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什和我会尽快赶到那的。”

嘉恩·坦恩扫了一眼他的同伴,艾迪森的表情没有透露她的想法。那好吧,“不需要让纳克莫·凯什从她目前的任务里离开。”坦恩说道,“这不是,嗯,一个技术问题。”

就像坦恩预想的一样,安全总监不喜欢玩暗示这一套。“我考虑考虑。”就像往常一样,和斯隆妮·凯莉的链接突然中断了。

坦恩默默站了一会儿,来回切换着重心,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我的语气应该更重一点。”

“这就可以了。”艾迪森说道。她坐在一张凳子上,膝盖并在一起,双手紧紧抱着腿。凳子是歪的,固定的螺栓在灾难中已经被撕开。凳子横跨着普通的地面和海绵一样的合成土壤,如果每件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的话,这里在坦恩苏醒之前本应该长出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的。

“如果凯什和她在一起,那我们肯定会搞定的。这甚至是件好事,她对空间站的了解——”

“是无人能比的。”坦恩挤出一个坚定地微笑以掩饰自己露头的酸气。

“协议说的很清楚,你和总监是……不过,协议?”艾迪森叹了口气,“说真的,你看看这个地方,坦恩。协议是我们最不应该关心的事情。”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的。他踱了几步,抬脚踢开碎石,碎石在地板上咔嗒咔嗒地跳开了。就像其他地方一样,水栽农场也曾是一片荒芜的史前地区。它本该被建成完美的工程奇迹的,现在却化为了泡影。这个地方也许一片静谧,但受到的灾难却一点也不少。

这让现在这个时刻显得格外紧要。不,他对这件事情感觉是对的。“我不同意,”他说道。“有很多非常聪明的人为我们可能面临的每种情况都投入了无数精力去设计,为每种偶然性都做好了计划。如果我们把他们的努力都扔到一边,而只是按照偶然站在这里的人做得临时决定开始行动,那就铸下了大错。”

他走到墙边,又转过身,“没有哪种办法就能算高出一筹的,”他说道。又开始走另外一条路线。

艾迪森还是没说话。他走到一半,停在她面前,“你一定同意我的看法对不对?”

她的反应不如预料般热烈,不过她至少在倾听。

“我以为……”坦恩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继续走着,每走一步他都会有新的思路,另外一种值得考虑的可能性,然后所有的思路都汇集到了同一件事情。

吉恩·加森,确实是一个卓越的思想家,她有意把协议编码到联结堡号的系统中来,不然他也不会被唤醒。他之所以存在在这里,以及他所扮演的的角色,实际上都是因为她的直接指令,而他愿意为完成这个角色的任务倾注其全部的努力。也许艾迪森总监会因为没有被选择担任这个角色而感到不平,但这不是坦恩的错,也不是他的责任。只有吉恩·加森能解释其中缘由,如果她能出现的话。

他又走一圈,走得越多,想的越深。

吉恩·加森绝不会猜到这种规模的灾难会降临在她的任务上。实际上这个协议中最后收尾的几个人是两个人类清洁工和一个克洛根牙医——很显然是宇宙中最烂的工作了——作为新的领导层,如果他们恰巧是活下来的三个最资深船员的话。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他们的能量就太大了。

转身接着走,他的头脑不停的思考着。

当然,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名单被协议削减至他头上来。他在领导层级上足足比加森低七位,但艾迪森和斯隆妮会为他提供咨询的,就像她俩也会给加森提供咨询一样。他可没这么要求她们,更没有发动政变。嘉恩·坦恩本来来这里就是工作的,所以不管要求他干什么都可以。如果这就是他的工作,那他就履行自己的职责。任务第一,这才是最重要的。

继续转身,走几步,他突然不动了。

他面前出现了一双靴子,这双靴子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抬起头,看到满眼倦色的斯隆妮·凯莉。

“快点,”她说道,甚至一句礼貌的客套话都没有。“我很忙的。”

“我得先跟你问个好,”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走到了门前,拦住了她的路。“进来,进来。”他手向水栽农场里面一挥,跟着安全总监走到里面。

她向福斯特·艾迪森打了招呼,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倒塌的边缘。这两个女人占据了仅有的两张椅子,坦恩站在一边。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靠着,只是把手扣在背后,等着。

艾迪森没有说话,斯隆妮只好打破沉默。

“该死的的紧急情况在哪里?”她呵道。“这里没有火灾,也没有死尸。所以……怎么回事?”

