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脆弱,然后被迫选择

很奇怪。

当我真的向老师坦白自己的“错误”后,感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我记不清那天老师们批评了我多久,只记得最后年级组组长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回来之后便决定了对我的处罚:

回家教育两周,但不计入档案。

我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面无表情从学校里缓缓走出来的,当然算不上有朝气,可也称不上低迷。

那天我背着书包一路走回了家,中间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

大概走了多少公里呢?我不知道,因为那天特意绕了些路。

只记得到家时已经深夜,时针指向了数字1。

那时候我还没有和唐然姐合租,所以不管回家多晚都不会有人担心。

到家放下书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来了矿泉水桶,然后在卫生间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可是不管喝进去多少,头脑还是十分清醒。

忘了,水喝不醉。

人的胃容量是有限的,所以我很快就一口也喝不下了。不小心打翻的水桶漏了一地,因为是坐在地上所以裤子全被沾湿。

肚子好撑。

这是我能描述出来的,仅有的感受。

 

 

 

第二天醒来时,我还躺在卫生间的地上。

“我是在这睡着了吗?”

应该是吧,走了那么远的路身体想必早就疲惫不堪,恐怕在哪都能睡着。

已经漏得一滴不剩的水桶躺在地上,看样子我们一起在这睡了一晚。

别人都是喝酒,我喝水算什么样子?

平常的我一定会这么吐槽。

客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手机铃声,不过来电者似乎很赶时间,还没等我过来就匆匆挂了电话。

这个时间天还没亮,谁会找我?

除了唐然姐还是唐然姐。

她总会在各种奇怪的时间段给我打电话。虽说如此,但这次恐怕是因为昨天晚上的训练我没有按时参加,估计下次去会被她魔鬼加练吧。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

回到卫生间,我拿起牙刷抹上牙膏,开始洗漱。

镜子里的我有些憔悴,想也不用想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昨天的事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一天内发生了太多,导致我现在竟然没有什么实感。按道理我现在不应该是十分愤怒吗?

算了,能够保持冷静总不是件坏事。

“咕噜咕噜”,漱口水从嘴里吐出,顺着水池壁流入管道。

看来我也终于长大了,情绪控制这方面应该能拿满分了吧。

没有太多凉意的自来水被我用手接着,一捧一捧往脸上扑,今天的洗脸稍微有些将就。

嗯?

无意间看见墙壁的瓷砖上有个黑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我先是擦干了脸,随后撕了张卫生纸来。

“这样就好了。”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擦拭着瓷砖上那个令人不悦的黑点。

“嗯?”

擦不掉。

蘸点水就好了吧。

擦不掉。

抹点肥皂呢?

还是擦不掉。

我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拭着那个不知名的黑点,但是不管怎么用力都不行。

擦不掉,擦不掉,擦不掉……

“烦死了,有完没完!”

一拳砸在了墙上。

卫生间里只有我喘着粗气的声音。

沉默着伫立良久,我走出卫生间收拾起去训练馆的东西。

 

 

 

今天来得太早,以至于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馆长才刚打开训练馆的大门,都还没来得及走进他那所有人都不得靠近的房间。

自从唐然姐的母亲也就是馆长的妻子去世后,他就不怎么露面了。

不过今天我没心思想这些事。

教练们都还没来,我只好自己先练了起来。

明明是往日能接受的最大重量,今天却像是感觉不到累一样连着做了好多组,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器材都已经做完。

“还不够。”

我自言自语,完全不顾身体的疲惫。

 

“到此为止吧。”

不知何时,唐然姐出现在我身边。

“我还可以。”

我拿起地上的拳击手套,走向沙袋。

“我说了,到此为止!”

突然,唐然姐飞冲过来,凌空而起的身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一脚蹬在我的胸口。

尽管她已经收力了,但我还是飞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唐然姐就迅速扑了过来坐在我的身上,膝盖压住我的手臂同时将拳头比在我的脸旁。

“不想挨打就老老实实躺着。”

拜唐然姐所赐,我的身体终于得到休息的时间。

 

 

“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放我起身的唐然姐这样问着我,由于我不敢直视她所以不知道此刻的她怀抱怎样的心情和我对话。

“我没事。”

“那为什么——”

“只是突然想练而已。”

“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告……”

“抱歉,我先走了。”

没有给她说完那句话的机会,我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提着包的手臂酸痛不已,明显是训练过度导致。

我很理智,我现在很理智。

正是因为太过理智,所以才会训练过度。

正是因为太过理智,所以才会不理唐然。

训练过度是为了弥补昨天缺席的那份,而不理唐然则是为了避免解释事情的麻烦。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很理智,十分理智。

我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大发雷霆,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痛苦崩溃。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正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已。

正常地、普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已。

仅仅如此,仅仅如此。

只是走在回家的……

回家的……

这,这是哪里……

我抬起头来,眼前的街景虽然熟悉,但却不是任何一条回家路上的风景。

熟悉的十字路口,熟悉的商贩店铺,熟悉的……熟悉的小区。

“怎么……会走到这来……”

哈哈,哈哈……脑袋生锈了吧我,连自己回家的路都能走错……

快走,快走。

我在心里不断催促自己。

无意间,我竟走到了她所居住的小区附近。

虽然今天是正常的上学日不用担心会碰见……但这个地方还是不要久留比较好。

我凭借记忆熟悉地朝距离家最近的方向走去。行人来来往往但还不至于拥堵,估计还没到正午。我懒得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只用这种不算准确的方法推测。

这条路上必须要经过一个小花园,或者叫做小广场也行。平常总有些老人在这里打打太极拳锻炼身体,我还曾试图加入其中。

不过那也只是为博她一笑罢了,现在想想总有些……算了,我还没有余裕去回忆这些事情。

穿过广场直接走那边的路是最优解,这是我实验多次得到的经验。

广场周围有一些人工种植的灌木丛,高度刚好能遮住一个成年人。四四方方的造型曾被我吐槽太过死板,好处是绕过这些灌木丛便是长椅,坐在上面有时能遮住太阳。当然正午就没戏。

“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

熟悉的声音。正要绕过灌木的我停下脚步,声音似乎从我面前灌木后的长椅处传来。

“再考虑考虑吧,别这么狠心。”

同样熟悉的声音。

“我现在心情很乱,不想考虑。”

“你也看见蓝夜昨天干了什么事吧?都这样了你还对她抱有希望吗?”

