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搜查
夜晚的地下街。
三个身披斗篷,内着机能风制服的面具人混迹在熙攘的人群中。
面具扫过五花八门的店面,斗篷的缝隙中不时闪过冰冷的枪口。
……
“您不必弄脏自己的手,这种事不适合您。”M把诺艾露咚在墙边。
“唉——”诺艾露闭目吐出含笑的轻蔑叹息,“当时是谁摇尾乞怜,非要求着我活在个这烂透了的世上?只不过是投用区区三个月的服务人偶罢了……记住你的前缀哦。这种事……诺艾露比你熟悉多了,你以为我是第一次做吗?事实上,两年前,在旧龙落城的港湾区,诺艾露就已经……”
M空出的手掌向着诺艾露的脸倏地扇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气弧,最终刹在离那娇小脸庞仅有一厘米的位置,只有一阵微冷的风从诺艾露微颤的耳畔喧嚣而过。
四目相对,焦灼的眼眸中却倒映着截然不同的身影与感情。
M意识到幸亏后门程序在那一瞬间生效了,喘着气踉跄退半步让出身位。
诺艾露委屈地低头望向别处,抿着嘴一言不发,半天才挤出一句“是我不好。”
“唉——”扶额轻叹一声,低声平静道:“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诺艾露靠墙滑坐于地,把脸埋进抱着的双臂中,小声嘟囔道:“回家。”
……
旅馆房间,M锁上门,接着拉起窗帘。
“拼图已经集齐了……”诺艾露坐在床边垂目盯着腿上的平板终端,似乎还未走出方才的低落情绪。
M在几步之外倚墙而立,发热的掌心仍在不自觉地微颤着。
“嗯,那么现在就来开始最后的拼图游戏吧。”
“如您所愿。”
“没有在闹别扭啦。”
“啧,请您直接进入正题吧。”
“嗯,那就先来确认一下案件的起因吧。为了非法的实验项目‘通天塔’,多尔明先生不惜杀害作为公司头目兼自己养父的克利福德博士,借此夺取用以解构净土核心的某个……被称为‘密钥’的存在。他将谋杀伪装成外部攻击,在宅邸控制网络留下线索,并以商业顾虑为由绕过警察而私下雇佣我们——私家侦探,目的则是引导我们——顺着他留下的关于密钥的线索展开调查。”
M若有所思,“确实,从那时起我们的调查就转向……”
“嗯,沿着线索链转向了十几年前的另一案,即关于下落不明的实验设备、神秘设备产生的未源日志、日志文本中出现的兔面人以及作为其原型的兔子布偶,兔子布偶的主人是博士的女儿——阿莉雅,而她的身世则是整块拼图的中心。”
诺艾露展示手头的终端,屏幕中显示着相片:阿莉雅身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饰,坐在小小的病床上,手中则抱着那个兔子布偶。
“由于那场瘟潮,克利福德博士年幼的女儿患上了纳米病,因此已经时日无多,以此为起点,博士动用各种手段,实行了一个隐秘的计划。他先是贿赂医生切除阿莉雅的记忆组织并将其活性贮存,作为代价,她的本体因此沦为了植物人。接着,博士伪造了她的死亡假象,雪藏起两部分的她,并进行了某种脑机接口实验。他的最终目的——通过有违伦理的手术延缓病毒的扩散,接着通过实验再次唤醒她的意识,以此挽回女儿的性命。”
“这部分……您已经有假设了吗?”
诺艾露拿出那张《镜子测试的必要设备》,“博士无疑是将阿莉雅和某种设备……被称为‘干涉器’的生物成分,通过脑机接口连在了同一个人工神经网络中,而这应该就是那台神秘设备的真相。”
“我还是不太明白……镜子测试究竟是指什么,这与那台设备又有什么关联呢?”
“看看未源日志中唯一的设备运转信息吧——‘神经网络:自动生成交互环境。’,此处的神经网络已与蝴蝶图上的机器标注相吻,不仅如此,如果真的存在某个镜子测试的话,它的目的很可能正是测试沦为植物人的阿莉雅是否找回了自我意识。”
M深吸一口冷气,惑叹道:“十几年前……如何做到这种事,阿莉雅可是从物理上失忆了啊?”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如何’呢。我们还是从作为结果的未源日志入手,现在你认为——究竟是怎样的实验,才能得到那样的日志文本呢?”
