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下来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
和屠夜交手的一周后，新的训练任务便传达了。
训练的内容没有明说，只是给了我要在规定的时间跟着巡查干部前往训练场的通知。
第二天下午，我跟着巡查干部，走上了一条以前从没走过的路。
在我的认知里，整个实验室，就是实验体宿舍、手术中心、训练场、食堂、以及我不能接近的干部们所在的楼栋，实验室之外，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有怪石嶙峋的坡地，上面铺满了苔藓，这一切都笼罩在天然的水晶穹顶之下，而它带来光明。
但是来到这条路，我们走过了许多楼梯，最后乘上一台升降梯。
巡查干部以手上的特制水晶启动升降梯，我们随之缓缓上升。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要远离训练场？
巡查干部就站在我前面，背对着我，双手抱胸，闲散地晃动着身体。
整个升降梯在黑乎乎的坑洞里面运行，只有一盏不太亮的油灯悬在我们头顶的横梁上，吱吱嘎嘎的回音格外刺耳。
这氛围让我感到不舒服。
但我只能噤口不语，维持立正的姿势站好。
该不会……那些消失的实验体，都被带到了这种地方？
我不安的心理随着高度的提升愈演愈烈，因为狭窄的升降梯和逼仄的坑洞带来强烈的压抑感，时间也在一分一秒流逝，坑洞的长度很难估计，仿佛没有尽头。
好吧，那就等吧。
……
回音有些不一样了。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下方一片黑暗。
咚隆！
突然，从上面的方向传来一声碰撞般的响声，震动迅速传到了我们脚下，升降梯顿时摇晃起来，我急忙保持平衡，抓紧身边的扶手。
“到了。”
而这时，巡查干部好像习以为常一样，这么说道。
我往上一看，果然视野中有淡淡的光明。
鼻腔里嗅到的气味也比刚才清新了一些。
啊……这是……
我从没见过的光芒。
“恭候多时了，实验体。”
从升降梯里出来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那家伙。
虽然站在稍远处背对着我，身影还被耀眼的光芒包围，但声音我不会听错。
是屠夜，而且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别站在那儿了，过来吧。”
我向他的方向迈步。
一边走，一边打量他身旁的人。
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屠夜自不必说，足蹬高跟靴的她已经超过我的高度了。身上穿着朴素的裙装，短发，发色和屠夜一样是栗色的。
脸孔散发出英气，瞳孔是绿色，眼神里有股犀利的气势，啊，她也在看着我。
不和气的目光，像是瞪着人一样，于是我移开了视线。
“你居然不看这边，而是先看波尔莎吗？唉～”
屠夜叹了口气，好像是在说我。
我赶紧在他身后立定，躬身敬礼：
“3090号，见过屠夜大人。”
“你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一套我没兴趣。来，叫你看这个。”
他站在一道门前，门外很明亮，比从升降梯出来后的这个屋子里的灯光亮得多。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继续靠近。
才走了两步，我就清楚地注意到了。
“你是第一次来到地面吧？”
屠夜也为我让开视线。
这扇门之外，如同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井挖得不是完全笔直，升降梯上来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响动，你也听到了吧？”
是吗，原来那就是井啊，那里面有些让人不安。
原来这就是地面吗？
原来我是从地下上来的啊。
“别光站在里面，到外面去吧。”
屠夜推了我一把，我踏出了门。
那是……
那是海？
那是海吧？
蔚蓝的，茫茫的一片。
然后在那上面，海的上面，就是天吧？
淡蓝色，也是茫茫的一片。
海很平……也不完全是，那边好像有黑乎乎的凸起，那也是海吗？
天也很平……但也不完全是，上面那些白花花的，好像是云？
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有一条线，也是平的，笔直的。
还有一颗黄色的，耀眼的光球，在天上。
那就是太阳吧。
太阳真的很刺眼，比水晶穹顶明亮得多。
