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类在天空盘旋，忙忙碌碌去上班的人们川流不息。恰到好处的阳光从天而降，照去夜晚积累的阴霾。
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活力四射地走在早晨七点的人行道上。
少年看上去精力满满。这很难得，毕竟能够早起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精神抖擞、面容俊朗，小伙子颇具青春活力。
不过仔细一看，这人竟那么眼熟？
似乎在哪里看过这威武的眉毛，似乎在哪里瞧过这炯炯有神的大眼，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漂亮精致的脸部线条。
在哪呢？
啊！在镜子里！
等一下，这人不就是我吗？
啊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这美少年竟是我自己！
我在人行道上放声狂笑起来，引得前方两人回过头来。
“咳咳。”
不得不收敛一下了，再这样得瑟容易被人报警当精神病抓起来！
为了下周的比赛，我今天起了个大早，专门去训练馆准备加急训练。虽说是加急，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特训的了。这么短的时间技术是很难突飞猛进的，但是研究研究战术倒是可以的。
唐然姐比我起得还早，大约半个多小时前就出门了。
龙欣雨今天似乎要去学校，听说有的节目还需要再排练排练。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那可是龙欣雨！除了会怯场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我今天能早起可不是靠她们任何一个人叫！我是自己起来的！真的！
除了上学期间，我一般想早起的话都能起来！主要是我经常早起跑步或者去训练，上学可以迟到，但训练要是迟到的话，啧啧啧，我都不敢想唐然姐发起火来的模样！
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前往地铁站的步伐。
两个多小时的训练让我汗流浃背。终于，十点的闹钟响起，我可以休息一小会。
早晨其实也没有研究什么秘密武器，而是和往常一样把最近几个月学的东西继续掌握。其实在上一次比赛结束后，我和唐然姐对那场比赛已经做过了分析。
虽然当时在拳法上我没有占到便宜，但后来经过我们分析，认为对方其实并不比我强到哪去。我当初应该是被他曾经是拳击手这个称号给吓到了，完全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诚然，就从上一次比赛来看，就算我正常发挥，单论拳法我确实差他一点。但这是综合格斗不是拳击啊！我明明还有其他许多优势！
“他应该针对低扫准备了很多，这次如果还是想靠低扫取胜恐怕有些难度。”
唐然姐身穿白色道服，高高扎起的马尾吊在脑后，随着头部摆动而晃来晃去。宽松的道服和紧扎的腰带又让人对她的身材产生莫名的向往。
一米七的身高在女生中绝对突出。
“不行我就跟他拼拳，我还就不信了，跟他死磕到底！”
“什么死磕到底，你又不是野兽能不能动点脑子？”
“我就开个玩笑。到时候真上场我就让他见识见识我最近新学的技术。”
“上次比赛，马阳几乎躲过了你所有的前手刺拳，你的后手拳命中率也少的可怜。”
“对，他头部的摇闪做得很好，当时我就有一种怎么打都打不中的感觉。”
“切，也就是对你而言。在我眼里他技术还糙得很！”唐然姐有些不屑地说着，同时微微扬起头来。
我却知道她并不是吹牛，她是真的有这个实力！毕竟到现在训练时我还是会被她压着打，仿佛虐菜。
“到时候开局你先试着低扫，看看他如何应对。如果他打算顶着低扫强硬出拳的话，你就顶肘伺候。总之教你的那么多东西，比赛时都用出来。”
“说的那么轻松……行，我知道了。”
“尽量控制在中远距离，发挥你的腿法，跟我练了这么久，好歹秀一下你的腿法吧。”
“中远距离吗？确实在这个距离我更舒服，不用担心他的拳。”
“不要让他有机会近距离出拳，控制距离一直用腿法攻击他，稳住局面后就没问题了。”
“好，到时候踢飞他。”
“蓝夜，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赢下这场比赛。”
“哦？什么办法？”
当我听到唐然姐这么说时，我很惊讶。不愧是你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想出最佳的办法！
“快快，快告诉我！”
我和那渴望知识的幼儿园小朋友没什么区别。不对，应该是渴望游戏才对，幼儿园小朋友更喜欢玩才对！
尽管我表现出十足的求知欲，但唐然姐却面露难色。
“你别生我气，我只是说个事实。”唐然姐小心翼翼，就好像接下来的话会得罪我似的。
“什么？你说嘛，没事。”
“我觉得……如果你能把他拖入地面，应该会更容易结束比赛。”
万万没想到，唐然姐会这样对我说。
“咳咳，什么地面，我不行的，我就会站着打，不行的……”
“蓝夜，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唐然姐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而是直面我坚定地说了出来。
“你是练过柔术的，你完全可以——”
“不可能的。”
在唐然姐还没说完前，我便打断了她。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再使用柔术。”
“但是……”
唐然姐似乎还想继续说服我，但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用说了，这件事不可能。”
“唉。那行，休息一会，等会准备实战练一练。”
“好。”
我摘下手套，走向休息区。
唐然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如果我能把柔术带到我的比赛当中，那我无疑会强大许多。
但我不会那样做。
从我离开那里的第一天，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愿和他有任何关系。
包括他教会我的一切。
我不会在任何比赛中使用柔术，就算因此输掉比赛也无所谓。
“蓝夜？”
看来是我压力太大了，都出现幻听了，果然只要一提到那个男人我就心神不宁。
“蓝夜！”
嗯？好像不是幻听？
我抬起头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孩，白色为底色的短袖上印着超可爱的小熊图案，夏日甜甜的感觉扑面而来。有点长的短袖下是一条百搭的黄色百褶短裙，纯白的中筒袜刚好包裹住小腿。斜挎着的黄色小包也给人一种元气满满的感觉。
等等，那是龙欣雨之前告诉我的老爹鞋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并不是没有见过，相反这种鞋很常见，只是自从上次龙欣雨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这种鞋的真正名字——老爹鞋。
为什么要叫老爹鞋？为什么不叫老妈鞋？不对，老娘鞋？
