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一片火海。
通往护城河与沿岸台地的窄巷喷出浓烟与灰烬,烈火吞没了紧簇的房屋,舔舐着城堡外墙。西边的海港城门处传来尖叫与恶战的喧嚣,炮火撞击城门爆裂的巨响仿佛要撕裂耳膜。
袭击者出人意料地包围了他们。三五个穿着诡异装备的士兵、一整队的银牌赏金猎人、几名赏金猎人弩手还有一位骑着白色战马的骑士。
「交出女孩!」那位骑士怒喊道,金属色盔甲上爬满了人类的血液染成了红色。
对方的战马佩带的马饰早已被鲜血染红,如妖灵一般越过了简陋的防线,红骑士寒寒闪光的利刃将还还没反应过来的市民的头颅尽数收割。
爱丽丝感到身后有人猛地一踢马腹,她听到他大喊:「抓紧了。抓紧了!!」
城市卫队的士兵也赶了上来,与那些诡异士兵与赏金猎人缠斗着,且战且退。爱丽丝用眼角的余光瞥到战斗的一幕——红色与蓝紫色的盔甲在钢铁洪流中交汇,刀剑砍在盾牌上发出金铁铮鸣,战马厉声嘶吼……
还有喊杀声。不,不是,不是喊杀声,是惨叫的悲鸣。越靠越近。
「抓紧!」
(我害怕。)
每一阵颠簸,每一下拉扯,马儿的每一次腾跃,胸口都会喘不上气。她必须紧紧抱住他。双腿被磨的生疼;双眼被浓烟熏出了眼泪;用力,再用力抱紧那个人令她窒息,肋骨被压的隐隐作痛。尖叫声不绝于耳,她从没听过如此高声的尖叫。他们到底做什么,能让男人叫成这样?
(我害怕。)
怕得无以复加,怕得浑身乏力,怕得声音哽咽。
金铁交鸣声再度传来,还有马匹的嘶鸣与鼻息。房屋在爱丽丝的周围旋转不停,突然间,她又看见破碎的窗户喷出火蛇,而在前一刻,那儿还是条泥泞的街道,散落着尸体和居民逃亡时丢弃的财物。与此同时,她紧抱着的那位骑士突然喘息着咳嗽起来。鲜血洒在攥紧缰绳的手上。更多尖叫声响起,箭矢呼啸飞过。
马倒了。她摔在地上,盔甲砸得她死去活来。沉重的马蹄从她的脸颊旁踏过,沾染血痕的白色马肚。一阵吃力的吭吭声,就像是伐木工在劈开木头,但这没有木头,只有彼此撞击的金属。一声惨叫,暗哑而低沉。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倒在她身旁的泥浆里,鲜血四溅。
一下拉扯,有人用力拉她起身。
「不要停!」
足以让骨头散架的狂奔,发疯似的疾驰。她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爱丽丝摔倒在地上,尽是新鲜泥土的腥味。
「不要停!」
她的双手和双腿拼命寻找支撑……可她找不到支撑。找不到……找不到……摸到的只有鲜血。
一阵颠簸,烂泥啪啪作响。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她牢牢抱紧的手臂。她躺在那个人的臂膀中,他发出痛苦的喘息,背靠着一棵还未燃烧的树干,试图站起。不远处有马蹄铁咚咚踏过地面,朱红眼光一闪而过,还有血白色的马饰与盔甲。有人在呼喊。
街道在熊熊燃烧,仿佛咆哮的红色火墙。一个身影映火而立,那是个身形庞大的骑士。他的战马罩着被血浸染的马饰,昂首阔步,发出一阵嘶鸣。
红骑士俯视着她。爱丽丝看到,他的盔甲像是缠绕着地狱的火焰,双眼在盔缝中寒光闪烁。她还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剑身反射着火光。
红骑士目不转睛看向这边。爱丽丝动弹不得。她身后的骑士已经没了动静,但双臂仍紧搂着她的腰,浸满鲜血的沉重身躯就在她的正上方。
恐惧冻结了爱丽丝的身体,强烈的惧意令她肠胃翻腾,听不到伤马的嘶鸣、烈焰的咆哮、垂死之人的哭喊。唯一存在的、唯一重要的、唯一有意义的便是恐惧。恐惧化为头戴羽翼盔的红色骑士,在肆虐的火焰墙中现出身形。
红骑士催马袭来,头盔上的羽翼随风舞动,犹如飞翔的猛禽,而他无助的猎物早因恐惧而全身麻痹。那只猛禽——或者说那位骑士——发出骇人、残忍而又得意的尖啸。血白战马、火焰盔甲、飞舞的金红旗帜,还有其身后的火焰。一片火海。
(我害怕。)
黑鸟尖鸣,翅膀拍打,深邃的羽毛略过她的脸。
(为什么没人来救救我?我害怕,我又变得孤独、无助——无法动弹,无法用紧绷的喉咙求救。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我好害怕!)
「爱…丽丝…」
羽翼头盔的眼缝中闪出灼人的目光。无情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希望你……」
滴答、一滴血液划过他的脸颊,落在爱丽丝的手心中。
「过上幸福的生活…」
————————
「爱丽丝!」
她醒了,全身麻木,大汗淋漓。她的尖叫声仍回荡在空气中,仍在她的身体里——这尖叫声把她自己都惊醒了,更不用说他身下的普通男子莱纳了。
胸腔中震颤停不下来,喉咙着火一样干燥。她疼痛的手指攥紧毛毯,后背隐隐作痛。
「爱丽丝,冷静点。」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风声阵阵。旅店外松树的树冠发出平静悦耳的沙沙声,枝干嘎吱作响。没有骇人的火海,没有尖叫,只有这轻柔的摇篮曲。温暖而有又平稳起伏的胸口。一大一小两柄剑裹着皮革和金属带靠在一旁。没有火焰,没有盔甲,没有其他铁器。贴着她脸颊的手有烟草和皮革的味道,但没有血腥味。
「只是个梦。噩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