“没有着火,”坦恩同意。“没有尸体,也是真的,但你注意到这里少了些什么吗,凯利总监?”

“我没精力猜谜,执行总监坦恩!有话直说。”

他推断,他接下来揭示的真相所带来的冲击,足以回击她刚才强硬的语气。“很好,”他指着最近的泊位,“你看,那里没有庄稼!”他字正腔圆地解释道。

斯隆妮筋疲力尽地坐在那里,他反应太迟钝了吧?然后,她耸了耸肩,说道,“好的,那又如何?我们刚到这里,植物需要时间才能长起来的。”

“那也应该有萌芽的。”艾迪森帮腔道,但这就破坏了专属于他的伟大发现,这些人类,一点不尊重精妙之处。“在我们到达之前几个星期,自动化系统就会进行播种,所以在船员醒来的时候,庄稼就应该开始生长了。”

坦恩走到一个自动种植机前面,拿下一个他在30分钟之前放在那里的袋子。他把袋子拿到斯隆妮那里,放到她脚下。里面是几百株小作物的残骸,都已经枯萎烧坏了。

“辐射造成的,”他说道。“每一株都是。”

安全总监看着这些植物。她摊开手,“那我们就开始播种另外一批,对吧?必要的时候。我们有后勤供应,我不是个植物学家,但是……”

“没错,”坦恩抓住机会插话道。“你不是植物学家,我也不是,艾迪森总监也不是。我们所需要的正是植物学家,一整队植物学家。”

“坦恩,”斯隆妮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正在谈论这个事情,而你却在纠缠于概念。每件事情都在并行,而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让更多人来做事。增加系统的压力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们现在对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了,”他直截了当地说,“这意味着要重新考虑决定。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他举起手以示抵制,以防她必定夹杂三字经的反击。“请让我解释一下。”

也许就是这个请字起了作用,斯隆妮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她看了一眼福斯特·艾迪森,可能是寻找支持,但另外一个女人只是沉默。

“好吧,”她叹了口气。“什么理由?”

坦恩点了点头,“我们的情况依然很严重,”他说道。“不过迫在眉睫的威胁已经过去了。”

“你不可能知道到底结束没有,”她急促说道,明明还有这么多危险。“见鬼,我们甚至不知道哪些是威胁,所以我告诉你,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险。”

“我的意思无非是,”坦恩放慢速度以示强调,“火已经都扑灭了,破损的船壳也都密封住了。我也知道可能会有滞后效果,或者新的袭击,不管我们怎么称呼它,不过这些可能都不会发生。但我们能不能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取得一致?”

艾迪森点了一下头,斯隆妮耸了耸肩。

“那,继续。假如这一点成立,我们现在的注意力应该转到任务上来。”

“你在和我开玩笑吧,”斯隆妮瞪着他的脸,坦恩希望自己脸上是一副冷静自信的表情。

“见鬼,你不是开玩笑,你是认真的?!把这坨事情给加森说去吧,现在不需要——”

坦恩又一次举起手,“拜托,总监,让我说完。我希望,我们都希望,我们很快能发现指导者和远见者能好好活着。而且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不是主动要坐这个位置的。”

斯隆妮摇了摇头,她不相信他的真诚,也不相信他的动机。这很明显,但缺少办法对付他,或者斯隆妮现在只是没有找好合适的脏话回过去。

在她还没有还击之前,他继续推进,“我们需要调整眼前的目标。改变我们的焦点,从生存转为恢复。我相信我们的终极目标,支持开拓者们的任务,仍然是有可能的。实际上,不仅可能,而且重要。我们不能让他们到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只有光秃秃的联结堡号。”他的手朝破败的水栽农场一挥,“就像这样。”

“你有什么计划来完成这个任务吗?”