总之，门口的少女看上去超级元气！
是她在叫我？大概是对方打扮得太过好看，我反而有些露怯。
“蓝夜！”
女生冲着我招手的同时再次说出我的名字，现在我百分百确定是她找我。我向前走去，却觉得此人愈发熟悉。
等等，这不是……
“王紫涵？”
“对啊，你看上去很惊讶？”
“啊，不是。只是平时都是见你穿着校服，所以一时间没认出来。那个，你怎么会找到这来？”
被她今天的样子震惊了一秒后，我便很快开始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千万别说什么路过时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是我，这种鬼话我可不信。毕竟如果不感兴趣的话谁会没事路过一家训练馆还瞅几眼？更何况里面这么多人，一眼就能看见我？再说了我和她又不熟，出了学校还能认出来的概率几乎为零。
我怀疑她是有事找我。
这一瞬间我已经想好了无数拒绝她的理由。如果她找我有学校方面的事，只要不会害得我退学或者受处分，我一律以没时间为由转头就走。
如果是校外的事，除非是关系到谁的生命健康，否则我绝对置之不理。
她应该不会是找我借钱，毕竟我俩根本不熟，谁会开口向陌生人借钱？当然，银行贷款除外。
“是龙欣雨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
“不是啦，是我问她的。除了她，我也不知道该问谁啊……”
也对，毕竟比较了解我的人也就是龙欣雨了。
“可是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来干嘛的。”
“我来看看你训练嘛，反正又没事。”
“没事去逛街，看我训练有什么意思？”
“你这个人……我看一下怎么了嘛。”
王紫涵嗔怪着，不满的眼神从正面散发出来。
“去去去，这里不留闲杂人等。”我却懒得管那三七二十一，直接开始赶人。
“哎哎哎，别赶我啊……”
“蓝夜你干什么呢？”
唐然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听上去有些焦急。
“这是……我同学，没事跑过来捣乱，我在赶她走。”
“喂，我哪里捣乱了？就是，就是想看一下你怎么训练的嘛。”
喂喂喂，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开始脸红了？
唐然姐不知是不是正在理解现状，只见她稍微宕机了几秒钟后眼睛便“唰”一下的亮了起来。
“没事没事，蓝夜的同学是吧？想看就看，来来来，来这边坐。”
“对，你快走吧，在这影响……哎？唐然姐？你怎么回事？”
唐然姐笑眯眯地拉着王紫涵的手往休息区走，完全不顾我的阻拦。当我想要继续轰走王紫涵时，唐然姐转过身来就朝着我踢了一脚，把我踢了个踉跄。
“去去去，准备实战去，人家在那等你呢。”接着她又和蔼的微笑着向王紫涵说道：
“你先坐在那休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没事的，没事的，谢谢。”
喂，唐然姐你这样把人家吓到了哟。
我和唐然姐走到八角笼前，我的实战训练伙伴已经准备就绪。
“你刚才那是在干嘛？为什么对她那么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唉，你个榆木脑袋。”
“榆木脑袋？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小子桃花运还不错，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
“桃花运？呃……你误会了……”
“行了行了，准备开始。”
卸下护具后，满头大汗的我赶紧冲进了后面的淋浴间。带着压力的水流从喷头冲出，落在我因训练而劳累的肌肉上。
“啊，好爽。”我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蓝夜，说了多少次不能刚练完就洗澡，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从淋浴间外传来的声音让我短暂从这愉快中醒过神来。
“最后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
我向门外的声音保证。
“还有，下次不要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好恶心！”
“对不起，我知道了！”
唐然姐说得其实有道理，我大致冲掉身上的汗后便停止了淋浴。
今天的训练确实很辛苦，尤其是刚才模拟实战的部分。唐然姐不断在旁边指挥着我各种情况下应该使出的技术和应对手段。
我们还模拟了各个角度被对手击中后的情况，以及该如何从逆境中逃脱。
当然，因为时间关系，有的演练还只是点到为止，明天早上我还要再来一遍。
换好衣服，我走出了淋浴间。刚走出淋浴间的门，就看到远处的唐然姐在和王紫涵聊些什么。
这两个人有什么好聊的？她们很熟吗？
该不会，唐然姐又在那里乱点鸳鸯谱了吧……
这个女人真是的，要是对自己有这么上心，还至于找不到男朋友吗？
无奈走了过去，她们也看见了我。
“嘿，蓝夜，快过来，紫涵有话对你说。”
“不是的，唐然姐你别乱说……”
王紫涵的脸红得像中暑一样！喂，不会是真中暑了吧？还有，为什么你会这么自来熟啊，这才认识几分钟，紫涵都叫出来了，你是社牛吗？
“对了蓝夜，你带她出去转转吧，顺便帮我带份饭回来，我就不出去了。”
“我为什么要带她出去转？还有，你就不能叫外卖吗？”
“嗯，那个，我都行的，没必要在意我的……”王紫涵小声说着，看上去十分不好意思。
“嗨，没事，蓝夜最喜欢瞎溜达了，对不对蓝夜？”
“当然不——”
唐然姐显然不满意我即将说完的话，赶紧掐着我的手臂，疼痛迫使我不敢造次。
“快去，带她出去转转，刚好帮我带份饭啊。”说罢，唐然姐直接把我往门口推。
我当然还是拗不过唐然姐，无可奈何地被赶了出来。
王紫涵在我身旁，拘谨到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唐然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际上，我很敏感的。敏感到能察觉周边一切细小的变化，我将其称为——蜘蛛感应。
糟了，不会涉嫌侵权吧！
那就叫“蓝夜感应”好了。
王紫涵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只为了来看我训练的，我们又不是什么亲密的好友。
就算是傻子，这个时候也知道只有那一种可能。
只是我不愿相信，这怎么可能发生？
我也不想自作多情，这样反而容易引起尴尬或者一些不必要的事发生。
暂且当作普通的和同学间的散步吧，虽然我也不可能和同学散步就是了。
我和王紫涵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之前还元气满满的她，独处时却突然安静起来。
我懂我懂，不知道和蓝夜先生说什么对吧，没关系的，我理解你哟。
反正我也不介意就这样保持沉默就是了。
话虽如此，你老是偷看我是什么意思？喂，气氛有些不自然了呀！
这一定是某种策略吧，通过制造尴尬的气氛逼迫对方先开口，然后将局势控制在自己手里。不是有那句话吗：先开口的人就输了！
哼哼，你的小伎俩已经被我看穿了哟。这个策略成功的前提就是对方先忍受不住尴尬的气氛从而先一步开口，但，在我这里可不管用哦。
