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5日晚上八点半。

「距离试卷解封还有……倒计时60个小时。」

报完时间后,岳萤补充了这么一句,关闭手机。

卓知岚皱眉,略微有些不解,「现在连保命都成问题了,你为什么还是总惦记上课和考试?你们好学生都是这样吗?」

岳萤听到这话后,苦恼怎么和卓知岚解释,「可能上课考试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象征日常生活的符号,只要一想到等丧尸危机结束了还得回学校上学,我就心安一点吧。」

「一想到结束后还得回学校上学,我就头大。」岳萤微妙的心思果然没能让卓知岚了解,「我唯一开心的事情就是18号的考试肯定没戏了。」

岳萤无奈地打趣道,「你对考试就这么没信心吗?老师都说了那天考的不是学校里的文化课啊。」

卓知岚听了却更是皱起眉头,「少年班出的题太奇怪了,我宁愿考数学。」

「你数学很好?」

「不,最差的一科。」

岳萤笑了起来,「少年班出题主要是面向自主招生的嘛,确实会奇怪一点,我记得第二轮笔试的时候放了一段录音,问我们从录音里听到了什么……我放到最大音量听了好几遍,还是只能听出是一个人含含糊糊地嘟囔。到后来也没公布正确答案。」

滕沛文兴致盎然地加入对话,「我记得那个!我回家跟我爸爸讲了,他说我哥在大学里申请的一个实验班里也出了类似的题,好像不同的人会听出不一样的意思来,有些人觉得是痛苦地呻吟,有些人觉得是在正常说话,还有人说那是哼歌跑调了……」

「这该不会是用来测试反社会倾向的吧?」卓知岚挑衅地看向林霁,「如果听着像呻吟,心里可能多少有点变态。」

但林霁完全没被撩拨,「是啊,还挺有意思的,要是每个人都能做一下那道题就好了。」

常若瑜明白林霁这是在讽刺卓知岚没能进入第二轮笔试,连忙赶在卓知岚明白过来、怒气上涌之前换了话题:「马上就该睡觉了,咱们确认一下值班的顺序吧?」

九点到零点之间的守卫是岳萤和胥澄。

零点到三点之间的守卫是杜兆京和常若瑜。

从三点到天亮,则由卓知岚、滕沛文和林霁一起负责。

19.

这是根据每个人保留的体力和精力安排出的时间表。岳萤和胥澄自发守第一班,因为他们都说自己还不困。常若瑜看着胥澄明明已经熬到了身体和精神的极限、却还是无法正常入眠的样子,难免非常不忍,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零点刚过,岳萤和胥澄带着杜兆京来敲常若瑜的房门。

常若瑜其实也睡得很浅。岳萤刚敲门,就听见门内常若瑜从床上起来的声音。

今晚她的房门没有锁,因为她认为在现在的情势下,比起关心男女之间的防备,还不如把「危难时可以快速逃命」放在最优先的地位。

「外面没问题,三楼的孩子们也没有动静。」

岳萤简短地汇报道。他想要赶紧回去写几页日志然后睡觉——三个小时的守夜之后,他终于疲惫了。

不如说,岳萤是终于消磨掉了内心的某种希望,并彻底地接受了丧尸围城、众人受困于孤儿院的事实。希望熄灭之后,人就不会那么执着于让自己清醒着了。

「……嗯。」

常若瑜自胥澄的手里接过手电,借着手电的光线,她从少年的眼神中清楚地解读出了这样的信息:请你再多说几句,安定人心、鼓舞士气,这是要由你扮演的角色。

「……三点我会去叫她们三个人来守最后一班的,放心吧。明早见。」

常若瑜用手电照亮走廊的地面,先后目送岳萤和胥澄顺着光亮的指引回房休息。

「走吧,杜兆京。」

20.

岳萤的记录:

16日凌晨一点二十六分,在一楼走廊巡视的常若瑜和杜兆京发现地面有血迹。

大量血液从胥澄所住的房间流出。两人进入屋内后,看到胥澄倒在书桌旁,一把厨刀插入下巴捅进头部。胥澄大量失血,已经停止呼吸。杜兆京在原地看守尸体,常若瑜叫醒了林霁。

21.

