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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潔麗娜,你要記得,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去思考,用你自己的意志去思考。”
“對與錯,正與邪,只是相對的概念。當你發現自己不再站在正義的一方時,你才能發現自己存在於世界真正的意義。”
“別忘了,你就是你,不管別人賦予你怎樣的榮譽或污名,都不要因此迷失了方向。”
直至今日,我還記得老師說的這些話。正因如此,也無比地痛恨當初無法理解話中真正含義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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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老師說過要教我“真正的魔法”的那一晚起,大概過了兩年吧?現在的我,已經連九階的輔助魔法都能熟練運用了。拜此所賜,過去的偏見早已蕩然無存,聖女名號也得以繼續被人們讚頌。
——本來,這是一件好事才對。
“哎呀,你要走了嗎?”
可是,萬物皆有兩面性,
“嘛,雖然早就料到了教會不可能放着你不管,不過沒想到居然會這麼早啊。”
因為我展現出的天賦,給予我“聖女”之名的教會,也在九歲這年發出召集令,要求我前往首都的大教堂學習。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去,我覺得沒有人比老師教得更好。”
但想也知道,讓一個孩子突然離開家鄉前往陌生的地方,不抗拒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在這裡,還有老師在。
“你還真是太看得起我啊。”
“才不是!如果沒有老師的話,我連魔法都用不出來。更不要說,老師還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是啊,這兩年來,老師不僅僅是在魔法方面對我進行了指導,還讓我知曉了不同於“教國這邊的”,名為“聯邦”的敵國的歷史與知識。
因為這些,相比於一個虔誠的教徒,我更傾向於神明不過是用來安慰人們內心的象徵物——沒錯,即使是現在,能聽到所謂神明聲音的現在,我也如此堅信着。
“那些啊……在其他人眼中不過是歪門邪道罷了,和你講講不過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
“才不是!老師教我的這些,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她們根本不懂,'聯邦'那些神奇的技術,比魔法還不可思議!”
那時的我不懂,這些知識對於教國,或者說教國的貴族來說,是毒。
“……你有和別人說嗎,有關聯邦的事?”
但老師他卻明白。也因此,在聽到我的話之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嚴峻的神情。
“老師……?”
第一次看到飽含殺氣的眼神,幼時的我被嚇得動彈不得,只能低沉地發出問詢。
“安潔麗娜,這件事很重要,你要誠實地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的。”
或許是發現了自己的散發出的的氣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過重了吧,老師將外露的殺氣收起,但表情,卻不見得比之前放鬆半點。
“那個……我只是,問了女僕和教國交戰的到底是什麼人……結果她們都說什麼'是神的敵人'之類的,和老師你告訴我的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呼,那就好。”
聽到我沒有泄露太多,老師總算鬆了口氣,表情也趨於平靜,
“這樣的話,至少你不會有事……”
“老師?”
對世界格局懵懂的孩童自然不會理解老師這麼做的用意,那時的我,只能發出疑問。
“不,沒什麼。”
對此心知肚明的老師,也應該是不想把我卷進事端吧?並沒有把話題深入,只是伸出手指,
“那我們作個約定,以後也不要和別人說哦?”
“……好。”
出於對之前老師態度的劇變,我一度認為自己做錯了事,因此什麼都沒想就答應了。現在看來,那時候的約定……實在是太蠢了。
是啊,那時候明明有隱約察覺到女僕長對自己夜晚的活動產生懷疑,卻因為不想和老師分開而沒有說出來的我,實在是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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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依舊在流逝着,眼看,離我要離開家鄉的日子,只剩一個月了。
不得不說,那時的我不管怎麼看都只是小鬼。越是臨近離去的日子,我就越是沒辦法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換句話說,我就差沒把“不想走”三個字說出來了。
也因此,從那種狀態散發出的氣氛,引得周圍人們擔憂,自是無需解釋的。
“聖女大人,您沒事吧?最近的心情都不太好?”
