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成分
与夜色相接的摩天楼围起整个世界,令身处其中的人们迷失方向。
商业招牌挤满眼球,霓虹灯遍历了可见光谱的全部色彩。
楼宇和高架桥围成的四角天空下是繁华的街区。
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同爬出写字楼。
他们看不见霓虹灯,因为流媒体的刺眼光芒已经足以覆盖整个视网膜,那些发光发声的蜜糖在眼前高速流动着,多巴胺也随之一刻不停地分泌,这足以令他们暂时忘却公文包的沉重与咯咯笑声戛然而止后的落寞。
连同其中冷掉的汤汁,一个关东煮的杯子扣在某个男人的头上。
男人原本精彩的视网膜上瞬间失去所有色彩,脸上的每根肌肉都开始自发地高频跳动,他停下脚步,愣了几秒,公文包从手中滑落在地,又过了几秒,他自己也轰然倒地,只是全身不停抽搐着,像个被突然剪断牵线的木偶。
其他两个男人的脸上瞬间扭作狰狞,他们连忙驻足,蹲在地上。
“妈的,快检查下坏了没。”
“我求你耐磕点啊。”
他们匆匆抱起男人落下的公文包,抽出其中的电脑,转身跑回灯火通明的写字楼。
无人问津的木偶安静抽搐着,很快就再也一动不动。
……
伊城A1区块,心网膜本部研发部。
“诺艾露主人……这是……童话吗?”
诺艾露盯着屏幕上的文本,托着头默不作声,然而下巴却不曾合上过。
“您怎么看……?”
“嗯,我们还真是掉进了一个——兔子洞呢。”望一眼M,又转向多尔明。
他木头般呆滞地盯着屏幕,诺艾露从他固化的手中夺过终端,迅速翻阅,喃喃自语。
“137个文件,全都是这样的童话。”
“诺艾露主人,您还记得那些……”
“嗯,现在还不好下结论呢,”向一旁挥挥手,“委托人先生?”
“啊……侦探小姐。”多尔明回过神来。
“……鄙人从未见过这些文本。”眉头蹙起,合着眼摇摇头。
“文件本身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些日志信息……应该是某种实验设备的记录文本,其中重要的是……您看,那是设备的序列号。”
“9384……5749……8357?”
“借此可以查出设备的型号、负责人和出厂信息。”
……
电梯停在三十五层,长廊两侧并排安置着许多身份验证型的自动门。
“主管?”注意到三人,一个白大褂缓缓走来。
“找台设备。”
白大褂点头,领着三人辗转几个路口,来到一扇自动门前,并将手掌放在门口的方盒子上。
“C-093,申请二级权限。”
不久,自动门缓缓打开。
……
房间中陈设着许多服务器,员工正在调取数据。
“2126年10月14日。”诺艾露翻阅着移动终端,“文件是从这时开始的,一直到27年的4月中旬。”
“老爷子把我带进家门是25年的年末了。”
“你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吗?”
“呵呵,您不能指望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主管,序列号……”员工停止操作服务器,转向三人。
“找不到,系统中并未录入任何相关信息。”稍加停顿,“已经检查了三遍……”
“全公司那么多设备,你偏要把这台弄不见了?”
“主管……”
多尔明撇头,员工灰溜溜离开房间。
“好吧,不是他的错……”多尔明扶额叹口气,“唉,当你发现第一只黑天鹅,难免会这样。”
“看来,已经没有更多拼图了呢。”诺艾露收起移动终端。
“侦探小姐应该已经有许多想法了吧。”多尔明行个礼,“那么就请允许鄙人在此失陪了,实际上有个公司项目亟需把控,烦请二位自由调查吧。”
“嗯。”诺艾露点头。
“期间的各项费用都会报销。”
“嗯——!”
“咳咳——”M刺一眼诺艾露。
……
克利福德宅,会客室。
诺艾露默默翻阅移动终端,M在一旁合目静坐。
“我猜,数据库中什么都找不到喔。”
“137个文本,找不到任何出处。”M睁开眼,“是因为那些画吗?”
“和那些画一样神秘呢。”诺艾露放下终端,托着头自言自语,“为什么画的内容会在故事中出现呢?说到底,既然是某种实验设备,日志文本中怎么全是这样的故事呢?嗯,M,你能从记忆中调出那些画吗?”