我丝毫不介意沉默下去，我可以这样做一整天！
然而可惜的是，我从来都不喜欢防守。像这样消极防守最后破坏对方计划的行为虽然我可以做到，但不是首选。
我更喜欢进攻。
塔塔开塔塔开！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不然还是送你回去吧。”
王紫涵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对，就是这样！不愧是我，抢先出击。话语中充斥着无所谓的飘飘然，随心所欲的态度彰显出我根本没把现在的情况放在心上。一开口就是告别的内容既能满足我结束这和她在一起的尴尬时间的愿望，又能瞬间表示我随遇而安、不在乎一切的心态。
赢了，我宣布这场比赛蓝夜获胜！
“诶？可是我们才出来啊……你不是要吃饭的吗？刚好我也没吃，我陪你去吧。”
等一下，不对劲啊不对劲。
我都已经使出必胜一击了，为什么她还会这样说？
难道她没听出来我的意思？
不应该啊，这么明显的婉拒，还听不出来吗？
“额，不用了，其实我不太饿。你还是自己去吃吧，我想先走一步。”
这应该够明显了吧！
其实我也不想表现得有些冷酷，王紫涵在我认为是一个挺不错的女生。但这不代表我愿意花时间和她待在一起。
好不容易有其他同学愿意和我多待一会，这其实是我平时不敢想的事。我也知道现在的做法大概率会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切，他以为自己是谁啊，竟然还嫌我烦。
我知道别人肯定会这样想，但我也无能为力。
和不熟的人在一起，说话要注意分寸，行为要适当合理，开玩笑有可能会被误解为太过轻浮，沉默寡言又会被当作冷淡无趣，被人讨厌。
这些都会耗费我极大的精力，我不想这样。
所以相比之下，让别人失望或许是我最轻松的选项。
“这样啊……那，那你能把我送到前面地铁口吗？”
距离我最近的地铁口大概有一公里多一点，这样的距离我还可以接受。
“好。”
说罢，我们便向前走去。
走出去几步之后，我突然想起昨天的事。
我清楚她当时的话表面上说给我，实质上却是说给卢玥听。但我还是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和卢玥有什么过节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开口向王紫涵提问：
“昨天，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那些话？”
“啊，什么？”可能是太过突然，王紫涵表现得有些不知所以。
“昨天中午休息时间快结束时你问我的那些话。”为了让她尽快想起来，我提醒她。
王紫涵低下头来，迟迟没有回应。
有什么不愿说的理由吗？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正在我准备把心里话说出口时，王紫涵抢先一步。
“因为……”
“嗯？”
“因为我觉得，这对你太……太不公平了。”
“哈？什么？”
王紫涵刚才还支支吾吾，现在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坚毅。
“蓝夜，我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大家传来传去的故事也分为了好几个版本，但我始终觉得，你比大家所知道的蓝夜要善良的多。”
“突然这样，你在说什么……”
“我看见的蓝夜或许不爱和别人说话，或许有些冷淡、不善解人意，但你绝对不是大家说的那个恃强凌弱、喜欢打架的坏学生。
所以我才觉得不公平。为什么蓝夜你要忍受大家这样的对待？为什么卢玥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卢玥不愿在别人面前替你说一句话？明明她要是肯帮你说话，大家一定就不会再这样对你。
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为什么卢玥不愿意帮你说话？难道她就忍心看着你被大家冷眼相待吗？为什么……”
“够了！”
“蓝夜？”
“不要再说了。”就像是炸药桶被点燃导火线一样，我低吼着怒喝王紫涵。
我的事，你少管。
这句话就快要从从嘴里喷涌而出时，我却突然想起那天的事。
那天在KTV，当着全班的同学，我好像也是这样冲着李熠熠吼的。我还记得她当时看向我的无辜眼神，还记得她被吓得惨白的脸色。
同样的错，我不能再犯一次。
“不要再说了，你错怪她了。”
“错怪她了？什么意思？”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地放缓语气，然后又用此刻我能表现出的最决然的态度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人呢？”
“因为……”
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我接连补充：
“我就是大家说的那种人。就算你看上去不太像，但也不妨碍我过去就是那样的人。你听到的所有传言，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卢玥没有帮我说话，也是因为我做了很过分的事，请你不要再责怪她。”
“但是……”
“谢谢你愿意替我着想，但很遗憾，我就是那样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很感激你，但我不希望有人关心我的事情。”
这已经是我此时此刻最平和的语气了，我不知道她听了之后会有什么感受，只希望她不要像李熠熠当时那样受到委屈，更希望她能听我的话再也不要埋怨卢玥。
“抱歉，就到这吧，我先走了。”
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如果放在以前，现在的我大概是火冒三丈，满脑子里只想着怎样才能让对方闭嘴，不再提起我的事。
也许是受李熠熠那件事的影响吧，刚才的我竟然真的能平静下来，相对以往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现在的我，没有莫名其妙的怒火，有的只是冷静下来后对她的敬佩。
我不清楚愿意相信一个大家口中的恶人，这需要多少勇气。
也不清楚在我平常对她那么冷淡后，她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来。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单纯想感谢我也好，对我有别的想法也罢，我都被她的勇气所震撼。
这让我不禁展开联想：
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有和她一样的勇气。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到了下午两点左右，火辣的阳光已经足够让人浑身冒汗。
看见路上偶尔有几个还穿着长袖衬衫的路人，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不热吗？
可能是为了防晒吧。
说起来每年夏季我都会被晒黑许多呢，不过好在我属于那种黑起来快，白起来也快的那种。只要一进入秋天穿起长袖，被晒黑的部分很快就可以捂白了。
