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Ⅱ
如果不是那个红毛小子排练效果不理想，我也不会在周六还要来学校。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让大家为了他一个人周末加班的。
“这一遍不错，效果很好，要保持住这种感觉。那现在稍微休息一会吧。”
“好，谢谢老师。”
负责节目的老师总算是放下心来，不知道经过多少遍练习，文柯才终于找到演出时该有的感觉。
再练下去，我才不继续奉陪！
昨天练完琴后吃了太多零食，总感觉有些上火。得赶紧喝点水护护嗓子，还有几天就正式表演了，现在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保温杯，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
原来水都喝完了吗？
“给，这还有一瓶。”
文柯单手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冷酷地站在我旁边。
“谢谢。”
我接过他的水，瓶盖轻轻一拧就松了，看来是他提前拧开了。
“无功不受禄，我把钱给你。”说着，我就掏出手机来想要给他转账。
我才不要欠着他的人情，哪怕一瓶水都不行！
“一瓶水而已，你真是……我不会收的。”文柯愤愤地看着我，然后一甩脸瞅向其他地方。
我自然是没有和文柯聊天的打算的，所以我很自然地将目光集中在眼前的琴谱上。关于这首曲子，我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满意，但暂时没想到解决办法。
填词和作曲虽然在一周前就已经完成，但我始终觉得有些地方词和曲还是略显违和。
然而这几天我和老师们都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再加上表演时间已经迫在眉睫，所以只能先应付着。
该怎么修改呢？这一句要不改成……
我正在努力寻找灵感时，文柯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
“那个，我有话想对你说。”
假装没听见他说什么，我还要继续思考歌曲的事，哪有时间听他唠叨？反正也没有指明道姓，那我假装没听见就好了。
要不还是把这里改成……
“在听吗？黑蜘……龙欣雨？”
“真是没礼貌呢，红毛先生。”
“这不是听见了吗……”
文柯无奈地扶着额头，不情不愿地继续对我说道：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哦？你的事为什么要问我？抱歉，我拒绝。”
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我理所应当地回绝了他。
“要不要这么……”
文柯不可能猜不到我会这么快拒绝他，表现得这么吃惊有必要吗？难道你还真幻想过我会为你的事提建议？醒醒！
“是和蓝夜有关的。”
“蓝夜？他怎么了？”
“我……”
文柯貌似有点组织不出语言，亦或者是他在思考说出口的方式。总之他略作停顿后才接着说道：
“蓝夜当年的事，我想帮他。”
因为听见了敏感的词汇，我震惊地望向他。他的声音听上去平淡，仔细琢磨却能体会到其中包含的迷茫和内疚。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李熠熠找的我，她似乎有什么想法。”
李熠熠？她为什么要……
“所以你答应她了？”
“嗯。”文柯轻轻点头，神情稍稍凝重起来。
“但实际上一头雾水，说是帮他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计划什么的更是一片空白。”他双手插兜，站直了身体，头却微微低下，收起了下巴。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帮他。”
平常总是浮现在他脸上的那肤浅的笑容在此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沉默的严肃和凝重。
如果他的同学在这的话，一定会惊讶于他此刻散发出的气息。
但我恐怕要泼冷水。
“所以你征求我的什么意见？”
“因为……我觉得你那时是对的。”
我从来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
“那时候，我只顾着尊重蓝夜，只知道信守约定，实质上却什么事都没做……每每想到他现在的处境，我都会不断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袖手旁观。”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低吼着发出声音。文柯死死攥紧拳头，恍惚间甚至能看见虎口处被手指挤压的痕迹。
文柯望向教室的一端，陷入回忆。
“上初中时，我因为戴上牙套而遭到同学的欺负，那时候蓝夜二话不说就要为我出头，追着比他大一级的学生满校园跑。”
文柯浅笑出声，但表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最后被老师罚站了整整一天，还没完地叫嚣着要帮我报仇。”
“哼，他本来就是个笨蛋。”
“有一次打球被对方恶意垫脚，那傻小子气得脸都红了，不顾对面人高马大硬是要替我讨个说法。
我爸妈那段时间因为工作吵得不可开交时，我不想待在家里，他什么也没说就拉着我去他家住。明明事后因为我被他父亲打成那样，也从来没和我主动提过一句。”
文柯的话戛然而止。
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上下起伏。
忽然间，他吃痛着艰难张口，发出微弱又颤抖的声音：
“可我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痛苦，自责。
文柯的脸被血液充斥，额头隐约能看到青筋暴起。尽管是面对空气，但我却知道他是在痛斥自己。
可能他在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都在后悔，可能他在每一次遇见蓝夜时都会内疚。他没有告诉我在这两年来他都如何消化这些自责，我却隐约能猜到一些。
他大概从来都没能原谅自己，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番话。
“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他自言自语，咬着牙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坚定。
“那时候你的想法是对的，当时不应该阻止你……我，我想知道你怎么看，现在怎么看？”
“与我无关。”
气氛在我干脆利落地说出这四个字后沉默下来，一时间寂静的可怕。
老师们在一旁有说有笑的声音似乎无法渗透过来，仿佛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我和他共处的这小小几平米与世隔绝。
似乎时间都变得缓慢，墙上钟表的秒针许久才向前跳动一格。
下一刻，寂静打破。
“龙欣雨，你……”
“现在已经晚了。”
“我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我想帮他……”
“那为什么当时不这样？”
我抬起头来，控制不住地怒视文柯。
“为什么当时没有站出来？为什么那时候没再坚定一些？为什么要任由他那样胡来？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两年了，这两年他变成什么样你我都看到了，现在又能做什么？万一让他比现在更痛苦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在琴键上的双手发出一阵没有规律的琴声。