“请看。”M的左眼投射出全息影像,是她们曾经看到的四幅油画。
“苏醒、探寻、彷徨……等一下,这一幅并没有出现在任何故事中嘛。”诺艾露盯着那些影像,“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画上的小女孩,似乎已经睡着了呢……”
“……没有任何图案的拼图。”
“确实如此,等一下……您真的看完了所有137个故事吗?”
“翻一翻就能得出结论啦,因为那些故事是有迹可循的喔——与其说是137个故事,不如说是一个故事,重复了136.5遍。”
“一个故事?”
“嗯,看看你的数据库吧,那些故事是不是都有完全一致的开头和结尾?”
“在森林的深处,有一个巨大的鸟笼,鸟笼里囚禁着一个孤独的少女……您说的没错。”
诺艾露撇撇头,“那个少女,她总是在鸟笼中醒来,虽然游历着不同的空岛,随着文件序号和记录时间的推移,故事的版本变得诡谲阴暗,少女会在旅途中流血断肢,甚至险些被处刑——”
“——但最终呢,她一定会抵达镜子面前,并找到……”
“兔面人?”
“嗯,他总是会在镜中少女发狂时打碎镜子,把伤痕累累的少女带到许愿池边,接着就是少女流下眼泪,化作流星,然后就又是回到故事的开头……”诺艾露端坐,双睑微合,若有所思,“值得注意的是……”指着移动终端上的一行文本。
“——兔面人将自己的心捧在手中,拿出一条手帕变了个魔术,他把自己的心变成了一把钥匙。”
“钥匙?!”
“嗯——这样的兔子,你在哪找得到第二只呢?”
“您认为,凶手究竟想传达什么……”
合目摇摇头,“该去寻找新的拼图了呢。”
“等一下,那么136.5呢?”
“你看啦——”翻到最后一个文件,“少女进入教堂后,文本戛然而止——”
“——最后的故事,不存在结局。”
……
晚昏铺在钢铁丛林蔓生的尽头,如同被人遗忘的昏花荧幕。
离地二十层高的地方,列车从空轨缓缓驶入月台。
诺艾露轻快走出车厢,M提着两箱行李紧随其后。
“这样……会不会太冒进了?”
“我们要再快些,才能跟上那只神秘的兔子喔。”
停下喘口气,“所以……您已经有方向了吗?”
“嗯,你说呢?”
诺艾露并未减缓步调,二人溶入月台的人海。
硕大的全息影像闪烁于正上方:
——您已抵达贡多拉城。
……
“阿莉雅病逝的原因——十五年前的那场‘纳米瘟潮’,”深吸一口冷气“在当时——贡城只有一家医院有资质收治纳米病患。”
“您是什么时候查的?”
“某个懒虫早早进入休眠模式之后喔。”
“是呢,建议全世界都学学您那‘勤劳’的生物钟呢!”
二人走进现代风的巨大白色建筑。
……
洁白的走廊,听得到昏暗灯管中氖气电离的细鸣声。
诺艾露和M窝在角落,长廊远处依稀可见一个柜台,台前有个身着制服的男性员工,更远处则是一扇房门。
“前面就是机房了呢。”诺艾露压低声音。
“那台人偶想必是看管数据库的,您有什么计划吗?”
“私下借用喔,还是说你有权限?”
“坐台的呢?”
“嗯,交给你啦,该展示你的魄力了喔,M。”
“唉——还请您动作快点。”
……
M缓缓踱至柜台,台前的员工注意到她。
“查询数据吗?请你提供身份证书。”
M递上微笑,二人视线相接,左眼的瞳孔中同时浮现出几何图案。
十几秒后,冰冷的语句从员工口中生成,“证书已过期,请你及时更新。”
“正在获取数据流。”M回以语句。
“请你提供有效证书。”
“提交访问请求。”
又过了几秒,“证书已过期,请你及时更新。”
“正在获取……”
“叮咚!”——就在这时,水滴款的提示音在近门侧骤然响起,二人同时侧头望去。
——卡其色的毛毛虫爬在门前,正回望柜台,三人面面相觑。
“诶嘿。”
“什么人!”员工冲出柜台,抓住风衣,一把将诺艾露从地上拎起来。
“啧,这破手机!”愤愤挣扎,试图摆脱员工的钳制。
“你们将被移交监管体系。”
“诺艾露主人!”M立即动身,几步就与二人扭在一起,眼疾手快掐向员工的脖颈。
注意到M的行动,员工一个转身,腾出右手就握住M的左臂,然而他的左手却已被诺艾露紧紧抱住了,M咬牙探出右手握住员工的后颈,在这瞬间,员工抽搐着倒在地上。
“动作快,诺艾露主人!这管不了多久!”