和王紫涵分开后，我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十几分钟，准确的说是十三分零八秒。
不对，现在是十二秒了。
不对现在是……
算了算了，与其叠罗汉还不如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对了，唐然姐还等着我给她捎饭来着。这么晚还没回去，等会该不会被她卸了吧……
赶紧行动！
于是我连忙四处搜寻着饭店的踪影，争分夺秒的急迫感可能看起来像是在大街上图谋不轨的特工。
忽然，一家装潢新奇可爱的礼品店进入我的眼帘。
这里以前有这家店吗？
我以前经常在这片地区闲逛，对这一片的情况还算是熟悉。
估计是最近一年新开的店吧。
不过我向来是不会去逛这种店的。主要是我也没什么需要送礼物的人，我自己也不想买那些看着精致却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的东西。
更何况我连逛街都懒得逛！
比起这个，还是赶紧给唐然姐带饭保住小命要紧！想到这点我不禁寒毛直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的那种。
然而就在我走出去没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就像是你本来不打算买一个东西，但突然间，那件东西就莫名开始吸引你……
这么说好像也很模糊……
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冒出想要进店的冲动。
嗯……好像很久没进过这种礼品店了，要不……进去逛逛？
万一瞅上一两个自己看得上的东西呢？
唐然姐那……算了，反正已经晚了，早死晚死都得死。
于是罕见地，蓝夜踏进了礼品店的大门。
店里的装潢走的是可爱小清新路线，从店里的客人也能看出这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目光。
木质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小东西：泰坦尼克号样式的摆件，古铜色的小天平，粉红的蝴蝶结样子的耳机。
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耳机？
店里空间不算很小，考虑到有两层，这家店规模也算不错了。我在一楼转了一圈后，没有发现一个感兴趣的东西。大多数东西对我来说不是太幼稚，就是不实用，根本没有想买的冲动。
或许是我太浮躁了，根本不适合静下心来在这里挑选礼物。
算了，本来就没打算买，就当省钱了。
二楼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玩意，抱着“反正都已经进来了那不如去二楼看看吧”的心态，我走上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很喜欢这种楼梯和墙是一体的设计，如果我以后买了别墅的话也想设计一个类似的楼梯。
哎，等一下，原来是我看错了。楼梯和墙并不是一体，只是用同样颜色的漆粉刷了而已，但是这种既是楼梯又是书架的我也很喜欢啊！
很好，等会跟店长打听打听这些装潢是哪家公司负责的，留个联系方式。
万事俱备，现在就只差别墅了！
随着头顶逐渐超过第二层地面的高度，我终于得以看清这家店室内的全貌。
什么嘛，也不过如此，二楼感觉还没一楼有趣呢。
装修计划暂时停止。
嗯？那是？
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好奇心这么爆棚，先是进了这家平常都不会进的礼品店，现在看见熟悉的身影又不断地往近靠。
什么啊我，好奇宝宝吗？
不过叫自己宝宝有点恶心。
等一下，这人是……
只是稍微走近几步，我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背影。
刚刚超过耳朵的短发表明她是女生的性别，豆绿色短袖T恤和米白色的背带裙给人一种甜系少女的感觉。
我可能会认错很多人，但绝对不会认错卢玥。
认出卢玥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快跑，要是被她认出来不知道有多尴尬。
正当我打算按计划逃跑时，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朝她瞄了一眼。
她手里拿着一个摩托车样式的东西，估计是摆在哪用来欣赏的吧。有一说一，这个摩托车还挺酷，要是我再小几岁估计也难以抵抗它的诱惑。
但是卢玥为什么会看上这种东西？她是要送人吗？
送人？
……
送给谁？
不知不觉间，我本来想要逃跑的双腿此刻僵硬地定在原地。
“糟了！”
声音是卢玥发出的。
卢玥在背带裙的小口袋里翻来翻去，喂我说，那个口袋那么小，需要翻那么久吗？
终于，卢玥找到了一张红色的钞票，但是看上去却更沮丧了。
正在这时，一旁的大叔似乎也看上了这个摩托车摆件。但是商品似乎只剩这一个，货架上看来看去也没找到第二个，不知道仓库还有没有。
难道她是没带够钱？
现有的证据充分佐证了我的观点。
卢玥不停地看着右手的商品，然后又看回左手的百元钞票，接着又会失望地叹口气。
这肯定是没带够钱啦！
旁边的大叔似乎有些着急，在催促着卢玥什么。想来应该是说要卢玥把东西让给他吧。
话说，现金不够用手机支付不就好了，我们国家手机支付可是很成熟的！
算了，赶紧走吧，这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再不走万一等会被卢玥看见了还以为我是图谋不轨的跟踪狂呢。
走吧走吧。
哎，等一下，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
对，没错，卢玥家就在这片区域。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最多离这里一百多米。对，应该就是马路对面那个小区。
难怪没看见她拿手机啊，估计是寻思离家近就没带，结果又没想到钱不够买东西吧。哼，谁让她自己不操心，这能怪谁？
无聊，真是无聊，我干嘛在这里不停地推测她钱带没带够，跟我有什么关系？
快走快走！
“小姑娘，你买不买，不买的话给我看看行吗？”
“啊……这……我……”
“小姑娘你别耽误我的时间啊，不买就给我。”
卢玥轻咬嘴唇，面露不甘地准备将手里的商品递给大叔。
我发誓，以后绝对不多管闲事了。
“不好意思大叔，这个我们买了。”
“哎？蓝……夜？”
“走吧，我帮你先垫着。”
我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是抢过她手上的东西后往楼下的收费处走去。
卢玥大概还处在懵圈状态，傻乎乎地就跟我下了楼。
“你好。”
我把东西递给收银员，很快结好了帐。
三百一十五，这玩意这么贵吗？要是我绝对不会买的！
出了店门，我把东西递给卢玥。
“钱记着还我，我先走了。”
“等等……”
没等身后的卢玥把话说完，我已经撒腿就跑了。
当然不是真正的快跑，但是也比平常走路的速度快很多。
其实我是想等她口头承诺还钱之后再离开的，毕竟对于我这种金钱爱好人士来说，借钱这方面绝不能马虎。
但是我还是赶紧溜了，并不是因为钱不重要了，只是因为……
