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迪奔跑着穿过坚定戒律号高耸的、几乎犹如大教堂一般 的拱形走廊。外星人飞船的舱壁上缠绕着各种暗红色和紫色的建 材,同梅洛迪在 U N S C(联合国太空司令部)飞船上见过的那些 淡灰色材料截然不同。第一次登上向斐力飞船的时候,梅洛迪偷 偷敲了敲飞船的舱壁,才确认它是坚实的固体,而不是某种肉质 材料,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正站在某种生物的身体里面 , 比如一头 巨型鲸鱼。

现在她已经身处一艘星盟飞船内部,深入到这只巨兽的肚子 里了。

不,已经不再是星盟了,梅洛迪纠正自己,她在另一个走廊 拐角前停下脚步。这是一艘向斐力飞船。在那场被向斐力人称为 星盟大分裂的冲突中,星盟势力遭到重创。他们如今仍然在竭力 思索要怎样在这个新的后星盟时代延续种族的繁荣兴旺。这其中 也包括了一支突然来到共同占有区边缘地带的向斐力人,他们占据了人类昔日的殖民地卡罗星。这支向斐力人相信这个世界已经 被人类抛弃了。

平心而论,对于这些向斐力人来说,情况确实是这样,直到 那些在战争中被迫离开的人类最终设法返回了这里。

从星盟的残酷攻击中死里逃生的人类难民返回了卡罗星的地 表,他们迁回故土,重建了被废弃的苏拉卡城。难民们很快便发 现了远在沙漠另一端的向斐力人,对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 建造自己的要塞了。

去调停卡罗星上的苏拉卡居民和向斐力人,他们告诉梅洛迪。 乌尔特沙漠里已经爆发了战斗。去跟舰队长罗吉卡·卡桑谈谈, 找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接受的解决方案,因为我们不能让这件事 发展成卡罗星上的一场局部战争,让  UNSC  在共同占有区与向斐力 人爆发全面冲突。

但你要明白,这一切只是为了掩护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 “小心点儿,尼殊姆!”一名向斐力步兵跑过走廊拐角,把梅洛迪推到一边。她及时躲避,总算没有被他身后的另一个士兵撞 到墙上。

尼殊姆是一种肠道寄生虫的名字,也是向斐力人对于人类的 蔑称。梅洛迪看着他从眼前消失,然后继续前进。

三十多年前,当星盟首次出现后,有那么一段时间,诸多有 军方背景的地球科学团队曾激奋无比,人们互相争论着人类第一 次就与多种而非仅仅一种外星物种接触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然, 最初发生在远地殖民地的攻击肯定是某种通信故障导致的结果, 是一场误会。

梅洛迪猜测,在最初知晓星盟存在的时候,人类突然发现自己在宇宙中并不孤单,难免会感到激动万分。在接下来的几天时 间里,似乎整个宇宙都不再那么广袤和贫瘠了。人们心中突然萌 生出一丝期望,宇宙中也许充满了人类还未曾遭遇的文明和种种 不可思议的发现。

随着星盟舰队将众多星球玻璃化的报告和视频被陆续传回, 人类对外星人的美好期许很快就幻灭了。星盟的领导层——诸位 先知——用宗教狂热掩饰他们的残暴行径,将战火无情地烧向了 一个又一个人类世界。事态的发展就像是历史书中的恐怖故事。 发现茫茫宇宙中还有其他会思考的生命并不是美梦成真——而是 一场该死的噩梦。

无论人类为了阻止星盟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和牺牲,星盟还是 毫不留情地摧毁了人类的无数前哨基地和殖民地……直到他们最 终威胁到了地球,来到沿海大都会新蒙巴萨——她在地球上的家 园。当时梅洛迪已经不再考虑未来,她的眼中只剩下生存。

然而,梅洛迪在战后选择了直面她的恐惧,成为一名使者, 与这些曾经围攻过新蒙巴萨、毁掉了她曾经所爱与珍视的一切的 外星人展开沟通。要放下成见,不再把他们看作无情的敌人,而 是当作单独的个体来看待几乎是不可能的。个体组成了不同的政 治群体和部落。尤其是因为他们在战后阶级分化、政治分裂,形 成了不同的意识形态,对人类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威胁。