他有,但是他准备把它藏在自己的幌子下。“我们有意无意的都有自己的计划,让我们讨论一下这些选项,然后决定怎么做。”

“决定?”斯隆妮讽刺地笑了笑,“这就是为什么你支开凯什?”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答道。

“你不要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她哼道。“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好的,好吧,”他答道,这个女人不信任的态度让他有些恼火,还有她的敏锐的观察力。“支开她是有原因,但不是你深信不疑的那个原因。”

现在斯隆妮真的放声笑了,响亮而激昂。“我们现在在仙女座了,坦恩。你还记不记得加森的话?把之前的一切狗屎规矩扔到门外吧。”

“我不记得她曾经说过如此粗俗的话。”

“我只是说这个意思,不过她的意思就是这个。我们原来的老一套,愚蠢而不公平的偏见,在这里都不该出现。”

“就像我说的,这并不是我焦虑的理由。我只是感觉到协议……”

斯隆妮挥了挥手,浮夸地赞同他,“对的,对的,协议清清楚楚让你当老大。”她叹了口气,满满崩溃的感觉,毫无轻松。“我们到此为止吧,我现在要搞定一个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空间站,而你满脑子都是提议提议。我可以从你很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脸上看出来。”

坦恩点了点头。“是流气动力学,我们种族不适合……”

“管他是什么。”

他在想,他到底能不能找到与斯隆妮和谐一致的地方,但就目前而言,似乎不可能。结果呢,当然,也不重要。他有权下达决定,只要艾迪森还对他尚有一份理解,这样的决定就能得到批准。可能不会是一致通过,不过依然是多数,而这正是他们所一直需要的。

“很好,我建议唤醒大部分人群,”他解释道。“各个系统的专家,我们已经搞定了生命支持系统。”这句话没有任何谴责的成分。“水栽,能源,医疗,通讯,环境清理,传感器,星际导航,还有很多其他领域,都处于离线状态,或者危急状态。而且我们不唤醒这些必要的人开始修理系统,这些系统就不会正常工作。”

这名引起麻烦的人类已经在不停摇头。“不行,”斯隆妮说道。“没有足够的空气,还有食物,还有水。你说你想从求生存转变到恢复,但你恢复的队员们会让生存变得不可能。”

这是正是他想听到的回答,他知道她会这么说,也故意引她这么说的,这就是艾迪森显身手的时候了。

而且恰在此时,艾迪森接话了,“供应可以扩张一些。”“怎么增加?”斯隆妮问道。

“从附近的行星取得。”她扬起眉毛,“我们这帮人受训就是干这个的,我听到了你和上司争论。”她又说道。“那是什么时候,二十几个小时之前?”

“二十六,”坦恩回答道。不过决定再转圜一下,因为斯隆妮对他怒目而视。“再加上几分钟。”

准确的说,是三十七分钟。他们一般都很欣赏赛拉睿人照相机般的记忆力。

“我知道我们现在没有开拓者的侦察飞船过来对我们是个打击,”艾迪森继续说道,“但我在想,我们可以发射穿梭机,侦查最近的世界。他们可以带回空气和水,甚至食物。我承认可能性很低,但是绝不会是零。”

“是个屁!艾迪森,我们也不能这样做。”斯隆妮怒视着,手锁在下巴上——坦恩注意到了这个姿态,她把疲乏的身体重量支在手肘上,然后撑在膝盖上。她瞪着他们两个人,“对你们两个人说不,我在这里就成了坏人,不过当坏人也可以。你也听到了坎德罗斯的话,我们现在没有飞船了。如果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或者生命支持系统变得更加糟糕,我们就需要那些穿梭机从联结堡号疏散。”

