈的头痛以及脏腑难忍的烧灼,斯隆妮会把她的这份荣耀吃掉。这个女人依然很难读懂。
她终于松开了莱德尔的胳膊,与他比肩而站,脸上看不出一丝病容。她放眼望去,看到联结堡号的领导层聚在一起,在斯隆妮身边站成一行,吊顶灯在欢快的阴影中给她高挺的颧骨和茶色的肌肤镀上一层金色。没有头疼或者筋疲力尽的迹象,在她笔直的凝视中,甚至没有减少一丝智慧的光芒。
这个女人可不不容小觑。她比斯隆妮一开始期待的要强得多。男孩,这就是一个错误。不管神堡理事会怎么说,也不管其他私人投资者怎么说,仙女座先遣队首先是她的任务,而不是其他人的任务。加森首先提出了这个想法,然而遭遇了巨大的压力和繁文缛节的干扰,完全靠着强大的意志才终于过关。她甚至说服了阿列克·莱德尔加入了人类开拓者——这可非同小可,他对自己那一大排项目的痴迷早已尽人皆知。从各个方面来说,莱德尔这货在失去妻子之前都棒极了,而现在他只能独立拉扯两个孩子,而且还要对付各种破事。
斯隆妮已经听到风声,委员会成员在打赌他会不会签约。他的N7指派很有分量,而且确实如此。斯隆妮和他见了几次面,这几次会面让斯隆妮意识到对他不可小觑。考虑到莱德尔现在站在加森身边,甚至两人的热情如此相似,斯隆妮在想很多人出发的时候还不如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有钱,而且,她听说他的孩子也加入了这个项目。也许这正足以刺激人们进入角色,也许这些孩子们已经进入角色了,谁知道呢?
不管有没有孩子,她一直怀疑莱德尔在工作中并不像委员会希望的那样容易相处。她不是一个读心术大师都知道他很容易不耐烦,这些典礼可能已经让他很烦躁了,“让我们熬过这些破事,”人们总是听到他这么说,“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干点正事了。”
永远有更多正事在等着他。
“好吧,”他摩拳擦掌,见缝插针地说,“是时候动手了,可以开始干正事了。”
斯隆妮的傻笑引来了他古怪的注视——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多看她一些,老实说——只是点头而已,她也回点了一下。
似乎是突然想起来应该注意礼貌,他也对其他成员点了点头。“祝我们所有人成功。”
加森大方地露齿一笑,“那边见。”
斯隆妮有点吃惊,因为莱德尔的不耐烦引起了几声轻笑。
不管他觉得什么事情很搞笑,他们都没有停下来。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依然道别。终于说了再见,莱德尔登上最后一架穿梭机,穿梭机很快的离开,连鸣笛都没有。他在先遣队里有自己的任务,而海伯利安号将在联结堡号出发之后很快离开。
计划已经尽可能简单:联结堡号首先到达仙女座,然后完成它最终阶段的建设,从旅行捆扎状态像折纸一样伸展开。开拓者号将随后赶到,引导方舟到达中心空间站的泊位。只要全部装好并开始运行,它将作为一个物流中心港,并作为新星系的殖民政府所在地——相当于仙女座的神堡,而且只会比神堡更好。
当人们说联结堡号比神堡更好的时候,加森并不喜欢这种说法。斯隆妮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为了人类和其他的种族,神堡背负了太多包袱(?)。在政治的夹缝间,理事会的努力无非就是互相争斗,压倒对方——或者一起收拾克洛根——再不然就是说人类“图样图森破”。
斯隆妮摇了摇头,好像就能摇掉这些恼火的事情。清单上的事太长,而归因于积压的死亡代价更大。
神堡的失败之处,联结堡绝不会重现。
她看着机库门在莱德尔的穿梭机身后吭啷关上,一阵激动的感觉涌过她的全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就是了,这就是联结堡号外面最后一扇门了,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联结堡号的最后一扇门,斯隆妮的眼光无法离开。
他们都原地站着,穿梭机推进器发出的一束光线越来越细,直到门最后尖锐的吭啷一声关上。
斯隆妮眨了眨眼,偷偷地看了看四周,不想成为打破这一沉默的人。
加森就不会如此内疚,“现在我们休息吧。”她开心地说道,故意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她知道斯隆妮感觉如何,人同此心。“我就期待着这一刻呢。”
“真的?”