其实常若瑜很快就带着林霁和岳萤过来了,但杜兆京主观上总觉得时间过了许久。

手电筒苍白的光线照着胥澄的尸体。杜兆京的手很稳,光线毫不晃动,杜兆京就那么和胥澄的尸体对视。胥澄的眼睛没有闭上,像是在瞪视着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杜兆京有的时候会怀疑自己的大脑出了某种毛病。

作为一个高中男生,对比起同龄人来说,他的感情波动过于平淡。

在他的初中和高中的青春回忆中,好像既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刻,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时刻——既没有因为自己可能在乒乓球上取得成绩而感到兴奋,也没有在放弃乒乓球后感受过太多不甘或懊悔。

人们向来很喜欢他的这种特质。父母认为他们生下了一个成熟的、天才般的孩子。

教练们觉得冷静的头脑有助于他取得成绩。男性朋友中他是很好的团队成员,可靠,值得信赖。女生们因为他的身体和气质,毫不吝啬地表现出爱恋和仰慕。

然而这天生而来的冷淡到底是好是坏,杜兆京很少思考,也从来没有人来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杜兆京从小到大,曾有过唯一一句震荡的呐喊——

——你们没发现我有哪里不对吗?

这句呐喊没有声音。偶尔在内心回荡一下,然后渐弱,再消失。

但赶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开始前,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他尽管没有听到这句呐喊,却对杜兆京的生活态度抱有怀疑。

是胥澄。

那场对话好像是发生在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其实不过是几十个小时前,在夏令营活动中准备野餐的时候进行的。

上个学期即将结束前,学校宣布要在高二升高三的学生中选拔出四十人,重新分班,单独培养。新班级有个听起来很蠢的名字:脑潜力少年班。简直像是骗钱的培训机构。

虽说学校雷厉风行的做法在学生和家长之间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本市的其他重点高中也有同样的项目,且学校似乎对于反对意见毫不在意。于是两轮笔试和一轮面试迅速地进行完毕,没过两周,少年班的入选名单就贴在了公告栏,通过选拔的学生们也收到了通知短信,指示他们某日某时起到新教室报道。

杜兆京在文化课学习上只能勉强挤到中游,所以第一轮笔试他便没能通过。第二轮笔试和面试考了什么,他甚至都没花心思去打听。但就在他快要完全忘记少年班这码事的时候,他接到了少年班的入选通知。

后来才知道,是某个正常考入少年班的学生在面试的最后推荐他加入。

重点班居然还能推荐吗?不过杜兆京也没表态,收到通知后平静地搬了教室。

正常考进来的学生和推荐进来的学生,明面上互相不知道身份。但以杜兆京的水平很明显不可能通过笔试,就像不久前还在专心田径练习的卓知岚一样。所以他们也自觉地和其他学生之间划了一道界限。

夏令营之前,胥澄就在试图突破这道界限,然而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夏令营中,胥澄过来搭话了。

胥澄的接触非常谨慎,他仿佛把对面这个体重比自己多一半的同学当成什么玻璃制品。胥澄笨拙地表示了想要和杜兆京成为更亲近的朋友的愿望、又有些害羞地说出了很别扭的台词:你要是有烦恼,可以和我说一说。

「不用总是一个人撑着。」

「感觉你平时太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拙劣,古怪,刻意。但杜兆京内心的吼叫声平静了。

几个小时之后,丧尸危机爆发。

在逃亡的过程中,胥澄曾经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杜兆京。杜兆京已经把他视为朋友了,朋友的眼神,他肯定是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的。

「对不起。」

对不起,刚刚告诉你可以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我也许需要你竭尽全力表现出无情和冷酷。让你挡在大家前面,砸碎丧尸的脑袋。让你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没关系的。

杜兆京蹲在了胥澄的尸体旁边。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先不要触碰尸体、破坏现场,但他无法控制此刻的行为。

他握了握胥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