因为……
太羞耻了！
我是在干什么啊！装什么慷慨大方的富公子啊？那么冷酷地说出“钱记着还我，我先走了”这种话，学什么布鲁斯韦恩啊？！
完了，太羞耻了，她一定认为我太能装样子了。不就是借了三百块钱，还表现得和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一样。
啊！我恨我自己！
我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轻微侧身向后看去，卢玥跟在我身后十几米的地方。
奇怪，她回家的方向不是走这里吧。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对面大楼后的那个小区才对。
她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替她垫钱的事？如果是的话，去学校把钱还给我不就好了，那样不就两不相欠了？
还是，她……有话想对我说？
……
不明缘由的，我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
她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恍惚间，心底似乎有什么开关被突然打开。
以至于产生了“不如等等她”这种刻意的想法。
如果我有上帝视角，现在就绝对不会做这些无谓的事。但很遗憾，我没有。不仅如此，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感情突然填满了我此刻的心，不断冲击着我理性的堤坝。
神不知鬼不觉，我已经停在了一家包子铺前。
“您好，请问您要什么包子？”
“给我装两笼肉的。”
“好的，您稍等。”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吃小笼包，事实上，我甚至已经忘记刚才点了几笼包子，就连为什么停在这里也没想明白。
余光里的卢玥虽然离我越来越近，但很明显放慢了脚步。
我到底在等什么？
是多余的情感作祟，使我一时无法冷静吗？
我为什么要停下来？
为了卢玥吗？是她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让我在意吗？
我为什么要在意？她的话有什么好在意的？
还是说，在意的不是语言本身，而是没说出来的内容？
即使如此，我又为什么在意？我想知道什么？
又或者，我在期盼着，她说出什么话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盼？
“您好，包子好了，一共是二十元。”服务员的话仿佛一盆凉水灌在我头顶，我瞬间清醒过来。
扫码支付的同时，我终于冷静下来。
我为自己刚才的矫揉造作感到恶心。
刻意停在路边，不就是想等着人家过来吗，装什么欲拒还迎？
蓝夜，你到底想听什么？
你没什么想听的！
要走就走，别在这里慢慢吞吞的，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你早就全部放下了，你早就做出决定了，你没什么好留恋的，快走！
快走！
“叮，您的……已到账二十元。”
“先生慢走。”
付款成功的同时，我转过身来，大踏步准备离去。
我讨厌那个脆弱、多愁善感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秒，我也讨厌。
我不允许那样的蓝夜存在。
决定放下的事情就该遗忘，已经抛弃的感情就应该彻底埋葬。
这才应该是我，这才应该是现在的蓝夜！
没错，冷静下来，不要——
“等一下。”
有人拽住了我的衣服后摆。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我，我请你喝点东西吧，多谢你刚才……”
卢玥十分难为情地邀请着我，拽住我衣服的手不禁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只是用余光就能看见她脸上大片的红晕，从耳根红到脸颊。
“好。”
看来，我还是不够冷静。
我们走到距离很近的一家奶茶店前。
店里有许多年轻人，他们穿的五花八门，也代表着他们不同的身份背景。
“钱我去学校给你……那个，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卢玥始终没能正眼瞧我，倒不是看不起我的意思，而是她一直都这样。
每次害羞的时候都会低下头去，偏偏又是个十分容易害羞的人，和她说话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看不见她正脸的，不是低头就是在低头的路上。
“算了吧，我不喜欢喝奶茶。”
“嗯？不喜欢？可是……”
我看向卢玥，她似乎在思考或者回忆什么事情。
她在想什么？我不禁这样问自己。但可惜的是我没有读心术这一技能。
大概沉默了几秒后，卢玥继续说道：
“好吧，那……”
估计是不知道该请我喝什么吧。这也不能怪她，可能她没有几个不喝奶茶的朋友，除了请人喝奶茶就不知道怎么感谢别人了吗？
“不用谢我，就这样吧。我去找地方吃饭了，再见。”
我倒也不需要她向我道谢，毕竟刚才替她付钱只是一时冲动的做法，重要的是只要记得还钱就好。
“等一下，我陪你去吧。”
“为什么？”
“就算你说了不用谢，但我还是……我请你吃吧，因为真的很感谢你……刚才要不是你，我送给弟弟的礼物被别人抢走了。”
“弟弟？”
“嗯，他快过生日了。前一段时间发现他好像很喜欢这个，所以才说一定要送给他……结果出门却忘了带够钱，还没拿手机……总之真的很感谢你。”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你是有多粗心啊……
我也想起了他弟弟这个人的存在。不过我和他没见过几次面，也没什么可记忆的点。
唯一的印象是以前在这附近散步时，被她弟弟抓了个现行。当然，是和卢玥一起。
我抬头看去，前方刚好有一家小店。店铺的招牌看上去十分眼熟，大概以前在这里吃过。我擅自向着那家店走去，身后的卢玥犹豫了一瞬间后也跟了上来。
“你好，来碗馄饨。”
“好嘞，一碗馄饨。您呢？要吃点什么？”
服务员热情地回应了我的请求后，又把他对工作的热情转向在我身边的卢玥。
“那我也一碗馄饨。”
“好嘞，再来一碗馄饨。”
他回头向厨房大喊，明明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却还是那么大声的通知后厨。想必是平常生意火爆、客人太多，不大声说话听不见才养成了这一习惯吧。
也可能小哥就是个大嗓门。
不管怎样，我找了个座位坐下，卢玥也跟了过来，坐在我的对面。
不像奶茶店、咖啡馆里面优雅的略显高端的装潢，这样的店铺要接地气得多。桌子就是普通的桌子，凳子就是普通的凳子。墙壁上没有挂好看的装饰品，只是标上了每个座位的号码。
这样的店很常见，以前外公外婆也开过一家类似的，专门卖面皮的店。
我应该是来过这里，否则也不可能下意识就点碗馄饨。不过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记不清了。
算了，那不重要，先填饱肚子再说。