啊,是那俩人……现在不是上学时间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算了,反正也和我没有关系。

尽管在心底自顾自地贴上了与我何干的标签,但脚下的步伐却一点也没向前。

“我不知道蓝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现在不想接受任何人。”

“你不要逼我。”

靠着灌木丛的遮挡,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我全部听见。

“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不是我让我爸保住蓝夜,他现在早就被开除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和他做了个交易。”

“交易……”

“只要他远离你,我就饶他一次。”

“远离……你什么意思?”

“玥儿,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应该清楚我的心意。”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他嘴里那句“喜欢”让我恶心。

“我是真的喜欢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我说了,现在没心情讨论这个……”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了。”

躲在树丛背后的我听见了他的冷笑。

“那我只好让蓝夜离开这所学校了。”

“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被开除会不会记在档案上呢,其他学校还会收他吗?”

“你,你……”

“玥儿,我不想用这种事逼你,但我和他的交易就是如此。”

“交易……你把我当作商品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得到我喜欢的女生而已。”

“如果我不同意,蓝夜就会被开除吗?”

“很不幸,就是这样。”

她沉默了,与此同时偷听对话的我感受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昨天开始便压抑的感情似乎在此刻要喷薄而出。

我之所以在校领导面前背下这个黑锅,是有原因的。原因我很清楚,比谁都要清楚。

我不容许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践踏那个原因,更别提是这个我恨得牙痒痒的人渣。

现在如果冲出去再和他起冲突,恐怕就真的会酿成昨天他说过的那些后果吧。对了,他把那些照片删除了吗?如果在这里惹怒他,会不会……不对,他现在毫无防备正是好机会,只要快速控制住他就好了,不给他任何操控手机的机会。等等,这附近会不会有他的同伙?万一打草惊蛇……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

昨天在校领导前的那份冷静已经消失不见,我握紧颤抖的双拳准备冲出来。

“你知道吗,我并不讨厌你。”

哎?

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让我把话说完。”

我即将冲出去的身影卡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和蓝夜在一起。”

“跟那种人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应该早就告诉我了吧。可是这么久了,他甚至连这个意思都没表示过。”

“别想了他对你根本就没意思。”

“所以即使没有昨天的事,我大概也不会再理他了。更别提昨天他还出手打了你,你也知道我最讨厌打架的男生。”

“没错,他昨天就像疯了一样!我看他甚至想对你动手!”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可能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了。”

卢玥平淡地讲出这句话,听不出任何情感上的波澜。

“至于你,我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再过两天,再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答案。”

“好。那先走吧。”

他们离开了,唯独我这个从头至尾都躲藏起来的人还站在这里,寸步不移。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最后是一位好心的小朋友轻轻摇了摇我才回过神来。

我重新走向回家的路,步伐却没有昨天那么沉重。

按道理来说,我现在应该有好多事要告诉卢玥,不论是解释自己也好还是警告她离他远点,这些事情我通通没有放在心上。

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我就这样麻木地度过了在家的这两周。

 

 

 

当我返校后,学生们出乎意料又不出所料地躲着我。这两个词明明是反义,但在这里却一点也不冲突。

顺便一提,我在家的这两周学校已经统一组织拍过了毕业照。我当然是错过了这件事情,尽管如此班主任还是留了一份照片给我,这或许是她对我最后的温柔吧。

我当然也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卢玥,同时看见了她和曾鄂辛并肩而行。看来那天被我听见的对话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注意到了我,本该是面对面的方向改为了向左拐去,离我越来越远。

我走进教室,刚才还有些活跃的气氛却突然冷寂。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我,那其中的百般眼神我难以逐一叙述。

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只好尴尬地陪笑两声后走向自己的座位。

只是桌子上摆着我没见过的书立,还有不属于我的水杯。

仔细一看,桌上的课本也不是我的,毕竟我没有给课本包封皮的习惯。

“蓝……那个,你的座位被调到后面……”曾经的邻桌支支吾吾地看着我,手指向教室的一角。

“嗯,我知道了。”

我坐在自己的新座位上,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班级,轻轻叹了口气。

从无意间听到的对话来看,我似乎背着大家做出了许多欺凌和打架事件,即使这些事我本人都毫不清楚。想来是曾鄂辛栽赃我的吧,或者是以讹传讹也说不定。总之不管怎样,我都不太在乎。

也许这样更好,这样我就更不可能把曾鄂辛的事情说漏嘴了吧。反正我也没可能和他们笑嘻嘻谈论自己这两周是怎么度过,因为那天的误会彼此也再回不到曾经的关系。

嗯,这样就好。

既然之前能过着和一群人朝夕相处的生活,那么以后独自一人也当然可以。这个世界上有白,同样有黑。

既然有朋友多到数不清的人,那相对的也应该有喜爱孤独的人存在。

从今天起,我就成为后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