“那样诡谲的童话,简直就像那本书……《爱丽丝》一样。”
“没错,全部的136.5个故事,诺艾露认为——它们都是梦,阿莉雅梦境的某种记录。”
“梦境记录……您还不知道吗?人类可以完全解读大脑活动是从我诞生的那家公司——‘福音结社’的技术突破开始的,从那时到现在仅仅只过去了三年呀。”
“所以说诺艾露还不知道博士是怎么做到的啦……但是,这样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因为——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梦是源自潜意识大脑活动的某种主观体验。伴随着潜意识的活跃状态,镜子测试——或许正是在阿莉雅的梦中进行的。”
诺艾露从终端中调出未源日志的拷贝文本,缓缓指念道:“‘镜中的少女告诉她,她的心中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因此即使找回了记忆,其中也只有令人悲伤的记忆。少女并不相信镜子中自己的话语,她开始怀疑镜子中的自己根本不是自己,并质问她究竟是谁……’”
M喃喃自语道:“可是空有完整的‘觉知系统’,没有了‘记忆回路’,人也不可能产生意识……”
“再次连起来就可以了,”诺艾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脑机接口,将‘觉知系统’和‘记忆回路’通过人工的神经网络再次连起来,意识可能就会再次产生。”
“那样的她……还是原来的阿莉雅吗?”
“谁知道呢——不过,蝴蝶的右翅可能并非被剥离体外的记忆组织喔,毕竟标注写着的并非‘觉知系统’和‘记忆回路’,而是‘阿莉雅’和‘干涉器’。”
“干涉器究竟是什么?”
“嗯,既然是通过脑机接口连接,初步推测是某种生物成分吧,与此相关的拼图……你还记得我们在虚拟别墅中发现了什么吗?”
闭目冥思,睁眼叹道:“三幅油画,第四幅则因为溅有血迹已经难以辨认了。”
“如果诺艾露没记错的话,唯独没有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第四幅画,画上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和另一个孩子。”
“正是如此。”
诺艾露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屏幕上显示着此前的文本文档,“如果把‘收养多尔明’的事件作为博士计划的一环嵌入整个时间轴中……拼图是不是就完全吻合了?”
“您认为……”
“嗯,被记为‘干涉器’的设备……正是在那时被收养的。”
“太不人道了。如果多尔明先生是右翅……如果他的大脑被接入与阿莉雅相连的神经网络,为什么他对此似乎浑然不知呢?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线索……”
“因为是在睡梦中进行的喔,当脑机接口被切断,当他醒来,他就完全忘却了那136.5场诡谲的梦境,又或许他其实根本没有实际参与到阿莉雅的梦中,这样也并非毫无可能吧。博士的房间里不是有许多安眠药吗?或许……那根本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这样的话他也太可怜了。”
“嗯呢,该说不愧是一家人吗?”
“您要怎么证明这个假说呢?说到底这些都是暂定合理的推测……”
“下一站已经确定了喔。”诺艾露背过手若有所思道:“如果博士真的将年幼的多尔明卷入其中,那么根据那个时代脑机接口设备的局限性,实验场所应该就在那间特地添置的房间附近吧。”
汽车驶向城郊。
……
输入密码,锁芯发出迟钝的响声。
推门而入,旧居依旧是冷漠且腐朽的。
借着照明四处打转,各处似乎都与二人离开时别无二致,很快就再次晃到二楼的小房间里。
诺艾露蹲下轻抚地上的缺了一块的纯白拼图,拾起一块把玩一番,打量片刻之后,她又把整板拼图一块块拆下来,翻到反面重新组装。
“您还真有闲情逸致呢。”身后传来无奈的浅叹。
“可不是嘛,诺——拼图的背面总是藏着另一板拼图呢。”
拼图背面的木制纹理并非毫无规律,整板拼完才看出那些纹理勾勒出一只兔子的图案,只不过图案中间依然留下了一个大致呈矩形的孔洞。
M转头盯着倒在一旁的兔子布偶,轻声嗔责道:“如果密钥就是藏在这个玩具中的某个芯片,那多尔明先生就已经达到目的了,我们现在明明只要放弃调查,装作毫不知情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你要诺艾露就这样丢下拼图灰溜溜退出游戏吗?”
“唉,只是给出理性的建议罢了,反正事到如今说什么您都不会听。”
“嗯哼,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
回到一楼作为卧室的房间。
一束照明依次扫过墙边的衣柜和书架,停在仅剩木板的单人床上。
“那就麻烦你对付那些大件了喔。”诺艾露将灯光聚焦在面前的木制地板上,弯下腰仔细观察起来。
M叹着气卧在床边,晃眼的灯光扫过布满灰尘的地板。
……
空心的衣柜尚且容易挪动,书架和书桌却着实费力,调查完这些地方后,M气喘吁吁倚在墙边了。
“没有什么迹象,唉——您那边怎么样了?”
诺艾露耸耸肩。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嗯……这个你看过了吗?”指着身旁摆满奖杯的展示柜。
沉叹一口气,走近无奈道:“唉,请您让开,我来看看吧。”
展示柜被缓缓挪开,逐渐展露出其后的墙面……
“啊。”诺艾露不禁失语。
墙面上嵌着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
……
夜晚的地下街。
三个面具人拐过无人的街角,简短地手势交流之后,端着枪踢门闯进某个狭小的店面。
骤然响起好几声贯耳的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