其实按道理讲，我应该控制饮食的。赛前体重管理必须严格，否则临场超重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所以赛前备战期，选手通常都会制定一个严格的减重计划，这其中就包括了饮食。每天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我暂时还不需要担心，因为我似乎不太容易长胖，我的体重基本都维持在一个水准。可能是我现在这个年龄怎么吃都不会胖？
趁着年轻想吃什么吃什么吧，要不然以后没有这个被动技能了，我就要体验惨无人道的减重了。
毫不夸张地说，一周减20斤的都有！那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当然了，如果想这样减肥的话，那还是别痴心妄想了。格斗选手的减重和普通人的减肥并不一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普通人减肥需要脱水吗……
在我眼里，这种减重就是在透支生命，减重减到医院的选手也不是没有。希望我永远都不需要减重。如果有一天体重上去了，我干脆就升量级吧。
管他输赢呢，只要不减重就行。
扯远了……
卢玥坐在我的对面，双手放在腿上，十分拘谨。每当我看向她时，她又正巧望向我。
眼神相撞，却没有赢家。
我和她都赶忙挪开眼神，这其中包含什么小心思，我们自己也说不清。
因为好奇对方的反应，便又会偷偷看向对面，然后再一次对视，接着再一次慌忙转移视线。
气氛在一次又一次的“眼神交流”中逐渐暧昧，甚至过于暧昧而变得尴尬起来。
再不说些什么的话，我就坐不住啦！
“你，一直……”
正在我准备随便说点什么的时候，卢玥早一步开口。
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把话说完。
没说出来的，总是最让人在意的。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
她似乎放弃了说出口，这让我更加在意。但对方不想说出来的话，我也不能强迫她。
我只好接过这尴尬的对话，随口说出一句：
“最近天越来越热了。”
一句不痛不痒，无关要紧的话。
“是啊，已经到夏天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不止是我，她也一样，一样在避开什么。
上次和她吃饭，已经是两年前。
两年后的今天，还是同样的人，但却连开口和对方说话都显得那么生疏。
也罢，这样的陌生感恐怕最适合现在的我们。
“你这两年......怎么样？”
超出我意料的，卢玥再一次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她说话时小心翼翼，仿佛说错什么就会大事不妙。她的脸上带着复杂的我读不懂的表情，那种不知道是愧疚还是遗憾亦或是关心的表情，就连擅长察言观色的我也毫无头绪。
门外马路上驶过一辆汽车，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驾驶员狂按了两遍喇叭。
噪音褪去后，店内更加安静。
“还是那样。你呢？”
“可你明明就变了。”
她巧妙地避开了我的提问，这样多余的举动令我怀疑这是她本就想说的话，仿佛之前一直在铺垫。
“一定要谈这个吗？气氛会很奇怪的。”
“是……是啊，抱歉……”
谈论这样的话题，向来不是我的特长。除了会觉得难为情外，更多的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份沉重。
因为有遗憾的事，所以才不得不选择忘记。因为有想起来就会心痛的回忆，所以才尽量不去提起。
有人说就像撕开伤口刚结的痂。
我不完全赞同，也不完全反对。因为除了疼痛外，还会有许多因人而异的伤感。或者内疚，或者遗憾，或者不甘……
这些除了疼痛之外的感受，才最要命。
所以我最怕问候，来自过去的人的问候。
可偏偏我又是多疑的。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问我，是为了缓解气氛吗？不可能，要缓解气氛完全可以聊聊别的，比如最近发生的事。
是因为好奇吗？看见回忆里的人和从前判若两人所以好奇发生了什么吗？有这种可能，人们面对变化时自然会好奇变化的过程。
还是说……她在关心……
也许吧，也许她也会关心。关心自从那以后，我生活的怎么样，我有没有受打击，我有没有消沉。
也许吧，也许吧。
在这一点上，我不敢过多想象。
我怕被别人误解为自以为是。
但我更怕错解别人好意，冷落那份关心。
“只是比以前更喜欢一个人待着，除此之外生活还是很好。”
在沉默一会后，我略微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花纹面无表情地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是吗。记得以前你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
“人是会变的。”
我随口敷衍，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然而卢玥似乎意犹未尽，迫不及待地又向我开口。
“之前没在同一班时，还没有那种感觉，自从转到你们班后，我才知道你……”
卢玥没能一鼓作气一口气说完，她停了下来，深呼吸，接着随着她投向桌面的坚定的眼神，剩下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的话，我……我会帮你……帮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
“解释……”
从她突然的语塞和从坚定变得沮丧的眼神就能得知，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帮我解释什么。
也不能怪她，从她的角度看那些对我的批评都是正确的。
之所以会这么说，恐怕是因为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吧。也是个善良的女生了，事到如今还妄想着帮我。
可是——
“你误会了。”
“嗯？”
“虽然和以前不同，但我已经适应了。现在这样我很舒服，不需要浪费精力去和别人打交道，也少了许多麻烦事。更别提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乎其他人看我的眼光。”
“可是这样……”
“那时候犯错的人是我，不是吗？所以这些惩罚都是我自找的。”
我平静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任何破绽。
“你……”
卢玥似乎小声嘀咕着什么，然而声音太小，根本收不进耳里。
微妙的气氛中，服务员小哥终于在这时把馄饨端了过来。
“您好，两碗馄饨，请慢用。”
“谢谢。”
“谢谢。”
吃饭期间，我们再没有一句交谈。
一碗馄饨很快就下肚，我站起身来装作要去厕所，实则是去付钱。
不想占她的便宜，不想让她请客。我很不喜欢亏欠别人，与其这样不如让别人亏欠于我。所以我自作主张地付清了两人的钱。说到底也就是两碗馄饨罢了，不值几个钱。
付完钱后我打算离开，留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走出门外。
这次，她没有追，我也没有等。
又一次从刚才的奶茶店路过，里面的年轻人早就换了一波又一波。
店门口竖起的招牌上推荐着各种最新口味的奶茶，全都是我没喝过的。