“会有什么事情?”艾迪森质问道,紧皱着眉。

“疏散依然很有可能发生,”斯隆妮答道。“尤其是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们要讨论什么事情的话,也应该是我们如何匆忙带走这数千个休眠舱,把它们送到哪里,如果我们可以的话。”

“我们知道宜居星球……”

“我们没有——”斯隆妮强硬插话道,“足够的人力去与充满敌意的原生种族战斗。”

艾迪森顿时愁容满面,“我们来这里不是进行战斗的,斯隆妮。谈判可以——”

“是啊,是啊,我记得演说,”斯隆妮反驳道。“不过除非我们手里有一套仙女座星系现有生命体生存图的副本,否则我不会指望他们会和平欢迎我们。”

艾迪森咬牙切齿。肩膀绷紧。

坦恩觉得这时候应该发话,不然就会她们会……更加吵闹。就算,他没有想过疏散撤退这回事,但这并非一个不可翻越的障碍。“你的担心很有理由,”他开腔了,当斯隆妮嘴里叨咕什么“呵,谢谢”的时候,他停了一下。

如果讽刺是一种武器,这个女人早已是一名不知附加损害为何物的刺客。而且,她对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的焦虑似乎消耗了福斯特·艾迪森对他的信任。至少她现在在怒视着的是他,而不是她的临时对手。

他回敬了一个叹气,在脑海里为休眠唤醒清单加了一位精神学家。也许应该为各个不同种族唤醒一个精神学家团队,帮助船员们应付冲击。是的,真是个好主意。

坦恩把手交叠到脑后,“如果没有妥协的余地,那就是个僵局。”他还是踱步。“我们困境在于没有人力在合理的时间框架内修理联结堡号。我们现在的基干船员顶多只能维持空间站勉强跛行,不过我们都必须承认这样的场景下我们和任务的前景都不是一片光明的对吧?”

艾迪森同情地点点头,斯隆妮也不情愿地点点头。

坦恩继续踱着步说道,“而且,我们不能送走穿梭机,因为一旦发生了空间站级别的系统失灵,我们就需要用它们逃生——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正如同总监凯莉……”

“斯隆妮。”

“……斯隆妮,”他修正道。“所指出的。”他得到更多点头赞许。这一次,艾迪森犹豫了,而斯隆妮强烈赞许。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好。“然后,”他坚定地说道,“我一开始的提议是最好的。我们唤醒需要从事修理工作的船员,指导他们利用严重受限的资源高效地进行工作。无论人员是否被唤醒,艾迪森的飞船都要做好疏散全体人员的准备,做到只要一声令下,飞船就可以开始行动。”

令坦恩吃惊的是,斯隆妮没有皱着眉头,但不知什么东西让她张嘴大笑起来。“怎么了?”他小心问道,“我刚才说了句笑话吗?”

“不是,”斯隆妮回答道。“只是我们需要唤醒进行修理工作的船员绝大部分都是纯劳动力。她笑的更大声了,“凯什的人。”停了一下,“克洛根人,你懂的。”

坦恩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们应该列一个清单,”她继续说道,语气在这个压抑的环境下显得十分明朗。“列出我们所需要的所有克洛根工人。”

“我……”坦恩咽下后面的话,他的脑海中勾画出联结堡号满是克洛根人的样子,这个场景令他颤抖了一下。太晚了,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力遏止。“我对我们需要谁有些想法,也许应该另外增加一下警卫人手会比较明智……”

斯隆妮笑的更开心了,显然这个难搞的人类女人在他的不安中找到了乐趣。

“我也需要几个人,”艾迪森说道。“最开始是我的助理,威廉·斯本德,而且还需要其他几个殖民小队的船员检查幸存的穿梭机,我们都知道它们在灾难中受到了损害。”

“就像我说的,列个清单出来。我会出于安全因素再审阅一下。”斯隆妮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确保他们都注意到她说的话。“如果我们唤醒了一群人,却发现无法支持供养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让他们回到休眠舱,”坦恩直接说道。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不过斯隆妮很是怀疑,但她没有反驳。相反,她站起来经过坦恩朝门走去。她走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背,重重地拍了几下。