她的某些同事依然把向斐力人称为星盟,但这种概念简化的 称呼是错误的。作为一名官方使者,身为地球联邦政府的外交代 表,她很清楚其中的区别。战后涌现出的向斐力群体不计其数, 他们都拥有不同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目标。其中有一些看上去和过 去的星盟极其相似,而其他的一些群体却恰恰相反。

她再次提醒自己,他们是向斐力人,不是过去那三十年里身 份不明的敌人。她已经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融入他们的文化,待 在他们的飞船上,试图与他们缔结和平。

但和平显然已经无望了,现在梅洛迪又回到了她身为新蒙巴 萨平民时的起点:再一次奋力求生。

又一次剧烈的冲击撼动着坚定戒律号。她猛地撞在旁边的墙 壁上,喘了一口气。梅洛迪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不是应该多费些心 思去敦促罗吉卡攻击他的敌人,那时候向斐力叛军刚开始攻击求 援的人类飞船。那会让我们显得很软弱,她知道罗吉卡会这样回 答她。在和向斐力人谈判的时候,你必须时刻展现出你的力量, 这一点梅洛迪已经学会了。

下一步将会非常艰难,她打算全力以赴。 梅洛迪转过拐角,走进了飞船里一座军械库的大门。一位魁梧的向斐力武器长上下打量着她,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就像 是在门口台阶上发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其他向斐力人都在看着 这位外星人身后散落的星盟武器架,气氛肃静得有些不自然,仿 佛他们全都站在图书馆里。

梅洛迪打起精神,让自己表现得非常冷静。“我需要武器。” 她装腔作势地说,语气活像个指望所有人一听见她的话就蹦起来 的将军。

高大的卫兵傲慢地回头看着她。“武器长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他声音低沉地咆哮道,“你并不是战士。”

作为这个军械库的负责人,这个向斐力卫兵是梅洛迪在这艘 船上遇到过最接近于军需官的人了。“等你们的飞船遭到入侵的时 候,我要怎么证明我的荣誉?”她斥责道。远处有几个正在查看武器架的战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她。“你现在拒绝 给我武器,是要剥夺我的荣誉吗?”

向斐力人似乎有些激动:“你是没有武装的谈判者,是一个人 类。本来就不允许你携带武器上船。”

“那是之前,”梅洛迪说,“可现在我不得不跟你们站在一起。 我会战斗。我也必须战斗。”

“这我明白,”他答道,“可是……” “可你还是要拒绝我。”

这句话终于让他警觉起来。他直起身子,恶狠狠地看着她。 “你没有权利提要求,你不是向斐力人。”

“我有权为荣誉而战!叫你的舰队长过来,当着罗吉卡·卡桑 的面拒绝。但是我——”梅洛迪决定孤注一掷,她希望这个向斐 力人拿不准其他物种的情绪,因为她很确定此刻自己的脸上写满 了恐惧。“我会拿到武器的。”

她心中暗自祈祷,同时,从向斐力人身边挤了过去,她用力 侧着肩膀,在错身时狠狠地撞向对方,抢出了一条路。

他会砍掉我的脑袋,她心想。 武器长显然十分愤怒,但他显然也不愿意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琐事去召唤舰队长。于是梅洛迪担心的背后袭击最终并没有发 生。她不敢转身,或作出任何软弱的表现。梅洛迪直接走向了最 近的一排武器。

她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完全无视了更远处那些向斐力人 凶狠的目光,梅洛迪抓起三颗等离子手雷,往她制服的每个口袋 里塞了一颗。

但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两个月前参观军械库的时候,她注意到在一个角落里有些几乎要被丢弃的东西。它现在还在 吗?梅洛迪绕着武器架查看。没错,它就在这里:一块落满灰尘 的奇戈亚点防御护盾。她把护盾发生器绑在前臂上,测试了一下。 透明的曲面能量盾随即张开。

她迅速关上护盾,然后抓起了一只等离子手枪。25 式定向能 手枪——她记得军情局的训练教程里是这么称呼这东西的。这是 星盟军火库里最小的一种武器,但在她的人类小手里看起来又大 又笨重。