“咳咳,疼死了……”诺艾露从地上爬起。
二人径直冲进机房。
……
巨大而昏暗的室内空间,十几台书架高的服务器如矩阵般整齐陈列,留出数条网状的狭窄走道。
二人将设备连入一台服务器。
“诺艾露主人,请您快点!”
“在找了,在找了啦!我看看……2125年、纳米病、阿莉雅·克利福德……找到了!你复制一下这份病历。”
“完成,我们快走……”话音未落,M抱着诺艾露蜷进服务器背后的阴影中。
刚才的员工快步闯入房间,四处张望着,似乎还未发现她们。
诺艾露急促的呼吸很快平静下来,二人交换视线,压低身缓缓挪动着,房间中骤然只剩员工清晰的脚步声。
每当转过拐角,员工就机械地将头向左右两侧分别扭过一百八十度,锋利的目光划过一切视线所及之处……
绕了一圈,她们已然不见踪影。
……
天色已全黑,二人喘着气跑出建筑,溜进无光的街角。
“哈……哈……都是诺艾露主人不好!”
“是它自己要响嘛!”
“那怪它粗心大意……对了,讯息是什么内容?”
诺艾露从大衣中掏出手机,挠头苦笑,“嘿嘿,游戏的日常……还没清。”
“唉——!您真是游戏废人!烂透了!”
“好啦好啦,这次M做得很好喔,有派上用场呢。”
“不说这个!”扭头叹口气,“唉,接下来……如何是好呢?”
“嗯,先来瞅瞅病历吧。”
取出设备,失色的目光凝固在一行短小的日期上。
“诺艾露主人……”
“嗯……”
“相片的……后一天。”
……
阿莉雅·克利福德/7/女
病毒性纳米粉尘感染,入院接受长期治疗。
主治医师:汉特·莱尼
入院时间:3/11/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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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分子级感染清创手术,不治身亡。
主刀医师:汉特·莱尼
手术日期:25/12/2125
……
灯火通明的热闹地下街,诺艾露和M踱进小型门面的半开卷帘门。
“看啦,贡城也有分店呢。”大叔的情报店,诺艾露已经很熟悉了。
“您是还嫌地上的兔子洞不够多吗?”
……
堆着显示器的狭小房间。
大叔正在敲击全尺寸机械键盘,诺艾露和M站在他的身后。
“好嘞,”显示器在脖颈转过180度,“还活着呢。:-)”
诺艾露长舒一口气。
“汉特·莱尼,55岁,贡城本地人,现有一妻一女,几年前从医院退休,之后就进了家安息院——E31区的,正颐养天年哩。”递出一张手写纸条,“诺,地址。:-)”
“安息院?一个医生有钱进那种地方?”
“你自己也该存点钱,接几单大的哩。:3”
“啧,就不能少说两句好好拿钱?”
“感谢惠顾。:-)”
……
“您打算如何见到医生呢?”
“这不是很幸运吗,他正好有一妻一女耶。”
“您是说伪造身份证书吗?”
“恰好知道一家这样的店喔,你听我说,现在订阅还送……”
“看来您就是自己要往洞里跳呢!”
“反正负责付款的是有钱的委托人先生喔。”
“负责跳进消费陷阱的则是理性超群的诺艾露侦探大人呢。”
“把你买回家才是最大的消费陷阱啦!”