坦恩的身体歪了一下,他的面部抽搐,又恼火又吃惊。

“我们都同意对吧,”她干脆地说道。“我会让凯什知道的,会议结束。”就像她来一样,她想走便走。她甩上门的时候,他的肩膀依然刺痛。

 即便如此,坦恩感觉一抹微笑爬上了他的脸,令人吃惊的是,感觉还不错。他在这里办成了点事情,当然,不算大事,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而且,“也许”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到时候”。

 

在大厅外面,斯隆妮走到最近的通讯面板旁边,输入了自己第一个军官的登录名。谢天谢地,他们终于趁她和凯什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成功地锁定了通讯系统。她不希望嘟嘟嘟的声音在每一个扬声器上都听得见。然后当赛拉睿人以后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把这个扔到她脸上。

“坎德罗斯在,”他的回复一分钟后传了过来。

“我是斯隆妮,”她说道。“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关上门的声音。“可以,请继续。”

她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再次确定坦恩和艾迪森没有在大厅里面听着。她很满意,为自己找了个角度监视周围,压低声音。“组织一支军官团队,由塔里尼领导,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多少人?”

“足够守卫所有现在能到达的物资存储房间。”储备物资遍布联结堡号,不过空间站的大部分都阴冷而没有空气,由于损害严重而无法进入。斯隆妮不觉得需要在这样的房间门口布置士兵,至少现在不需要。

“我们遇到问题了吗?”坎德罗斯问道。

“没有,”她说道,“不过仅仅在周二,如果你明白我的话。”

“嗨,是的。我明白。”

“很好,斯隆妮,完毕。”她挂掉链接,出发去寻找纳克莫·凯什。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满地碎屑的大厅,又穿过一排可以鸟瞰悬臂的公寓。这些门厅的门虽然没有休眠厅的门结实,不过都被扯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走道的对面,这就很诡异了。好像是安装工人把它们放在那里,准备安装。

她心血来潮,站在一个门口,走了进去。这个房间的布局比较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没有私人物品;这些东西都已经存放好,等谁被安排到这个房间才能拿出来,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见鬼,斯隆妮自从空间站发射以后,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房间。都闪着崭新的光。谁会知道空间站的这块区域能留存下来呢?

这种想法让她胸口隐隐作痛。她自己的办公室也是这样,对吧?只不过床更小一些。

斯隆妮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孤寂的房间,离开了。她走到大厅尽头,拐弯,继续向前,穿过百叶窗遮蔽的运输办公室,然后是移民办公室。

这几个房间再次坐满职员实际投入使用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她想这个地方是不是用作避难所更佳。

后面传来了轻微的声音,斯隆妮迅速抽出手枪,转身,瞄准。

“是我,是我,”嘉恩·坦恩着急说道,双手举起。

斯隆妮眯起眼睛,“你跟着我?”

“当然啦,”他答道,然后似乎又想了想刚才话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不是那个意思。”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走出阴影,“意思就是两个人刚吵完架,却要去同一个方向,很尴尬。”

她看着他,不过这绝不意味着她喜欢赛拉睿人的表情。突锐人的脸庞也是这么回事,不过没这么……我也不知道,她这样胡思乱想。赛拉睿人鸟一样的脸庞上没什么线条,没有足够明显的区别。角倒是很容易识别,大大的鸟眼当然也能区别开,不过他们都有角和鸟眼。不管原因如何,她不能确定她能相信他。

坦恩看到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我正在回到行动室的路上,而且我以为你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可以预见的尴尬。然后你从我前面几米的公寓里走出来,站在这里等着你会感觉很奇怪,所以我……”

“好的,坦恩,我明白了。”

“那你能把枪口放低一些吗?”