“为什么不呢?”她伸了个懒腰,“稍睡一会,然后我们就到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她又笑着说道,“我觉得我们有小憩一下的资格。”
她的几名手下礼貌地笑了笑,其他人也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们真的要动身了,真的要搞定了。“联结堡号,”播音员在覆盖全系统的通讯器中广播道,“准备进行最终检查,所有成员进入指定给本人的休眠舱。”
加森举起一个手指,指向空中。回声来回震荡,基本都是突然大声的聊天,轻浮的笑声和神经质的呼气声。“听到了吗?”她棕黑色的眼睛闪着光,“让我们去需要我们的地方!”
斯隆妮稳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重复一遍,”那个声音又响起,“所有人员进入指定给自己的休眠舱,很快就会起飞。”
“去往新的世界。”斯隆妮喃喃道,这真的是对自己说的。而加森朝身边扫了一眼,很是开心。
“去往更好的星系。”这个女人纠正道。
是啊,斯隆妮也喜欢那个新的星系。
斯隆妮与核心管理层一起走着,他们刚刚最后一次仪式性地巡视完飞船。一切都是应有的样子,而斯隆妮对多年艰苦工作积累出来的成果特别自豪。
她知道现在一切都好,每一次她在飞船上疾步的时候,她都觉得,联结堡号是个彻头彻尾的奇迹。一半算是方舟,一半算是太空站,这座建筑在规模上和野心上仅次于神堡。不过与其创建理念不同,这个地方是他们一手搭建起来的,而且也是为了他们搭建的。
为了崭新的未来。
人类,赛拉睿人,阿莎丽人,突锐人。联结堡号上面唯一的非理事会种族是克洛根人,不过他们的纳克莫部落已经签署了协议,为联结堡号效力。尽管如此,不论平等与否,他们都已经因为吉恩·加森的野望上了同一条船,而且他们已经这么做了,联结堡号已经准备出发了。
管理层都在前往指定的休眠舱,斯隆妮站在后面。管理层人员中,她只与两个人的关系超出点头之交:加森本人,以及马特里亚其·努艾拉,她是团队中最好的咨询师。不管这名阿莎丽人之前做过些什么,斯隆妮一直很希望让长寿的马特里亚其待在船上。
如果他们想要成事,就需要阿莎丽人的智慧襄助,而且,斯隆妮在心中暗笑着惦记的,是她的生物异能。联结堡号上只有少数乘客和人员拥有此项能力,其中绝大多数是阿莎丽人。努艾拉在场,也让很多人感觉好多了,种族主义的残余在联结堡号的旅程中必须镇压下去。
他们现在拴在一起了,努艾拉和加森的手握在一起,显然情谊极深,分别的时候还互相鼓励。
斯隆妮仔细地看着她们,满脑子都是发射程序。他们的休眠舱已经正确密封,在最后的读数中没有任何异常。他们和其他最高层领导将在仙女座首批醒过来。等级已经确定下来,首先是顶级人员——其中有一名经受训练并且准备充分的医生,接下来是其他顶级医疗人员,然后斯隆妮会醒过来,接着,殖民化的努力会在一片热忱中开始。
只是打个盹,对吧?斯隆妮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简洁的概念太令人困惑了。六百年的时间可比打个盹长多了,不过他们感觉不到。
她一直等着其他人陆陆续续被护送到自己的休眠舱,并相互道别并鼓励。她需要监视所有的舱门都关上,才会回到自己的休眠舱,而她的组员们早已有一部分陷入沉睡。
很快,斯隆妮发现只剩下她自己和加森了。就好像是女人的第六感要求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一样,她与斯隆妮一起等着看到每个休眠舱都关上,所有的指示灯都闪出正确进入休眠的信号。