“小不点儿用的小不点儿武器。”她离开的时候,站在附近的 一个战士啐了一句,向斐力人依然在努力营造一种勇往直前的自 信氛围。

她离开的时候,那位向斐力卫兵咆哮了一声,但并没有采取 任何阻止她的行动,也没有没收她的武器。

一走出军械库,梅洛迪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甚至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提心吊胆,然后她开始迈步慢跑。她已经在这 艘飞船内部奔走了好几个星期。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才终于说服 了舰队长罗吉卡,让他同意和卡罗星的人类代表团领导人会面,一 起探讨两族共同占有的这颗星球的未来。自从他们在乌尔特沙漠 两侧分别定居于拉克与苏拉卡以来,这是两族的第一次正式会议。 她甚至还曾经期望过,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或许他们 还可以一起坐下来喝喝咖啡,甚至还能给这个星球取一个共同的名字。

然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问题出在罗吉卡的队伍里,他昔日 的忠诚盟友变成了敌人,或许罗吉卡愿意接受协商,在对方眼中 是软弱的表现。卡罗星和舰队里的许多向斐力人都想要强迫人类接受向斐力选择的条约。妥协和协商这类词汇在他们的辞典里并 不是主流。

在吉拉汉尼的舰队抵达之前,梅洛迪会把她的赌注押在罗吉 卡身上,赌他能够打赢这场小小的内战。但军情局的报告显示, 鬼面兽舰队的首领拥有更多经验丰富的战士,他自己更是一位技 艺娴熟的指挥官,远比向斐力人预计的要棘手。

一切都脱离了计划。她一直期望着能拥有更多的时间来想出 解决问题的办法,梅洛迪不但要通过谈判来达成卡罗星的和平, 还要完成她的另一项任务——把锁在独立冬眠舱里的斯巴达战士 移交回军情局。军情局想要拿回他们的财产,而梅洛迪要帮他们 做成这件事。

但相反,她现在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冒着生命危险去尽力解救 这些斯巴达战士,同时整个世界都在她身边分崩离析。

真糟糕。真是糟透了。

这些船都太旧了,罗吉卡·卡桑心想。顶板嘎吱作响。引擎 不堪重负:受过训练的向斐力人十分稀缺,无力完成对引擎的维 护,光是要凑齐船员就已经十分勉强了。实际上,这些老化的巡 洋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飞过了。在星盟大分裂期间,罗吉卡被迫 去看守维修不善的预备舰队,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但等到时机来临之际,他却因祸得福。罗吉卡从这些预备飞 船里组建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小舰队,得以逃离过去,创造新的 生活。其他宗主没法像他这样奢侈,无论如何,他们被世界和命 运牢牢地困住了。

现在,看着他这些年来精心照看和重建的飞船在战火中焚毁——让他备受煎熬。 他最信任的一位指挥官,霍托·加兰从幸存的护卫舰复仇行动号上呼叫罗吉卡。“我无法加入你的阵线,”霍托说,“吉拉汉尼 舰队把我们彻底分割了。”

“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罗吉卡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 道,“霍托,你的表现足以满足任何一位舰队长的期望。我不会责 怪你撤回向斐力欧。请马上离开雷科伊,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已 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担心——”

“我想我可以重创领头的吉拉汉尼巡洋舰,”霍托打断了他的 话,“它已经从战场转移到了行星表面。”

有意思,罗吉卡心想。它要去哪儿?轨道上的战斗持续了整 整一天,已经从佯攻和相互试探变成了锁抱攻击,眼下已经是最 后的决战。自从他的敌人向他逼近以来,他还没有找到机会扫描 行星的地表。

“都已经结束了,”罗吉卡说,“现在这里只有死亡。走吧,我 的朋友。”

“我并不打算离开,”霍托说,“而且我们这一族的母星对我来 说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自愿来到这里。现在我的梦想已经破 灭。首先是因为人类,然后是我们内部的叛徒。但我正在接近敌 人。吉拉汉尼人会见识到我们的复仇。”

霍托在这艘护盾快要失效的小护卫舰上只能撑过几分钟,如 果一切顺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