斯隆妮垂下枪,尽力藏住自己的笑。她意识到刚才几乎把他吓尿了,不过她其实并不在意,让他受点惊吓也许对健康有好处。

“所以,行动室,是吧?你的下一个日程安排是什么?你过来,我又不咬你。”

赛拉睿人尽了全部努力才保持脸色平静,穿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来到她身边。他们走了几步,都没说话。

不是因为没话说,斯隆妮意识到赛拉睿人在低声叨咕脑子里在想的事情。他是个爱思考的人,这个税收呆子,字斟句酌的,但这并不能让他变得更加可信。

“很难排个一二三四,”他终于开腔,“毕竟我们现在面临这么多问题。”

“是啊,那我们现在不说这个。”

他点了点头,“我感觉,我们开会之后,我终于有了一个喘息的时间。我觉得我应该看一下一直困扰我的东西。”

“只有一件事?”

赛拉睿人停了一下,小心翼翼而又深思熟虑地朝斯隆妮扫了一眼,至少斯隆妮认为是这样的。“不,”他说道,而这份小心又伴随着浅浅的微笑。“当然不是,但让我们现在先集中于一件特别的事情上。”

“哪个事情?”

“特别的,那件事。”他说道,加强了这个词的语气,好像这样可以让他开心似的。“我们可以碰碰运气。不管这件事情如何,对我们来说都很陌生,不然传感器会注意到并且会警告我们中的某些人。”

“传感器阵列已经坏掉了。”她指出。

“是吗?”他把双手并在一起,拢进袖子。“或者是因为这些技师无法查验数据,所以相信传感器都坏掉了?”

他的眉弓抬起,“好的,那又如何?事情没有任何改变。”

“改变不了,”他同意道。“但是我担心这不是一个孤立的事情。”

“啊。”她也在想此事,尤其是她睡觉前。现在有这么多已经明明白白要担心的事情,却还要为还不明所以的问题忧心好像毫无意义。但是他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她也就考虑了一番。“我们第一次定位行动室的时候,”她思虑一番后说道,“发生了强烈地震。整艘飞船突然一歪,听起来就像是船体后面那里卷起来了。”

“可能是某些脆弱的结构掉下来了?或者是撞上了另外一个空间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如果这是一次碰撞,”她指出,“我却没有看到任何飞船……”她的话停住,她的脚步也停住了,人僵在走廊中间。

坦恩朝她探视的地方转过去,“你看到什么了?”

“可能是什么东西在那。”她皱着眉,用拇指和食指使劲夹着鼻梁。“什么事都能惹得我肾上腺素激增。”

“啊,”坦恩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表示同情。“人类进化的关键点在于从猎物崛起为猎食者,不过从来不是把多余的系统进化到有效的程序……”

“坦恩……”

他赶紧停下了,清了清喉咙。“肾上腺素,”他简洁说道,“会扰乱思维的。”

她接受这个解释,斯隆妮又加快了脚步,旁边还是赛拉睿人。“我记得的最清楚的事情就是外面的星云,或者是某种形式的能量波?我看到它在空间站上面盘旋……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被扯掉的那一块。”她快到了,她也清楚这一点。她摊手,“我不是天文物理学家,所以用词不准确。不过我不能确定那里有什么东西,有些事情我们还没看到。”或者是漏过了。

坦恩看着她,“没有感应器不可能找到的。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们研究撞击之前收集到的数据……你相信这片不寻常的星云就是关键所在?”

“这是我唯一看到的东西。”她说道,又耸耸肩。“而且考虑到它靠的很近,如果我们真的忽视了它的存在那就太令人恼火了,只会以后再撞上。”

“这个猜测很有道理,我们在第一批要调查的事情中应该给它打上特别的记号。”坦恩说道,斯隆妮在他走的时候看着他的身侧,发现这次竟然没什么需要和他争辩的。“实际上,我在琢磨在新的星系里学习新东西这个想法。”

“你?”

