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欢迎您的到来,屠夜阁下。不过,不事先通知就直接前来拜访,多少还是让我们有些忙乱。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覆盖着光洁白布的长桌一侧,胡髭浓密、身着华贵黑袍的魁梧中年人类男子挺身而立,一边以庄重的声调致辞,一边端起镶着金丝纹饰的银杯,向长桌另一侧的矮小“少年”举起。
“哈哈哈,凌阁下,客套话就免了免了。您知道我无所谓礼数辞令,况且我也不想这么急着来的,下次一定多多注意。”
“您不介意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同时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如何?我们魑族的维拉迪亚?”
坐下后,屠夜向手边推出酒杯,身旁的侍女立刻重新斟上不多不少的一杯淡金色液体。
“令人难忘的烈酒,是了不起的发明。这样的珍品没有享誉世界,实在可惜。”
“嘛,不必如此夸赞,我也是尝过一些酒的人,维拉迪亚虽然值得我们魑族自豪,但并不如那般出色。况且酒的品味和喜好,也要看人呢。”
“是啊,身在此地,无法以家乡的美酒招待您,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待我们的伟业成就之后,您的遗憾必将烟消云散,一切的辛劳和委屈都是值得的。”
“您所言极是,那么,在餐点之前,先让我们为伟大的事业干杯。”
“哈哈哈!好!”
两人再次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黑袍的男子挥了挥手,两名侍女便一起鞠了一躬,轻快地退出了偌大的厅堂。
“屠夜阁下,距离餐点备齐还有一点时间,不如我们趁此机会简单谈一谈吧。”
“嗯,正合我意。”
两人都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屠夜一抬手,将一颗透明的蓝色水晶轻轻丢在桌子中间。
水晶在桌子上停稳,然后发出荧光,一个模糊的影像在桌面上方的半空中形成,然后渐渐清晰,最终呈现的是一个人物的头像。
是一个目光中闪烁着坚毅的年轻人,他乌黑的头发中间,有一缕暗红色向后方生长。
“这便是我感兴趣的那个实验体。”屠夜说道。
凌轻轻捻着下巴的胡须,点点头:
“嗯,我对他有很深的印象。”
“那么我们不谋而合呢。您一定想听听我对他的看法吧?”
“确实如此,我非常重视您的宝贵意见。”
“那么……让我从何说起呢?我想想……简而言之吧,以剑士的眼光,他让我放心。”
“哦?此言何意?”
“您知道,对于我等的伟大事业,国内知情人士中间,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
“是的,我很清楚。”
“您也知道其中缘由吧?”
“是的,大臣们基于现实的考量,完全可以理解。不,准确地说,德罗丽丝陛下的顾虑,完全可以理解。”
“没错,凌阁下。陛下对我们事业的光明前途的信心无需多言,不过,陛下是个谨慎而现实的人,我此行正是为此而来。”
“原来如此,您首先告诉我结论吗?您的说话方式还是这么独特呢。”
“哈哈,我也有性急的时候啊。”
听到这句话,凌也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实验体,果真让您这么有兴趣?”
“当然。”
屠夜回以笃定的眼神。
然后,他把目光移向桌子上空的头像:
“我听报告说,这里的实验体已经接受了七年多的驯养。以七年的时间,达到这样的水准,可以算是差强人意了。”
“但是我听说您轻易地拿下了胜利,不是吗?”
“确实如此,不过考虑到其他因素,我认为这是令人放心的成果。”
“您特意使用这样暧昧的表述吗?”
“请您不要误会,我并没有那样的习惯。进一步说,如果这样的实验体能够稳定地批量制造,那无疑能够堵住那帮人的嘴。”
“……”
“而稳定性的方面,恐怕还要请您多多费心。”
“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毕竟德罗丽丝陛下非常重视这项计划。”
“关于这点,您大可回禀陛下让她放心,因为我们已经采取了特殊的手段,而这一步的成果您已经亲眼所见。”
“哦?”
