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道路忽然被迷雾笼罩了起来。
能见度……大概只有十几米的样子吧。
对于每个月总要被浓雾遮蔽的城镇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自然现象。况且对我这种会不断抬头确认幻觉的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正好可以戒除病症。
时间越过了六点这个节点。白昼如期被夜幕所替换,在黑暗中停顿十秒后,所有的路灯也随之亮了起来。
……我继续朝着家里走去。
那是一栋独墅,和邻居家间隔有四五十米,爸妈和奈奈都很中意这边恬静的氛围。
灯还暗着,看来今天也是第一个回到家——
然而却有点不寻常,四周的寂静掺杂着寒意,邻居们就像是从这个世界被抽走了一样全部消失。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帘全部拉上,但我却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做。
打开门走入玄关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气息吹拂在自己脸庞,似乎还夹杂着铁锈的味道。
味道延伸到了走廊里,一直上到二楼。地面上隐约能看到在黑暗中反射着光芒的光滑地面,就像是被什么液体沾湿了一般。
——有什么进来了吗!?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四周静得出奇,空气就好像瞬间凝结了一样。
说不定是自己多虑了,黑暗中看不清地面上沾着的液体究竟是什么,只是踩在脚上黏糊糊的——要先出去寻求帮助吗?
如果出去的时候奈奈正好错开回家了,那么她遇到的会是什么?——不,决不能让她遇到危险。哪怕是万分之一也不可以。
更何况我好歹在退役军人老爹那里学了点格斗技,体质也从小强于普通人,对付一两个人还是有点自信的。
想到这里,一种「想尽快排除整个屋子里危险」的想法让我没有停止搜索,必须得在奈奈回来之前解决掉。
我蹑手蹑脚地踏入二楼的空间,但即便如此这里的声控灯还是亮了起来。妹妹的房间、我自己的主卧,所有角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回到玄关处又查看了之前看到液体的地面,却什么都不见了。
——是我想太多了么?
叹了口气,洗把澡清醒一下大脑吧,我拿了换洗的衣物走进浴室。
脱去上衣的瞬间,我才发现这里窗户的胶条被切开来了!
不久前有人从外面把整个窗都卸了下来过,接着又试图把它安回去。
果然有什么人进来了,而且可能还在屋子里!
滴答……
是温润的液体滴在脸上。
随着镜中的自己脸庞滴落血渍,一个黑影从天花板降下来,向我扑了过来!
……什、什么东西!?
快跑啊!
——在心中这样惊呼着的我转身直接冲向了卧室,而对方也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踏着木地板再次追了过来。
身后的,是一个四肢着地、正滴着血的生物,正以急速冲过来!
扑通扑通……恐惧让我的心脏发出了如同鼓点般的响声。
可恶!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家?
话说回来,现在该怎么办?
等等……血?也就是说它受伤了?
不管它是否受伤,是人还是怪物,对我一定是充满敌意的。而且是自信完全可以打败我的。至于打败我后是吃了还是杀掉就不得而知了!
逃跑。
现在,我,只有逃跑这一个选择!
冲进卧室的瞬间,我紧紧关上门并上了锁。
——呼,终于安全了。
然而就在我刚刚松了口气的刹那,门把手——背后木门的门把手被整个卸了下来,紧接着某个肢体穿过门把手留下的孔洞伸了进来!
天啊!我可不记得这个星球上有任何生物可以一下捅破木门的!
已经、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难道我就要在这里被干掉了?年纪轻轻就要在这种完全不明原由的情况下被杀死了!?
不,绝对不能就这样结束!
办法,还是有的——
我双手抓住那只刚刚拔掉残存锁条的肢体,用类似腕挫十字固的柔术姿势固定住整条手臂,接着迅速借助腰部的力量将它向反向弯曲。
太好了!已经赢了!
老爹曾经说过,只要姿势正确,哪怕是世界上最强壮的力士也只能求饶。
“——!?”
哦不,等等!为什么对方还没有求饶,难道根本不在乎骨头被折断?
奇、奇怪啊,从刚刚开始对方的手臂就没有弯过一百八十度?明明已经用上全身的力气了!
哒、哒哒……
寂静的房间内,响起了我额上冷汗滴落地面的响声。
咔嚓!
房门被彻底卸掉了!对方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淡然地慢慢处理木门!?
这家伙的确是某种怪物!
锁条完全脱落了下来,某个缠绕着浓密毛发的头伸了进来!
——这下死定了!不做点什么的话就会被干掉!