很有力量的景象。
“很好的表情。”
屠夜说道，他正带着感兴趣的笑容看着我的脸。
我似乎露出了引人注目的表情。
那真的是我忍不住……
“你以前只在图画里见过这些，对吗？”
我点点头。
“是的。”
“和这个像吗？”
我摇头。
“不像。”
没错，用颜料在布上涂抹出来的巨幅图画，就算足够生动形象，也根本无法给我的视觉带来这样的冲击。
“那么，你喜欢这个吗？”
？
这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如何回答。
“哈，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你可是唯一一个能回答的呢，别想太多，直接说你的感觉，你喜欢这个吗？”
直接说吗……
那当然是：
“我喜欢。”
很美的蓝色，被包围在这样的蓝色里，怎么可能不喜欢？
“具体来说呢？喜欢具体的什么东西？”
“颜色。”
我笃定地回答。
“蓝色，很美。”
“哦～这样啊～唉，对了，墨水还好用吗？”
我一惊，差点忘了这事，因为我本来没想到会再和这个大人物见面。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忙！”
我立刻低头道谢。
“别客气别客气～喜欢就好。呐，还有，你看看她。”
屠夜指着旁边的女性，好像是叫波尔莎来着。
我不得不和她再次对上视线。
啊，还是一副瞪着人的样子。
“你有什么感觉吗？”
？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搞不懂了。
“你的表情怎么会这么困惑？说说看啊。”
这……您就算这么问我也……
“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只好硬挤出实话。
“哈啊？他这么说哦？波尔莎，和我想的不一样呢。”
短发的女子低头回答他：
“确实是您想得太不一样了。”
语气也很冷酷的样子，嗓音居然比屠夜更偏向男性。
“啊哈哈，恐怕是吧。好了，不说这个了。来，实验体，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我跟在屠夜和名为波尔莎的女子后面，往更远的地方走。
好厉害，地面上的空气、地面上的树木、花草、地面上的泥土、还有真正的飞在空中的鸟……这一切都是第一次，脱离了图画，展现在我眼前！
而且，我们的四周好像都被大海包围，大海这么大，好厉害！
走了不久，我被带到了一处空地。
就像训练场一样的空地，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是被人为修整过的区域。
屠夜就这么径直走进了场地，而波尔莎在边缘处就停下了脚步。
“过来！”
屠夜向我招了一下手。
“是。”
我也走进场地。
这就是他说的正事吗，我立定，等待他发布指令。
“不用这么拘谨，放松一点。我还想再聊聊。”
但他这么说了，眼睛没有看着我，而是在眺望着海的方向。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有海面，一望无际的海面。
“实验体，大海很大，不是么？”
他喃喃地说道，语气和刚才不一样了。
“是的，远超我想象的广大。”
“你也知道世界很大，对吗？”
世界吗……
“我……还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这样。”
“也是呢，你知道的都是纯粹抽象的概念。你们大人的谨慎，还真是有一套……哈哈，恐怕都有点病态了呢。”
“……”
“那你就睁着眼看看吧，这一切，都是世界哦。”
是啊，世界的广大，更是无法想象。
据说一切都存在于一个球体上，那是多大的一个球啊？
那是一个，连图画都画不清楚的球。
“多睁眼看看，能让脑袋变聪明。”
屠夜在自言自语，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他的身材很矮小，气场却很高大，但此时此刻，他真的给人一种矮小的感觉。
想必就像他所说的，他见识过世界的广大吧。
“呐，实验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把目光转向我，手指着大海的远处：
“既然世界这么大，你觉得，在看都看不见的那边，有什么呢？”
这……
我很难想象。
世界很大，但我的世界很小。
树木、花草、泥土。
严酷的训练、安心的微笑。
见我不回答，屠夜没有等下去，直接开口了：
“海的那边，是敌人。”
他说这句话时，眉头是紧锁的。
同时身上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