“是啊,当然,”他答道,振作起来。“还有谁能解码日志记录?虽然烧毁的记录只有一部分,但是里面的情报不少。”

“我相信魔鬼就在细节处。”

他竟然笑了一下,“我最喜欢的人类格言之一。是的,没错。就算我们的系统无法将来袭攻击识别为威胁,但至少会留下记录。”

 “那你能搞定此事吗?”她问道,她至少可以保持真挚。无论如何,传感器数据技师不像执行总监这一角色有可替代性。“我觉得税收才是你的专业领域吧。”

听到这句话,他瘦弱的肩膀也挺立了起来,虽然很难说,不过她还是感觉他瘦弱的赛拉睿胸膛也挺了起来。“数学才是我的专业,”他声称。“传感器记录和成本基础数据也没有太大区别。”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他们走的距离稍微远了点,通过一大片公地。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大群兴高采烈的先锋队员,吹着长笛,喝着香槟。不过现在这里只是一块倾倒废弃家具的垃圾场,就像其他地方一样,都是灾难现场。“不过,”她凝神说道,“如果,灾难就横在我们面前,你会怎么办?我们无法采取行动,总不能朝看不见的目标开枪吧。”

“这就是我对优先要做的事的评定了,”他说道。

“我们是应该先修复水栽农场,这样将来的几个月甚至几年我们都有的吃了?还是先修复发动机,以避免下一次撞击呢?而且,可能这种撞击的影响范围还在扩散,我们需要提醒开拓者。”

所有的事情都在她脑海里反复掂量着,哪怕是睡觉时也挥之不去,在此之前,开拓者的事情本来被扔到一边。

如果他们还在冬眠状态,撞上这一大坨……

她用一只手指按着鼻梁,“坦恩,你让我很头疼。”“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区别。”坦恩说道。“原谅我不客气的直说,你喜欢把问题看得太狭窄,迫在眉睫的东西吸引了你所有的注意,而这件事情搞定之后,你又转向等着解决的下一个问题。”

“深谋远虑,是不是这个意思?”

“很准确。”

她停了下来,他俩现在通往行动室的门上,而他好像并未注意这一点。“你准备怎么办,坦恩?”

“只是随便聊聊吗?”他说道,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没错。”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锐利的观察力已经看穿了我阴险的计划。”

斯隆妮大笑,就算是坦恩看来,这个投降也假得太明显了,她示意继续。

“我想说的就是,安全——斯隆妮,假如,比方说,我确实发现我们需要简单直接的执行能力,而且我对你和艾迪森的建议一样,我要求你们时刻谨记我的方法。也就是说,如果我要求的是引擎,那是因为数学告诉我我们对引擎的需求比我们对种子的需求更加紧急。”

“不过这可超出了数学的范围。”斯隆妮看着空空如也的走道,皱着眉。“有人受了伤,有人濒临死亡。你是不是说,如果你过来告诉我说我们应该修理引擎,而不是生命支持系统,我是不是应该接受这个该死的数学,而一点都不质疑你?”

“我只是要求一点基本的信任,如果数据告诉我修理生命支持系统可以挽救十条生命,而修理引擎会杀死这十个人,但随后就可以拯救一千条生命,那我们就应该修理引擎。”

“见鬼,这太冷血了。就算对一个赛拉睿人来说,也太冷血了。”

“一般来说,宇宙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忙着将数学数值应用到任何紧急情况,我宏大智能的另外一部分也会通过思想来试验其他的可能。”他给了斯隆妮一个自认为很友善的笑容。

也许所有的赛拉睿人看起来都像骗子——也许只有他像骗子。

斯隆妮摇了摇头,她的善意消逝了,现在她就像他的计算一样冷冰冰。“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的数学推理结果坚如磐石,我就应该双倍信任你,”她慢慢说道,每个字都浸满了怀疑。“然后好让你做出更好的选择?”她大笑一声。“你是对的,坦恩。我们之间是有区别的,所以我给你另外一套数据进行分析。”她一只手指指向他的方向,只不过没有直接指着他干瘪的胸部。“不管你是不是执行总监,如果你的数学说X代表什么未来的潜在收益,而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就要他妈的救人命,我的直觉一定会赢,每次都会赢,明白吗?”