斯隆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加森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你喜欢我昨天晚上的演讲吗?”她开朗地问道。
“呃……”这个女人的笑得有点扭曲,斯隆妮尴尬地笑了。“我没有听到,我当时……”她的声音黯淡下去,想要编造出一个诚实的理由,这个理由又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混蛋,关我屁事可能不是个好理由。
“没关系的,凯莉总监,”她用手指指了指鼻子以示了解,黑色的眼睛笑着看着斯隆妮。“那是个很忙的夜晚。”
“很忙,”斯隆妮重复道,如果加森相信的话,斯隆妮就是个裸体奎利人了。“是的,正是如此。很多事情需要准备,简报还有其他事情。”
“好的。”她走进自己的休眠舱,语气欢快。“如果你想听一下的话,核心部门有录音,万一有人需要在最后关头打打气呢。”
斯隆妮耸了耸肩,不过知道她会听的。“每个人都说自己真心喜欢这个任务,”她承认道,“我猜我应该知道我的小队都热烈讨论过了。”
“很好,就这么干。”又是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比她招牌式的强力动作还给力,清晰,明快,毫无弱点,正如她本人。加森如果是个风吹就倒的人,可走不了这么远。
斯隆妮很欣赏这一点。
加森躺下,整理了一下制服上的折痕,也许是会因此而太舒服?斯隆妮不太清楚这有什么影响,不过如果一个压痕在你身上印了几个世纪,这肯定会成为最严重的问题之一。
她也许已经错过了绝大多数科学会议,但她看过加森一丝不苟写满笔记的计划,并机智地重写了一遍,以便联结堡号上船员中的新人看了也能照搬执行,数据需要很久才能返回。太多宜居星球,热情欢迎的空间,太多需要探索、安居、成长的地方。
他们是第一批造访另一个星系的先锋,不管那里有什么上帝,都要把这个事情搞定。
就算他们只剩下一个人,也会坚信这一点,斯隆妮当然也坚信。
一件褶皱的休眠制服在她的清单上当然不会占据太优先的地位,不过无论加森准备起飞的货运飞船上有什么东西,对斯隆妮来说都很不错。
加森双臂叠放到胸前,斯隆妮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个女人身上,她正舒服地偎依在精致的休眠舱内部。“那头见。”她喃喃道,更像是对着自己而不是斯隆妮说的。“仙女座。”然后,看着斯隆妮的眼睛,她问道,“你希望在那里找到什么,总监?”
她眨了眨眼,“我还没怎么想这个问题。”直白的谎言,加森有点泄气,斯隆妮又略带自嘲地问道,“治疗一下常见的宿醉怎么样?”
这句话惹来了一阵大笑,爽朗而真挚。“我们只能希望如此。”加森说道,呵呵笑着,朝斯隆妮点了点头,意味着现在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
斯隆妮监视着休眠舱关上。先遣队的领导也经过了小小的舷窗,依照老习惯在舱门上轻轻拍了两下,直到所有的指示灯显示成功冷冻并稳定下来。
“那边见。”斯隆妮回应道——她真正的工作要降临了。
她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还在因为昨晚的影响而突突地跳。她开始了最后对自己的检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制定程序的人规定凯莉总监是最后一个保持清醒的人,这也算是个奇怪的荣誉。
凯莉将宣布空间站能够安全地飞行,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她提醒自己道。不过她脑子里兴奋的那个部分也在提醒她,她也有权把飞船叫停,如果出现了任何疏漏,她还可以把飞船锁定。
这很说明问题,对吧?