屠夜抚摸下巴,仿佛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我会负责向陛下禀报的。”
“那么,让我再次为您的宝贵意见致以衷心的感谢。”
我手里拿着一张纸,心里是满满的欢喜。
反复尝试了许多次,终于成功了。
我让心灵的“恢复剂”留在了纸上,虽然纸张色泽暗黄,质地粗糙,但美丽的倩影使它在我眼中成为一张光彩夺目、无与伦比的纸。
已经在桌子前坐了大半天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腰。
时间不早了,该洗漱然后休息了。
我弯下腰,去捡地上那些被我丢在一旁的一张张伊妮徳画像废稿。
每一张都代表着我的进步,虽然训练中我学习过画下一个人的面貌,但那并非重要的项目,因此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想动笔,从连自己都感到糟糕透顶的第一稿开始,一点点找到感觉,最后大脑中的形象越来越深刻,手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终于完成了一张满意的画像。
如果不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甚至想将这些废稿也一并保留下来。
“咔哒—”
这时,房间的门那边发出响声。
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稍早一些的时候,巡查干部已经来过了,虽然有可能回头再来一次,不过,脚步声是两个人。
我回过头……
然后愣住了。
“你好……”
是伊妮徳。
她向我鞠躬,并且……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刚才的那句话,无疑是出自她之口。
银铃般悦耳、水晶般清澈的嗓音。
“呃……啊……你、你好。”
我想马上摆脱愣神的姿态,但不知为什么,喉咙中只断断续续地发出以前绝不会出现的笨拙回应。
身体也有些不知所措,我正要屈身回她以一样的鞠躬,却发现在她身后正立着另一位男性医师,突然发觉向医师组成员做这样的事其实很不自然⋯⋯结果我呆站着,什么也没做。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热。
而且……不……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当我反应过来时,她的目光已经停在我手里的,还有地上的一张张纸上了。
我得到了允许,就算是巡查干部看见我在做这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蠢事,那也根本无所谓,但是……我根本没想到会被伊妮徳直接看到。
我的脸颊更热了,手里抓着纸,不知往哪放。
但是她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不过,她没有看着我,而是低头看着我身边的方向。
这也是很新鲜的样子呢,以前从来没见过。
啊……但是,我怎么说明这些纸的事情?就算她什么也不说,但她肯定都看见了 每一张纸上都有用她头发的色彩画的她的头像……
难道说她没看出来画的就是自己?不……我觉得有几张还是挺像的。
天哪,怎么刚画完就被直接看见了啊!
应该说,我以为我会很难见到她,甚至可能见不到她了,毕竟实验体的数量很多……而且就算她似乎很特别,但实际也和一般的医师组成员做着没有什么差别的工作……
不,我当然想再见到她,但就是因为心里没有底,就是因为有一种冲动,才会想画她的画像。
啊啊……结果她现在就在我眼前了,我竟然没有什么真实感。
……看着她的脸,果然连我自以为最满意的作品也会黯然失色。
这一定就是能穿透人心的美吧,真实的她,却美得像一场虚假的梦,入神的我就好像身在哪个梦里一样。
“3090号,你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这时,抢在我之前,一旁的男性医师开口了。
“不,除了胸口的淤青,没有别的问题。”
“确定没有问题是吧?”
“是的。”
“那好吧,伊妮徳,走吧。”
原来是临时的医师组查房吗?选在这个时间有些奇怪,但可能是考虑到我和那个叫屠夜的大人物战斗过吧,他的确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我的胸口被留下了一大块淤青,现在仍隐隐作痛,不过除此以外并没有造成内伤,可能他还有收着力吧。
难道说,那个人就是危险到能顺着自己的意愿伤人吗?
但是,我并无大碍,这也就代表伊妮徳该离开了。
我……觉得我不希望她现在就离开。
这明明是不对的事情,我不能对医师组指手画脚,那是违反规定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心里又有一种复杂的冲动。
现在怎么办,我恐怕又要做出别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甚至可能被当成坏事⋯⋯
如果她能多停留一会儿,我想照着她真正的模样,完成画像⋯⋯
请等一下……
我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伊妮徳?”
但是男性医师再次在我之前开口了。
他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正带着疑惑看着伊妮徳。
是的,伊妮徳没有动,没有对他的前一句指令作出反应。
伊妮徳还站在我面前,并且注视着我。
“怎么回事?该走了。”
男性医师的语气变得有些急躁了。
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上伊妮徳的手臂。
伊妮徳的手臂一下就被他的手环握。
接着,男性医师用力一拉,想把伊妮徳拽走。
伊妮徳一下失去了平衡,腿一软,险些跌倒。
看到这里,一股怨气冲上我的脑袋。
我正要握拳
……
但是,我没有冲上去。
因为我看见了对我来说十足震撼的一幕。
那是伊妮徳淡淡的笑脸。
我看得很清楚,她勉强找回平衡,马上又把脸转向我,然后,对我微笑了。
仅仅一笑,冲散了我的气势。
再然后,她转回身去,那个男性医师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鲁莽,慌忙松开伊妮徳的手臂。
她没有说告别的话,就跟在男性医师后面一起离开了。
我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屁股坐回椅子,心脏砰砰跳动着,久久不能平息。
时间虽然很晚了,但还不到规定的时间,我又抓起笔,铺上一张纸,这一次,飞快地动起手来。
原来她的笑脸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