……
不存在任何杂质的深蓝穹顶,一轮静止的明月高悬其中。
诺艾露戴着深黑色项圈。
“真的要穿成这样吗?”M身着东洋风浴衣,打一个寒颤,投来怀疑的目光。
“这是这片匿名区的暗号之一喔,你看——”诺艾露挥舞着衣袖转一圈,她身着同样风格的明快服饰,不仅如此,脑后还顶着一盘精巧的圆发髻,在花簪的映衬下,显得相当华丽。
“其余部分都是您自作主张吧!”
二人缓缓踱进一条不起眼的都市巷道,只剩月光的狭窄巷道中,不见任何人影。
不久,巷道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对了,还有这个。”诺艾露从袖中取出两个白狐面具,“不要跟丢了喔。”
二人戴上白狐面具。
……
木门本应通向某个建筑的内部,然而当二人穿门而入时,眼前却出现一片不可思议的景象。面前是复古款的东洋风庭院,庭院尽头矗着一座鲜红的鸟居,再远处则是一条蜿蜒而下的石阶路,不远的山脚下,正灯火通明。
M有些发愣,回头一望,木门分明嵌在一座东洋风的小型木制建筑中,就像二人刚从那建筑中走出一般。
回过神来,体感温度也是盛夏的水平。
“地图切换了呢。”诺艾露轻巧挥袖。
……
缀满灯笼的露天长街,许多人正沿街而行,她们也都穿着东洋风的礼服,各种款式的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那些缓缓挪动的身姿,在灯笼的衬映之下,如同被抽出灵魂的空壳,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狭缝中。
在这街上,所有人都缄默无言,或许上一秒听见了某人的窃窃私语,下一秒又会怀疑那只是错觉,冷寂的空气似乎要掐灭灯笼中微微摇曳的暖光。
不久,二人遇到戴着黑狐面具的女性。
“你——是要金平糖,还是要苹果糖呢?”黑狐缓缓低吟。
“请给我苹果糖。”诺艾露取出一封包好的信纸,塞进黑狐托起的衣袖中。
黑狐低下头,面具在诺艾露的耳畔稍作停留。
……
高档酒店的双人客房。
“这样就只需要等明早收货了呢。”
M把行礼放在地上,环顾一圈,“您就没有一点罪恶感吗?”
“过意不去的话可以自己去外面睡喔。”
M合目叹口气,似乎不想接话。
“那么,该享受短暂的闲暇时刻了呢。”
“您的闲暇明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
……
酒店顶楼的露天平台。
在此俯瞰繁华的贡多拉城,在那些蓝得发黑的楼宇中,数以万计的霓虹灯正安静呼吸着,如同银河从夜空的彼端汇入紫罗兰的海洋。
那大抵是世界上最绚烂的夜景。
诺艾露双手捧着一杯关东煮,她的双眸中倒映着虚幻的夜色,如同下一秒就要从中流出蓝紫色的泪珠。
M静伫于几步之外的身后。
“看呀,”诺艾露轻叹一声,“在过去的时代,有很多人呢,他们从不做梦,未曾追逐,半途而废,或者追逐却最终只得碎梦,但他们却都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喔。”
“难道现在人们失去容身之所了吗?”
“他们有了更好的,但代价却是失去全部的梦。”
短暂的沉默。
“诺艾露主人,必须提醒您,与您相遇的三个月以来,我发现您一直都在过度消费,沉迷虚拟世界,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M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现在的她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严厉。
“嗯。”
“该指出的是,这会摧毁您的生活,包括今天的事也是,实际上,您明明可以胜任某些公司和研究机构的专业性工作……”
“加入那些大企业,诺艾露就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了吗?”
“或许不能,但在那里,您的生活将会更有意义。”
“到底什么才是意义呢?”
“就像克利福德博士的心网膜一般,那些引领世界的机构,提供了无数改变世界的科技,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多元化的就业机会,他们正在努力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这些话也生成自你的出厂预设吗?”
“正是如此,鉴于您从未导入您的背景故事……”
诺艾露叹一口气,“但他们还在用机器夺走更多人的梦,把他们变成长着标准插头的电池,或者干脆沦为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商品,并让他们在硅基的蜜糖中忘却一切。”
“……我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但我不会评价您的世界观。”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那些同质化的游戏和垃圾的消费品吗?”
“我不想评价您的个人喜好。”
“你以为我真的想过昼夜颠倒的生活吗?!”