“这不是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出错,”她在长长的走廊里踱步的时候自言自语。这个地方由银河系最杰出的大脑建造。每个东西,小到最细微的一束线缆,也都是天才们耗费了无数时间的最终产品。如果现在什么事情出了岔子,那一定是上帝太操蛋了。
斯隆妮并不相信上帝,或者从来都逃避这样的设定,而并非是因为联结堡号本身太大,风险太高。最后走一遍是发射清单上的少数项目之一,她对清单上的事情连眼睛都不敢眨。
说实话她从计划开始制定的时候就一直在期盼现在这一刻。几个小时在空间站的大厅中徜徉——这是她的空间站。这份寂静与孤独充满喜悦。她发誓要保护此处,并守护这个伟大的任务,她宁可付出生命。
诚然她并没有留下多少牵挂,的确没有,没有家人,也没有联盟之外的责任需要承担。她的前辈们曾经放弃的比她多得多。轮到她的时候,留下的只有一些行李。
一个星系当然值得这样付出。旧的伤疤,曾经的战线两边的敌人,随之而来的仇怨和在政治谈判桌上的外交。颟顸的官员更加在意阵亡将士的白骨为他们赚来的闪亮勋章……
陈旧而熟悉的愤怒依然回荡在斯隆妮的脑后。她咬着牙摇了摇头,效果就是宿醉变成了头晕。
够了,适可而止。她已经在做银河系里最棒的工作——很快就是两个星系内最棒的工作。她有机会搞定这个事情,而且就是现在。虽然这是跳跃式前进。首先,是旅程,然后是变革的时代。对她而言,听起来比一个在银河系里纠缠繁文缛节的可怜混蛋要强得多。
斯隆妮又全神贯注事无巨细地过了一遍清单。她不在乎要花六个小时还是六天,她要完全确定每一扇门都关上锁好,每一个储物板条箱都正确摆好,而且没有穷凶极恶的“失控因素”藏在通气孔里。
主要来说,这意味着要走很多路。这意味着在这是在万用工具上听加森演讲的完美时间。这个演讲就像这个女人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明天,我们将作出历史上——或未来最伟大的牺牲,”加森这样开始。豪情冲天,信心满满。“与此同时,我们也开始生命中最伟大的冒险。”
斯隆妮也同意这一点。未知世界的强烈吸引力并非是她的首选上瘾药物,不过她很享受这种激动。
“我们权衡了很多,流言,媒体报道,甚至威胁,都言之不尽。”她摊开手,好像能担得起参加数千个小时委员会的重量。“有人宣称这个计划无非就是我们带着昂贵的玩具,逃离曾经努力建设的银河系——”她扬起了眉毛,斯隆妮笑了。
“找个新地方去玩,还有人责难说我们的任务是银河系所有有意识的种族里最昂贵的保险策略。”
斯隆妮击败了这些比喻中的“他人”会非常开心。不过,她不得不满足于喃喃地几个简洁的绰号,然后继续前行。至少没人听到她对着万能工具自言自语。
“我在海伯利安上留下的消息与我现在说的内容差不多。你们将开始与以往的努力完全不同的旅程。而且请确信……”
加森在全息图像里停了下来,久久地看着摄像头。斯隆妮盯着摄像机,脚步也慢了下来,她感觉凉气在沿着脊背往上爬,一直穿过头皮,好像吉恩·加森就是在注视着她,她和几千名和她一样的先锋队员。
“这是一趟单程旅行。很多政客、唱反调和威胁我们的家伙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就因为我们坚信一些他们不相信的东西。我们在这些人不能想象甚至不能开始理解的事情上努力,投入信心。换而言之,他们,”加森斩钉截铁地说道,“错了。”
斯隆妮点了点头,非常坚定。让点头虫见鬼去吧。
“建设这样宏伟的空间站,需要各种各样的广阔环境,正是如此。我们都知道其中的原因。”不过说这些话的时候,加森轻轻笑着,斯隆妮不知道这是轻松还是无奈。“我们没人能事无巨细全部知道,包括我在内。不过他们只是等式中的一部分,你和我,”她说道,向斯隆妮打手势——也就是听众。“是另外一部分。”
斯隆妮发现自己又在点头。她默默地朝自己喊了另外一声Yes!她就是另外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斯隆妮有自己的计划、理念。而且加森已经清楚,她也喜欢,新希望的新办法,对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志愿出发,”她继续说道。“而且这种人为数众多,我们中的一些人很有责任感,担忧着我们银河系的未来。我们从过往脱身,寻找一个未来。我们希望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渴求未经探索的奇迹,而这些奇迹将令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焕然一新。”加森的笑容温暖而令人鼓舞。“在我看来,所有的人都平等地起作用——不过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确定,你们准备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海洋的时候,知晓以下……”她屏住呼吸,暂停了一下。