我放弃守备的房门,走入房间搬起椅子,
“啊!!!啊啊!!!!!!”
几近绝望的我大喊着用尽全力把椅子甩了出去!
啪咔——
几乎是瞬间被劈开了,椅子化作了几块木片散在了地上。
(好险……!)
要是继续挡在门口,碎成几片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身体了。
但此时的自己已如困兽犹斗,在房间内被堵死了,有谁、有谁能来帮我?
忽然间那个影子腾飞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双手双腿已经被对方的四肢摁住了!正仰面躺在地面上……后脑勺因为强烈的撞击,神志不是很清楚了。
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刚刚的拼命奔跑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就像脱线木偶般彻底放弃了反抗。不过,就算全力反抗,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或许也是不堪一击的。
“等……等等……”
我还不想死。
不想死啊!
奈奈,我可能……见不到你了。
“呜呜……呜诶……咳咳!!”
对方像是要说什么,却咳出了一口血。注意到了,这家伙就连后肢也向着难以置信的方向扭曲着,显然是受了重伤。刚刚地面上的血渍以及血腥味,全都是这么来的!
接着……噗地一声,倒在了我身上。
“诶?”
我来说明一下情况。
事先声明,我不是变态。
所以并不是因为奇怪的癖好而把女孩子绑在了椅子上。
是的,哪怕我开灯后发现对方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浅色的长发、秀美的五官、纤细的双腿,以及那略显娇小的身材。嗯,这样的相貌哪怕出现在电视杂志上也很正常吧?
但就算这样,我也绝不会忘记刚刚还疯狂追杀自己,并把自己弄得心惊肉跳的人就是她。出于安全考虑,我先用胶带把她的四肢全部捆在了椅子上。
好吧确切来说是三肢。她的右脚踝明显脱位了,似乎只有一些残存的皮肤在维系着足部和身体的联系。伤势有点慎人。
她身上沾满了血渍,就算现在有人告诉我她刚刚去跳楼自杀了十回——我也是会信的。
不过如此重的伤势还能像刚才那样又跑又跳,显然这家伙不是普通人。而且肯定是出于某个强烈的目的才会想要来谋害我和我的家人。
什么?你说要审问一下?
算了吧,还是赶紧报警比较好,顺便把急救车也叫来。
我刚想要拨打电话——
“水……”
好吧我可不想在家里发生重伤病人死亡的事件,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万一给妹妹带来心理阴影可不好。
于是赶紧拿了温水加了些砂糖,递到她嘴边。
糟了,可能是灌得太猛,水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真是白瞎了这可爱的脸庞。于是我拿来湿纸巾,给她稍微擦拭一下。
忽然——
她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眸,这就恢复了!?
“想吃东西!”
这个少女外形的怪物无视了自己正被绑在椅子上的境况,向我搭话。与此同时——
咕噜噜噜噜……
就连肚子也发出了巨大的抗议声。
于是又拿来了隔夜做的蛋炒饭,哇!好厉害!这家伙竟然可以叼着盘子一仰头把饭灌下去!确切来说是吃一半撒一半,你吃饭的气势是跟哈士奇学来的么?
“多谢款待!啊对了,能不能帮我把刚刚掉出来的肠子塞回来?”
“啥!?”
“刚刚掉在走道里了。帮我拿回来的话人家会很高兴的哟(^U^)ノ~”
她刚刚说,捡什么来着!?
为什么一边说着可怕的话还能飘出来颜文字啊……
“不行么。重新长出来一条有点费劲呢,会消耗很多能量的。”
长出来!?
这家伙脑袋也不太正常了,赶紧给叫急救车吧。
不过很快我就否决了叫急救车的行为——因为她,闭上双眼涨红了脸,发出“呜呜嗯~”好像很用力的样子。
只是一瞬间面色就变好了,就连右脚那严重到致残的伤势也像是施了魔法一般,从暗紫色坏死的样子,变成了细腻的雪白色。
“什、什么……”
我觉得我的三观在今天受到了毁灭性冲击。
“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摔的。”
“天上?”
该死,这家伙不会马上来一句其实自己是天使之类的吧?
