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三年之久。如今不再有几家报社会去撰写关于他的文章。偶尔会有几家一直处在亏本状态的盗版书局将他妖化成都市传说一类的形象写做无聊的猎奇故事,以供人打发时间。但再后来,连这样的文章都不再出现了,因为这样的故事在大家耳熟能详之后,愈发平庸。再反复讲述,实在没趣。

但至今为止,中标地区的人们仍然极度厌恶他的名字。中标的人们也多了在夜晚时结伴外出的习惯,尤其是女孩子们。学校里也每年开展着各种各样的安全教育活动,似乎这里的人们依旧处于那时恐惧的余悸中。

但沈帝知道,他们的恐惧产生的毫无依据。在那些受害者真的一个接一个死亡的时候,人们毫无作为。受害人的家属们也只是以为自己的儿女们是被灾灵吃掉了,他们的儿女们残破不缺的尸首似乎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所以直至凶手投案自首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一切的恶行居然都是出自于一个人类之手。于是顺理成章的,人们也记住了这起被称为百日时代以来最大罪恶犯罪的案件。

三年前的种种细节,沈帝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晰了。倒不如说,那些事情对沈帝而言,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一样。不真实。遗忘在沈帝的脑中四处作乱。人一定会不断的遗忘自己的记忆,最后便搞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自己做了些什么,世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就像大多数人即使遗忘掉了重要的事情也心安理得的活着一样,沈帝也依旧没有理由的多活了三年。但他自己却希望去死,只是生的本能和某人的话语束缚了他,让他只能疲劳的去苟活。

白色的加固气阀门发出了一声尖鸣。一个裸露着头皮的光头壮汉赤着双臂,眉头微皱的走进被白漆刷的惨白惨白的训练室。壮实的男人依靠在门框上,用他厚重的声音极不愉快的说:“我有一个坏消息,你马上要被人从这里捞出去了。”

沈帝浑身汗水仰望着天花板,他仿佛一截木头。他双眼空洞,脸上面无表情,但却急促的大口呼吸着,看上去似乎刚刚锻炼结束。

“视监局的熟人特意指派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看起来是别有用意吧。本来你下周才能得知的,但我提前一周告诉你。”男人说话时,眼睛死死的盯在沈帝身上。“说实话。从你第一天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不久之后你一定能离开。但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你真的被人捞走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接受。”

男人快步走近沈帝。沈帝也飞快地从地板上爬起来,站直身子用戒备的眼神看着逼近的男人。

“你知道我要给你一拳。”男人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孔武有力的拳头毫不犹豫的击出。沈帝闭上眼睛,没有躲避,拳头扎扎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发出了“啪”的脆响。男人的拳头令沈帝后退了几步,但终归没有让他摔倒。

“混蛋!”男人因为愤怒而喘着粗气,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打完了吗?”沈帝活动着疼痛的嘴巴,身子颤抖着问。沈帝知道,男人刚才收了力,否则他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别让我再看见你。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男人长吁一口气,转身离开。

“余野老师……谢谢你……对不起。”沈帝捂着肿起来的脸,向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大喊。

“你没什么好谢我的。”被称作余野的光头男人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

白色的气阀门在这个光头男人离开后缓缓关闭,他的最后一丝沉重的声音从门完全闭合前的那一点点缝隙里传出。

沈帝听见了他说什么。

“沈帝,离开以后,你如果再犯一次错……我一定会亲自杀了你。”

几周之后,沈帝被六个荷枪实弹的监狱看守注射了麻药蒙住眼睛从监狱里带了出来。等到他醒来之后,自己又被安置在了一个只有五六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门居然没有锁,但沈帝没有开门的勇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究竟是否是正确的。

沈帝蜷缩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抱着自己的双膝。几个小时之后,门被人打开了。

哑光黑西装,陶瓷白衬衣,纯黑领带,金属黑特质运动鞋,以及血红袖章。

「人间管理人」

“你们难道不害怕我再……”

“没有人能背叛我们。”那位黑发黑瞳的人间管理人笑着说。

在京政西大街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路边,开着一家几乎无人问津,灯火却十分殷勤的不大的烧烤店——黄石烧烤。

店里只坐着几个身穿黑西装的顾客,所以并不显得拥挤。一张靠墙的四人桌空着三个椅子,一个左手吊着绷带,额角带有结痂伤口的年轻短发女人坐在那里。

烧烤店的店门被推开,走入一个一身浅绿色休闲装的男人,与烧烤店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女人注意到了他,原本略显伤感的脸上瞬间泛起了怒意。

男人没点什么东西,径直走到她面前,抽出凳子坐下。他的双手带着黑色皮革手套,动作很轻,全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准备开口。

“滚开!趁我还没准备动手。”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下,于是点了点头。“下周二你回到雨铃区之后,处长会陆陆续续安排几个新人到你的队伍里……”

短发女人抄起啤酒瓶子,砸向男人的头。男人用手挡下,玻璃在他的手臂上装出了沉闷的声响,碎裂成雪花一样的玻璃碴掉落一地。新鲜的血液从男人的袖口缓缓流出。女人一言不发,别过头去,透过有些起雾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夜色。

男人看着她的黑发,叹了口气。于是将一份档案从怀里掏出,在遍布玻璃渣的桌子上扫出一片空地放下。

“这是我通过非官方渠道弄来的档案。记得看。”

不等短发女人回复,男人便起身离开了烧烤店。

男人走开几十步后,回头望去。店里的女子点上了一根烟。看不见的烟火从那家烧烤店里飘散出,逐渐弥漫了整个街道。

一个人的夜就让一个人去祭奠。他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带上卫衣浅绿色的兜帽,在这副微微能感觉到寒冷的穿着下混匿入夜色之中。晚风不留痕迹,穿梭街道而过。男人摘下黑色的皮革手套,露出一双布满疤痕、触目惊心的双手。

旧日的伤又痛了起来,还伴随着一股陈年酝酿出的难解之痒。男人盯着自己丑陋的双手,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挽留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