斯隆妮不由得赞叹这个女人的演讲技巧,尤其是与自己相比。斯隆妮的演讲简短但到位,比方说,把这事搞定或者把他们干掉,总是简洁而接地气。
不过摄像机偏爱吉恩·加森。她的意志力,她的信念,从每个气孔中散发出来,加森平静地说道,直接有力,毫无愧色,“这些理由都不再重要,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现在对于你和我来说,就是我们到达之后做些什么,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在到达仙女座后如何行动才是重要的。”
斯隆妮看着图像,停了一下。是的,加森达到目标了,超出希望的是,先遣队的领导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的旅程是我们各个种族所创造的最伟大奇迹之一,”行动创办者提醒他们,“我们以银河系史上从未有过的合作精神方筑成此杰作。我们自己团结协作,还有数千年来的文明,政府,信念,语言和艺术,难以置信的知识,难以置信的科技,奋力拼搏来的东西,无尽工作的结果,深不可测的灾难,而且最重要的是,数十个世界中,数千年来数十亿生灵的努力。”
“我们把这些东西,就像艺术家磨光了的工具,带到我们空空如也的洞穴中,带到仙女座星系。”加森的手合在一起。“我们出发,”她着重强调,“是为了描绘最伟大的杰作。”
斯隆妮斜靠在墙上,这个女人言语中的力量让她震骇。仅仅是这些言辞,斯隆妮就知道哪怕她让自己下刀山火海,自己也不会犹豫,哪怕一秒。她想,因为这就是加森的力量——她了解他们,知道什么能打动他们,他们希望的是什么。
加森停了一下,又继续深深地凝视着前方,仿佛知晓一切。“所以我现在对你们说刚才开拓者阿列克·莱德尔对我说的话。”斯隆妮想,她的笑容能统治伊利昂,这是另外一个永远搞不定的演讲技巧。“我将在那边见到你们所有人。”她停顿了一下,笑的意味深长,灯光突出了她的颧骨。“那时我们就可以开始干点正事了。”
录像停了。寂静笼罩了这里,沉得像雾,静得像冰。大厅很冷,而且还要再冷上六百年。不过斯隆妮?她可感觉不到冷。
她当兵已经很长时间了——实际上她这辈子都在当兵。她见过很多演说,有庆祝胜利的,有谴责暴行的。她一直在走战争之路,士兵的生活就是这么一条路,她都忘了关于希望的演讲的洗脑效果有多好。这是个新的开始,对吧?
斯隆妮摇了摇头,大声笑出来,空荡荡的大厅里荡漾着无数个回声。“仙女座!”她大声喊出这个词,回声再次此起彼伏。
那边。
她站在那里,倚靠在一片隔板上。这里有上百万片隔板,她都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在哪里。她趁此感觉了一下飞船,倾听它机械式的呼吸。系统呼呼运转,准备启动,干燥的循环空气一如既往的低语。空气循环系统很快就会停下来——没人需要空气的时候,不必再浪费能源。
接下来,斯隆妮会去睡觉。沉睡数百年,穿过永恒的寒冷虚无,联结堡号将在程序的精心导航下到达目的地。
斯隆妮推开隔板,继续巡视。她穿过水栽农场,机器商店和档案馆,这片不毛之地将在空间站在太空中展开后形成宏伟的广场。在这边会有文化办公室,以及她自己的安全总部——最好的,她无比坚信这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安全总部。
她要保证每件事物都正常运转,而这里的一切证明,确实如此。非常完美,联结堡号真是非常完美。
斯隆妮在小方框上划了个勾,空间站点亮了发动机,开始出发。就这么简单,如此平稳,她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她笑了,带着轻松和满足,回到船员存储室,打开万用仪,把自己的装备放置好,准备冷冻自己。很快,她回到441号冷冻舱。这个小房间只是联结堡号上无数舱室之一,每个都一模一样。八个舱室,一张用来在解冻后复苏认证的外科用床,终端,以及其他小东西。
这就是了——最后一步。
斯隆妮低下身躺进休眠舱,发现自己在整理制服,和加森一模一样。她哼了一声,放弃了整理制服,关上舱门。
“冷冻休眠过程启动,”一个机械化声音说道,“好好休息,先锋队员。”
打盹时间,对吧?斯隆妮笑着合上眼睛。
几分钟内,她——以及船上的所有人——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