虽然就外形上来看要是这么自称或许是会有人相信的,但你见过满身是血就跑去袭击人的天使么?怎么想都不可能。
“在说明之前,能先给我找只袜子么,刚刚恢复的肢体受凉的话很容易静脉曲张的哦。”
静脉曲张……好有现实感的词汇。
麻烦死了,擅自闯入别人家里,还要求这要求那的。不过我好歹还是从阳台衣架上拿了一只奈奈的短筒袜。
让她自己穿……看来不太可能。但若是把胶带去掉,我自己的人身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
原本还勉强挂在脚踝处的黑色长袜已经破损不堪,稍微一扯就掉了。
端起足跟,才发现之前的血渍早已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血液被皮肤吸收了一部分,脚背的雪白色延伸到边缘变成了粉色。浓郁的铁锈味、或者说血腥味,已经完全被淡淡的酸甜味取代,有点类似香草冰激凌的香味。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果然女孩子除了脑袋都是软软的么……
接着——
我这才发现,绑在她身上的那些胶带,被崩开了!
这家伙果然是怪物!危、危险了!
就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站起身,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本日记本,摊开,图示了起来——
“嗯……简明扼要地说其实是这样的——”
……
她用了整整二十分钟才说完。
如果这样也能算作简明扼要的话,那要是叫她详细点讲可能到明早也说不完。
“——总之就是这个样子。小女子不才,请多多指教。”
于是来了个庄重的跪拜,这么夸张的肢体动作可能只有在古代才看得到吧。
我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倒在了沙发上。
因为据这个自称叫作艾西亚的少女所说,她是被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本来全身插满管子处于待机状态。某天某时某分某秒从制造自己的名为「主上」的老家伙那里听说自己和我有婚约,于是从津满鲜血环绕着肉块的培养槽里爬了出来。接着艾西亚循着味道找到了我家破窗而入,就发生了刚刚的那一幕。
我十分诧异的是,这婚约到底是跟谁定的啊?得到的答复是我的祖先也是「主上」制造的人形兵器,所以现在是来回收基因来着……最后她还不忘再强调一遍与我的婚约,朝着地上这么一跪,让我的头顿时疼得像是要炸开似的。
“说到底你为什么要冲过来袭击我啊?”
“是你一直在跑呀。”
原来如此,因为我跑所以你就要追。你是野性未泯的野兽吗?
“不不不,说到底在黑暗中看到一个满身是血四肢着地匍匐移动的东西冲过来,这个世界上就没几种生物不逃跑的吧?”
“那是因为从上面坠下来的时候受了伤。所以想着既然是婚约者的话,说不定可以给点体液。”
要找吃的就应该去冰箱里找嘛。
径直扑向我是什么原因?
这家伙莫不是打算吃掉我?咦,怪可怕的。
“任务的目标是获取小隼的基因。至于婚约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原来婚约才是充话费附赠的啊!”
“……事不宜迟我们还有大约三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你打算干什么!?”
“真是没用呀,公鸡啊兔子鸭子之类的动物只要几秒钟就能解决战斗咯!”
“所以你在拿我和什么比啊!?”
伸手给她在额头上弹了一脑瓜崩,直接中断了她的妄想。
艾西亚捂着额头,泪眼茫茫地说道。
“好痛……难道脑瓜崩女孩子的头能让小隼获得快感么!?真是奇怪的癖好。”
“你可以好好地听人说话么!?”
“……我知道了。”
虽然贸然对这个有着异常体能的怪物实施攻击有些大胆,但就结果而言还是不错的,至少终于把这个家伙的妄想给强行终止了。
我开始分析的同时,艾西亚坐到了我身旁不足两厘米的地方。
我不得不向外挪了点,结果她却又得寸进尺地把整个身体都倚了过来。没办法,我再挪。她又倚。再挪,再倚……
直到最后火冒三丈的我伸出刚刚弹她额头的右手中指,她才乖乖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是不是脑瓜崩对她有奇效啊?
照她的行为来看,一时半会应该真的不会再试图侵犯自己。但这并不代表现在就应该相信她所说的话。
“我还想问,你说你从上面来,是什么意思?”
但艾西亚的注意力已经不再。
此时耳朵动了动,就像是听到陌生人脚步声的训犬警觉起来,望着窗外——
“今天时间太紧没办法现在就跟你解释清楚,但你现在所处在的、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这里,也不是‘地上’。”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
……叮、咚……!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我们对话。
艾西亚从地上捡起十几个串着电线的芯片板,上面装有针孔大小的镜头摄像以及收音孔,沾满了碎油漆块,就像是刚从墙壁里取出来一样。
接着她打开窗户,道了句“回见”,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不是真实的么?”
那么,什么是真实的呢?
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再自以为是地说着玄乎其玄的话,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看着地上、墙上、门上留下的各种损毁、污渍,叹了口气。
哎,该怎么向家人解释这里发生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