而其中最“關心”我的,莫過於沒有跟着父母去王都辦理手續,暫時是家中掌管者的女僕長。
“怎麼會好起來?還有一個月,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雖說一般來講對方是僕人,身為貴族長女兼聖女的我沒必要和她多言。但接受了老師教育,自以為透徹地理解了人與人之間平等性的孩子,還是像個笨蛋一樣地回答了她。
“這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嗎?前往教廷總部學習,成為聖女聆聽神的聲音,可是身為教徒的最高榮譽啊。”
只可惜,我挑的對象是在是太糟糕了——女僕長她,不僅是一個盲信教廷的愚者,更是一個,
“您未來可是要帶領我們消滅那些異教徒,重振蘇耶大人的榮光!”
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的狂信徒。
“……那個,一定要把聯邦的人趕盡殺絕嗎?”
女僕長的那股狂熱,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更不要說當時了。那個時候的孩子,不被嚇到雙腳發軟坐在地上,已經很堅強了。
“聯邦?您是指和教廷作對的異教徒嗎?那是當然了!他們可是連慈悲的蘇耶大人都不曾給予祝福,連魔力都沒有的野蠻人!那樣的傢伙們死掉比活着更好!”
而我沒記錯的話,女僕長的出身,大概是某個男爵家的三女吧……其實早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哪怕是最低等的貴族,看待異己的觀念也如此地極端,以至於都讓人懷疑,到底誰才是邪教了——教國的剛愎自用已經達到了內部消化不可能化解的程度了。
“這樣啊……”
可對當時的少女來說,既沒有繼承老師的意志,也對自己的未來毫無規劃,只被女僕長的氣勢嚇得附和起來。
“所以說,聖女大人您可是承載着我們的希望啊,沒必要感到擔心。”
(擔心……倒不如說,是害怕吧。)
眼前的女僕姑且都如此讓人不敢恭維,教廷里的人會是何等的瘋狂,對於從老師那裡學習到聯邦歷史的我來說,不願意去多想,只能草草地敷衍回應,
“啊,我知道了。”
“對了,聖女大人。這幾天還請您不要隨意外出,最近有傳聞說宅邸附近出現了叛教的罪人,城裡很不太平。”
見我的回答沒有多少興趣,女僕長似乎不太高興,但還是換了個話題——或者說,故意拋出了新的話題。
“沒關係吧,我又不出宅子……”
從壓抑的氣氛中掙脫出來,最初我根本沒多想她這麼做的含義。
“可是您畢竟是公爵大人的千金,還是新的聖女,很難想象那樣照理當株的罪人不會對您起什麼歪主意。尤其是晚上,還是要小心啊。”
“晚上?我又不會跑到廢棄倉庫之類的地方,那種擔心是多餘的。”
所以,就一步一步地被誘導了。
“……那就好。”
如今回想起來,撒謊時不自然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先不提本來無所謂地結束話題就不什麼都不會發生了,那不自然地着急回答實在不像樣。更不要說,居然親口把和老師會面的地方說了出去。
要是當時,我再沉穩一定,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呢?
……
……
……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為人生沒有如果,已經發生的事,不會改變了。
而正是這樣那樣無法再回到的過去,讓如今的我存在於世,不是嗎?
***
縱使我怎樣地不願與老師分別,時間也不會產生半分同情。終究,那一天還是來了。
“明天,就要走了嗎?”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那離開前的最後一夜。
“真的不能和老師再見面了嗎……”
距離上次去老師那裡,已經過了半個月。那次分別後,老師沒有像往常一樣給我布置作業,只是背過身,嘆息般對我說道,
“安潔麗娜,今天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想當然,我也問了他為什麼。可老師只是搖了搖頭,依舊沒有回過頭看我,
“拜託了,這是我作為老師,唯一的請求。”
我想,那時候他的表情,一定是夾雜着痛苦和釋然吧?所以才,唯獨不想讓我看見。
可是啊……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沒能理解他呢?為什麼,要像個笨蛋一樣,打破約定呢?
“最後去見一面……應該沒問題吧?”
現在回想起來,真想殺掉那個愚蠢的自己。明明不去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的才對。
可是,歷史已成定局,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那就這麼做吧——五階,存在淡化。”
那一晚,我使用魔法溜出去,被捲入那場因我而起的悲劇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