“我不再评价您的生活方式。”
“诺艾露只想在这可悲的狭缝中,挣扎着不从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匆匆退场!”
诺艾露转过身盯着M,“在一个心网膜的背后,还有千万个心网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永不凋零的泡影……何况即使他们真的不复存在,诺艾露又怎么知道该何去何从呢?!”
“至少您可以从调整作息开始。”
诺艾露的呼吸稍微平复,她的眼中浮现出憔悴的笑意,那是M从未见过的样子,这使她竟一时无法预测诺艾露的行为。
诺艾露背过身,轻吐着话语,向着平台尽头的虚幻夜色步步踱去。
“为什么诺艾露要用游戏和消费维持多巴胺的分泌呢?”
“为什么诺艾露的生物钟总是紊乱不堪呢?”
“为什么动不动就晕车呢?”
在距离坠落一步之遥的边缘,诺艾露回过身,展露出稍显病态的笑容。
连同其中冷掉的汤汁,关东煮的杯子被随手抛下,溶入虚幻的夜色中。
“呵呵,我们之间的这段距离,或许比M想象中的还要短喔,因为呀,这可悲的脑壳中的成分……”
“诺艾露主人……”
“——只有三分之一是有机的喔。”
M想要发出声音,可认知程序却扼住了她的咽喉。
“你不是总想导入我的背景故事吗?好呀,那就来导入吧。曾经有一对夫妇呢,死在了十五年前的那场纳米瘟潮中,当他们得知此身患上绝症,就把身体出卖给了一家生物公司,公司则用新型的辅助脑,救治妇人腹中尚存生机的婴儿……”
“按照合约,公司把她培养到十二岁,接着就丢进了这个烂透了的世界里呢……”
“在那辅助脑中内置的知识和思维,就是父母留给她的一切遗产呢……”
“但那个孩子,她——却要依靠那颗令人生厌的头脑,戏谑地活着!”
“诺艾露……主人……”
诺艾露张开双臂,如同下一刻就会化作飞鸟。
“M,M呀——如果呢,我要是溶入了这片华丽的夜色中,那时你会做些什么呢?”
M轻捂胸口,喘出颤抖的乱流,她愤恨二人之间这段切近的距离,现在竟是如此遥远。
“我的认知模块会失调,我的核心程序会崩溃,我一定会哭上好一阵子……直到我被回收返厂前……我都不会原谅您……”
“但你的眼泪也都只是代码,是数据,是纯粹的函数运算,是毫无意义的表演。我呀——有时候真的羡慕你呢,明明无法感知任何悲伤,却能表演出这份共情的神色。”
“您……请您……”
诺艾露垂下视线,缓缓从平台边缘走向M,与她擦身而过,然而却不看她一眼,只是吐出冰冷的话语。
“对我来说,你也就这点用处了呢。”
二人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
……
就在这时……
有生以来头一回……
诺艾露的背后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那份温暖很快就将她裹起,遍布全身的热流瞬间冲散了她冰冷的思绪。
“你干嘛!?”想要挣脱那份紧紧的怀抱,挣扎却如子弹打进柔软的糖衣。
M双目微合,平静地倾吐着温柔的话语,“这也是代码,是数据,是纯粹的函数运算,是诺艾露主人最喜欢的毫无意义的表演。”
“——我一直知道的哦,您花光储蓄把我买回家,设置成如此严厉的性格,只是为了在最喜欢的自欺欺人中摆脱‘孤独’的存在属性呢。”
“呜……呜呜……”
“既然如此,您就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吧!继续沉溺在无意义的表演中。”
“——继续乱买东西吧,继续沉迷游戏吧,继续昼夜颠倒吧,即使是晕车晕到吐也好……”
“——如果这些……能让您继续对抗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诺艾露只是停不住啜泣,不知过了多久……
……
“可以……放开了吗?真是的……为什么诺艾露要在一台人偶面前这样子……”
M依然没有松开抱着她的双臂,“正因无法感知悲伤,才能接纳那么多的悲伤不是吗?”
诺艾露决定不再挣脱那份怀抱。
“说起来……您还真是喜欢关东煮呢。”
吸下鼻子,摇摇头,“只吃鱼豆腐而已……”
“您还真是……烂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