我心里的每一寸都十分清楚，自己的这番话不仅仅是对他说，更是质问自己。
“你们俩个，干什么呢？”
坐在教室另一边的老师们发现异常，也许是以为我们在吵架，赶忙前来制止。
“老师您误会了，没事。”
文柯僵硬地回答，铁青的脸色却一览无余。
我没有直面老师，而是微微低头向老师表达歉意，这同时也是为了掩盖我的情绪。
“与我无关。”
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白天还是天晴，到了傍晚却又开始落雨。
就连天气都这么难以预测，更何况人心。
白天在文柯面前有些失态，这我自己清楚。不过我暂时没有道歉的想法，倒不如说是不可能有。
但是现在想想，我应该再多问他一些问题。
比如，李熠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她喜欢……蓝夜吗？
这早就不是秘密了，但凡认识他们的人都能看出来。更别提李熠熠早就把自己喜欢蓝夜的事告诉其他女生了。
平常在她面前一提到蓝夜就脸红心跳的样子，谁还看不出来啊！
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蓝小蓝”的叫着，这种行为给我一种……一种宣示主权的感觉。
话说回来为什么喜欢这家伙啊？长得又不好看，性格还差，这种男生究竟为什么会被李熠熠看上？难道大小姐的口味独特？
着实想不明白。
上一次李熠熠在KTV不是已经因为这种事和他闹过矛盾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和那件事牵扯起来，还专门拉上文柯。
难道这就是……喜欢……
有这工夫还不如睡会觉呢！
虽然是这么想，但我首先得解决今天的晚饭问题。
我走近窗子，发现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往玻璃上打，楼下到处都是积水。
这可怎么办，早知道从学校回来时应该顺便把菜买了的。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万能的Plan B！
去蓝夜那拿点就行。
这么想着我就从茶几上拿起两把钥匙，一把是我家的，另一把是对面的。
干脆以后都让蓝夜跑腿，帮我把菜买了提回来不就行了？
好主意！
我和他家只有几步之遥，衣服都不用换。
“叮铃，叮铃。”
象征性地按了两声门铃，钥匙就插进了锁孔，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
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我进他家就和进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十分自然。
“蓝夜你在家吗？”
门口的拖鞋没在，难道他在家？那为什么不说话？
不会和以前一样躲在卧室准备吓我吧……我直奔卧室而去，果真看见了蓝夜。
“你在家为什么不开门？”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进我家这么自然……”
“切，说得好像我是小偷似的。”
“下次报警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抓起来……”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就贼眉鼠眼地看着我，用那种厌恶的表情打量着我。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
你绝对在想什么！咦，真恶心！
“外面下雨，我不想出门。家里没菜了从你这拿点。”
“干脆在我这吃不就好了。”
差点脱口而出就要答应他了，好险。如果不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手艺，在他家蹭饭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但是，每次想到之前李熠熠一个千金大小姐竟然厨艺都那么好，就感觉自己被她完全比下去了……
“不用了，我拿点菜自己做，你要饿了就来我家吃。”
“算了，我害怕你给我下毒。”
“哎呀，被你猜中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蓝夜瞪大眼睛看着我同时惊恐地后退好几步。真是个胆小鬼，不就是吓唬你一下嘛……
“你等等，我去厨房看看。”
蓝夜从我面前走过，离开了卧室。
“雨可真大啊。”
我走进他的卧室，来到窗户前。外面的雨下得比刚才还大，对面楼道里站着位身穿正装的男人，不过他似乎全身都湿透了，里面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这天气就算打伞出去也会被淋成落汤鸡吧。
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大的雨多半不会持续太久，风叶市总得来说是很少出现连续大量降雨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怎么把房子弄得这么乱？
到处都摆满了零七八碎的东西，床上也堆满了奇奇怪怪的杂物。等一下，这本杂志的封面……这是……
原来是女子选手的格斗杂志，我还以为是……
突然感觉脸有些烫……
我赶忙移开视线，让自己冷静下来。无意间，眼神瞄准了桌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旁还有一个打火机。
这是？
犹豫了一秒后，我缓缓拿起了那张照片。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熟悉的是校服，陌生的是人物。
我和蓝夜是同一所初中，自然而然和照片上的女生们一样的校服。但是我和他初三并不在同一班，所以这照片上的人我几乎都不认识。
除了卢玥。
等等，如果卢玥在上面的话，那蓝夜……
我找来找去，仔细看了几遍也没发现蓝夜。
“没有他吗？”我自言自语。
恍惚间，我好像想起什么来。对了，记得当时学校拍毕业照时，蓝夜好像……
我再次盯着手上的照片看，算不上聚精会神，但也不是漫不经心。
他还保留着这张照片，保留着这张没有他的毕业照……
他把房间翻这么乱，是为了找到这张毕业照吗？
我这么想着的同时，再一次注意到了桌上的打火机。它刚才就在照片的旁边，紧紧挨着。
难道……他是打算……
果然，他还是放不下。
文柯白天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可我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文柯没能做到任何事，我也……
我也一样……
“你们都给我离她远点！一群人欺负一个女生，丢不丢人！”
男孩站在女生身前，护着那个蹲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生。她的衣服上被涂满涂鸦，全是些小孩会写的恶言恶语。脸上似乎还有其他小朋友残留的抓过的痕迹。
“谁也不许碰她！”
直到老师赶来之前，男孩都没退后一步。
“欣雨你别害怕，我保护你，我学过柔术，可厉害了！”
老师怒喝着前面几个没来得及跑的学生时，男孩终于蹲下身来，温柔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女生。
“别担心，这种只会以多欺少，因为妒忌就孤立别人的人，我也最讨厌了！以后我保护你，不要怕了。”
回忆在眼前一闪而过，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居然被再次忆起。
我低着头，紧闭双眼。
“我什么都没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