大概以后也不会去尝试。
往前又走了一小会，再次路过了那家礼品店。
不过这次我没有停留，这家店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反倒是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摆放的镜子反射过来的光线晃得我眼花缭乱，地上高低不平的地砖又害得我向前一个踉跄。
“差一点。”
差一点就要摔倒。
我凭着记忆向前接着走，没多久就遇见了十字路口。
奇怪，刚才来的时候有这个路口吗？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尽管以前经常在这附近徘徊，但时至今日却早就忘记了许多东西。
无论是那路边种植的悬铃木，还是路口处的红绿灯，亦或是对面水果摊的老奶奶，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从未见过。
正前方的绿灯亮起，虽然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但只要走着，就永远比原地踏步强，不是吗？
当然也可能越走越远。
就在我穿过斑马线走到对面时，莫名的感觉让我向左看去。
似乎潜意识在告诉我要向左拐。
然而我并没有理会，依旧一意孤行向前走着。
我知道，路走错了可以绕回来，或许会多花些时间，但绝对可以再回到这个路口。
但有些事情不行。
因为更多时候
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结束了白天在训练馆的生活，到了晚上终于回到自己最舒适的家。
唐然姐为我制定了好几套可行的战术，在她的眼里我这次获胜应该是轻松简单的。以至于告诉我要是输了就提头来见。
放在古代她一定是个令士兵闻风丧胆的将军。
我钻进自己的卧室，翻来覆去地找自己失踪已久的耳机。
这副耳机我已经好久没用了，会放在哪里我也说不准，甚至在床底下也有可能。
正在我翻箱倒柜时，窗户玻璃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凑近一看，才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雨。明明刚才还是晴天来着。
这突如其来的降雨应该让不少人都措手不及。最好的证明就是楼下奔跑的几位大叔，他们手提公文包拼命向能遮雨的地方冲刺。
突然下雨的话……也不知道那群在学校排练的家伙带没带伞。
说不定能看到龙欣雨成个落汤鸡。
不过这个时间她应该早就回来了，这会在隔壁睡大觉也说不准。还是先找到我的耳机比较重要。
遗憾的是，翻箱倒柜也没能找到。
我瘫坐在地上，沮丧地看着被我弄得一团乱的卧室。为了找个耳机，我都快把卧室翻个底朝天了。
结果不仅没找到耳机，等会还要收拾一遍卧室。
唉，烦死了。
正在我打算先从床头柜开始整理时，压在几本书下面的露出的照片一角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什么照片？
我一时想不起来。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会有这种洗出来的照片。
带着一点好奇心，我挪开上面压着的书，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的主人公不止一位，而是分成四排的学生。
稚嫩的脸庞标志着当时拍摄时都还是个孩子。最上方的“风叶初中”四个大字清楚地交代了时间地点。
这是……
毫无疑问，这是初中毕业照。
而且还是张没有我的毕业照。
我拿起照片，仔细端详。这一张张稚嫩又熟悉的脸，一点点勾起我的回忆。
照片不就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吗？人们为了把美好的一刻永远保留下来而使用相机，多年以后看见照片时也会感慨地想起当年发生的趣事。
照片的确是最能勾起人们回忆的东西。
不论那回忆是好是坏。
我们班的毕业照上没有我，看上去奇怪却又不奇怪。因为当时那两周我在家没去学校错过了时间而已。
照片上有的人我甚至叫不出来名字，只能记住大概的姓氏。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我想起名字却也不愿说出口来。
那往日嬉笑打闹的场景逐渐浮现在眼前，里面闪动的人影包括了照片里近一半的男生和我自己。
不论是在教室里折纸飞机，还是装神弄鬼吓唬女生，各种有说有笑的画面里都有我的身影。
“啪嗒”一声，一滴强有力的雨滴乘着风撞向窗口。接着，雨开始更大，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
拜这突然发作的天气所赐，我从那过去的影像中清醒过来。
我想起的不止是那些嬉笑打闹，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幕幕……
“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自言自语。
搜索记忆，我很快便想起了原因。
当时大家并没有等待错过了毕业照拍摄的我，这张照片还是最后曾经的“好朋友”替我多保留了一份。在瞒着大家悄悄交给我这张照片后，我和他便再也没有来往。
两年来，我似乎一直没有翻到过这张照片，它也就一直沉睡在这里，直到今天。
只是有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
我找到了家里的打火机，站在窗口默默凝视着手里的照片。
窗外有时“啪嗒啪嗒”有时“沙沙沙”的雨声仿佛一个个催促我动手的声音，它们紧锣密鼓地在我耳边、在我脑中响起。
打火机的火苗已经窜起，随着左右手的不断靠近，火焰就快要触及照片。
没有意义的东西，销毁也是一种办法。
“叮。”
客厅忽然传来门铃声，接着就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蓝夜你在家吗？”
不用猜，这个声音我永远也忘不了。
更何况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除了她还能有谁？按门铃那一下就是装样子的吧！
我放下了手中的打火机和差点点燃的照片，转头就看见了直奔我卧室而来的龙欣雨。
“你在家为什么不开门？”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进我家这么自然……”
“切，说得好像我是小偷似的。”
“下次报警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抓起来……”
龙欣雨站在卧室门口，背靠在门上的样子多少给人一种不屑的感觉。
浅白色的看上去十分慵懒的长裙，这是她最常穿的居家服。
这么好看的衣服却配在你身上，切！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
心虚的在脸上裂开别扭的笑容，千万不能被她猜到我这么想，要不然有我好受的。
“外面下雨，我不想出门。家里没菜了从你这拿点。”龙欣雨毫不客气地说道。听她的语气，这更像是通知而不是询问，仿佛我家是她的后花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干脆在我这吃不就好了。”