他仔细看着她,又一次把手塞到袖子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喃喃说道,“太明白了。”

通往行动室的门嘶嘶打开了,纳克莫·凯什笨拙地走了出来。坦恩碰到这位不速之客有点措手不及,几乎摔倒在一边。

斯隆妮甚至都没有隐藏自己的不屑,至少克洛根人的眼光与她的她眼光接触的时候。“他妈的,现在怎样了?”

凯什的大脑袋晃来晃去,最终盯着坦恩。他正窘迫地修正仪容,没有说话。不过,停下手忙脚乱的一切后,他皱着眉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克洛根人的声音猛地低沉下来。“是吉恩·加森。”他们两个人还没来得及问问题,她就摇了摇头,“他们找到了她。”

 

临时停尸房设在一个生物实验室里面,几个甲板之外。凯什带路,斯隆妮在她身边,坦恩沉默不语,跟在后面。

“他们现在死了差不多一百个人,”凯什说道。“生物定位器离线,而尸体……好吧,你差不多都看过了,你知道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她,”斯隆妮终于开口了,一个空洞的解释,不过还是有意义的。

“就是这样。”

凯什冲进冰冷的房间,直奔一张桌子前面,有两名技师站在桌子旁边。桌子上是一个斯隆妮职业生涯经常目睹的东西——尸体。一个尸袋,她从来绝对没有想过,加森会在里面。

“在哪里找到她的?”

“在行动室附近的一个房间里。”答案传来,不过不是克洛根人说的,是技师回答的,他满眼疲惫。“我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清理尸体。”

另外一个技师说道,“所有的人都是受的一样的伤,物理损伤,严重烧伤。场面……十分惨烈。”

门打开了,福斯特·艾迪森冲进房间。她看一眼斯隆妮的脸色就知道,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斯隆妮等着这个女人走到她身边,拉过袋子。一开始,斯隆妮找不到什么证据证明她的身份,面部大部分已经烧焦,藏在碳化皮肤下。味道很难闻,血肉一部分烧焦,一部分翻出来,还有的因为不知道暴露在空气中多少小时,已经腐烂。不过斯隆妮强迫自己站直了,不要掩住口鼻。

聚在这里的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沉默中。

斯隆妮脑子里闪过一百万个想法,太多需要注意要勾画的了。

艾迪森重新把尸体盖上,指节发白,抓住桌子一边。“我们得安排一个葬礼。”她说道,声音哽咽。

“不行,”斯隆妮回答道,趁这个想法还没能发酵成为一个自己无法应付的事件。这样做不近人情,但无可指摘。

“我和安全总监是一个想法。”坦恩自愿帮腔。

“我没有问你,”斯隆妮又说,不过控制住自己的怒气。这个不是针对他,也没有经过盘算。而且,他执行总监的角色变得更加稳固了一点,现在面对他已经不可避免,不能指望加森出现然后拯救一切了。“艾迪森,我无意冒犯,不过我们现在完全不必考虑葬礼的事情。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人力。”

“也没有……”凯什低声说,“设施。”

“我们现在只能把她放在这里,”斯隆妮继续道,感激克洛根人的支持,“和其他所有人一起,直到……”

“直到我们能好好做事,”坦恩插话道,坚定得令人吃惊。“她值得办一个葬礼。”

“他们都值得。”斯隆妮情不自禁地说,房间里面差不多有一百具尸体,他们都配得上一次饱含尊敬的道别。

大家一动不动,没人争辩这件事情,也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凯什把巨掌放到加森闭上的眼睑上。这是一个柔软的姿态,不过并不令人吃惊。她为纳克莫的部落登上这个旅途用了排山倒海的力量。

最后还是坦恩打破了沉默,“我们都希望能哀悼纪念,不过现在有太多工作要做。如果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伟大的奠基人会希望我们做所有能做的事情挽救这个任务,这排在其他事情之前。”

这种事情你无法争辩,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无懈可击。斯隆妮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也善意地回点了一下。

现在在吉恩·加森的身边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她离开了。

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任务就靠他们了,也只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