龙欣雨家人常年在外，和我境况相仿。因为她之前一直不怎么会做饭，所以基本上都是在我家和我一起吃。以前唐然姐没搬进来时都是我下厨，现在则是看情况：如果唐然姐在家就是她下厨，如果不在就还是我。
不过我的厨艺却一直没有提高，大概是我对自己要求太低，只要饿不着就行。总之龙欣雨经常说我炒的菜一点味没有，我也搞不清楚原因（除了没放盐这种例外）。
不过最近龙欣雨来我家吃饭次数明显少了许多，从上一次她生病恢复后炒的菜来看，很有可能她是一直在家练习。
不会是嫌我做的太难吃了吧？
“不用了，我拿点菜自己做，你要饿了就来我家吃。”
“算了算了，我害怕你给我下毒。”我假装恐惧，连忙摇手拒绝。
“哎呀，被你猜中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喂，你来真的？不会吧！
“你等等，我去厨房看看。”说完我就从她面前走过，离开卧室走向厨房。
等我提着菜回来时，龙欣雨站在我卧室的桌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就这些了，要不要？”我冲着卧室里的龙欣雨喊道。她好像有点走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要，要。那我先过去了。”
龙欣雨接过我手上的菜，朝门口走去。忽然她又转过身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了句在外人听来肯定意义不明的话：
“你也过来吧，老规矩。”
“行，我马上就来。”
说完，龙欣雨便回到自己家，只剩我一人。
算了，先不找耳机了。先过去帮龙欣雨，耳机回头再说吧。这么想着的同时，我瞟了一眼卧室的桌子。
奇怪，照片是不是挪过位置了？
龙欣雨家的沙发绝对没有我家的舒服，这是我无数次体验后的真实感触。以后她要是换沙发，得想办法说服她买我家的那款。
“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
我过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给龙欣雨当观众。
准确地说，是帮她克服怯场。
最近几个月龙欣雨终于下定决心要战胜怯场，为了帮她，我和唐然姐经常被拉过来当她的观众，模拟现场环境。
一开始我觉得这不可能有什么效果，毕竟都是熟人，而且一两个听众和成百上千的听众能比吗？那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好吧。
但龙欣雨却一直坚持，用她的话说就是：能给我这种人表演的话给其他正常人也肯定能行。
喂！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到底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人？还有，你才不正常呢！
虽然对她的说法感到愤慨，但我还是会帮她，谁让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呢。
更何况她也没少帮过我忙，我还记得当时从【剑齿虎】逃出来时，是她收留了我。
这个房子的房东也是她帮我介绍的，所以我现在才能住在她们家对面。平常也没少帮我，叫我上学，帮我补笔记什么的。
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嘴太毒！
“我收拾好了，可以开始了。”
龙欣雨在琴房里探出头来叫我，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了过去。
“你知道吗，我们的节目被调整顺序了。”
“为什么？”
“新加了一个毕业生大合唱，那个节目被安排到了最后，我们就在这个节目前面。”
“大合唱？那不吵死了。”
“你啊……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是嫌吵……毕业的氛围下合唱肯定触动人心。”
“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对我这种刀子嘴斧子心的铁石心肠来说就只觉得吵。”
“明明就是没什么朋友，没有校园生活的参与感。还铁石心肠，呵呵。”龙欣雨脸上露出一抹嘲笑，斜视我的眼睛也在充分表达着对我刚才言语的不屑。
“啰嗦！就你话多！快点开始！”
我恼火地催促她赶紧开始，等这弄完了我还想找我的耳机呢！
龙欣雨终于走到钢琴前，缓缓坐下。我搬了个椅子，就坐在斜对面能看见她手指弹琴的位置。
“你要给我弹节目上的曲子吗？”
“想得美，那是机密。”
“切，我还不想听呢。”
“随便给你弹一首吧。”
说完，龙欣雨微眯着眼，似乎是在短暂思考。没过几秒后，她的眼神重新闪起光芒。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随时准备在黑白方块上起舞。
龙欣雨深吸口气，终于开始。
悦耳的前奏响起，这小小的房间瞬间成为音乐的海洋。
不愧是龙欣雨，就连我这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能感到琴声沁人心脾，仿佛一个又一个乐符跳出乐章，围着我跃动。
似乎听过这曲子？总感觉前奏很熟悉。
简短的前奏很快就结束，伴随着我对这首曲子逐渐回忆起的熟悉感，龙欣雨竟然开口唱了起来。
是的，不同于以往和我练习时的只弹不唱，今天龙欣雨竟然开口了。
“都可以随便的 你说的我都愿意去……”
确实是我听过的一首歌。
才一开口，我的耳朵就被征服。
温暖的歌声和美妙的琴声相结合，似如那一滴滴春雨洒落心头。跳动的手指和有节奏的踩着踏板的脚上下呼应，再加上微微张开的嘴唇发出的舒服且动心的声音，此刻的龙欣雨宛如被音符包裹的小小天使。
我听过她弹奏很多次，多到我自己都数不过来。
或许正是听过太多次，我时常会感到麻木。似乎她弹得再好，都是理所应当。
有时候我会忘记，她究竟有多优秀。
就连那动听的嗓音似乎也成了一件乐器，和钢琴彼此配合，将这首歌一点一点编织在一起。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 你自己却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沉醉而产生了错觉，我总觉得她唱到这里时在看着我，就像是亲口对我说话一样。
看来音乐的力量确实强大，就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也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一曲结束，回音却绕在我耳边，久久不肯消散。
就连身体上的劳累也被这沁人心脾的温暖洗去。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我带入了某种感情吧，像是被抚慰过的心灵还沉浸在刚才的乐声之中。
龙欣雨却在此时开口：
“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向我倾诉也没关系的。”
“谢谢。这样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