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勒康今天没有来找他的麻烦,因此他有很多时间来重新梳理一下现在这个处境的来龙去脉,和一些他不曾告诉过罗德里格斯的秘密,在他被关押的这些时间里,就在小吃车被打翻之前和之后,和他一个床铺的狱友已经溜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关在这儿。

警探中枪了,在他询问看管员的时候,看管员告诉他的,警探被袭击者靠近开了三枪,当场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具体的距离,似乎已经到了中间只有一米甚至更短。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临了,墨菲定律说的就是这个,越是担忧什么,即便只有1%等几率就一定会发生。

警探这一次凶多吉少了,很少有兽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被点三八口径子弹击中三枪后,还能活下来的,扎伊德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欠警探一条命,而现在的他又几乎什么都做不到,被关在这里边,思考着外边会发生什么,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往好处想,至少这样罗德里格兹就不用被视作威胁了,一个人如果挨了枪子,那他就只能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他开始在脑海中勾勒着当下所有的关系,布拉尔、约翰、他、恩多、加西亚,或者加西亚的儿子罗西,当他把这些不同的人之间的关系最终厘清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可笑的答案,那就是或许真的有命运存在。

一种不明的力量似乎在将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他现在完全相信了。

他从来不是宿命论者,可是现实就像是在开他的玩笑一般,将一轮命运的转动摆在了他的面前,现在的他觉得,在这个话题上自己可能有些动摇了。

不过对他来说,现实有着更应该要去关注的东西,他得想办法把自己从关押中脱出身来,哪怕是被软禁也没关系,他想尽快了结此事。

这时,关押所的门打开了,他没有转头去看来者何人,而是坐在那里,低着头思考着什么,或许是之后他的去向,或者是他要如何去面对现状。

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慢慢地走到他的牢房门前,是看守员,他用警棍敲了敲铁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扎伊德·撒努伊布。”

“我是。”他抬起头回答道。

“你的律师想见你。”当看守员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扎伊德像是意识到什么东西一样,突然转头看向他:“我的,律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让扎伊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折磨了很久而变得有气无力一般,而看守员看到扎伊德的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没错,你的律师,难道你没有请一个吗?”

扎伊德点点头,站起来顺从地走到门前,看着看守员打开牢门,给他戴上手铐和脚镣,将他押送出牢房,一步一步走向律师等待的地方,途中他们经过一道走廊,窗外阴暗的天空和猛烈的暴雨提醒着扎伊德,家里的花得有人照顾,算了,也大差不差了。

在他走进隔音玻璃门后,一只灰狼正身穿昂贵而正式的英格拉姆式单排扣西装,坐在桌前,旁边放着一个公文包,正用手中的笔头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桌面,当看到扎伊德进来时,灰狼表情微微变化了一点,即便是在扎伊德坐下一会儿后,他似乎也没能找到什么用来开头的语句。

“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灰狼终于开口了,“就好像,什么死了一样。”

“我也是,”扎伊德双手放在桌上点点头,“我听说你叫埃文斯·赫尔南多。”

“是真名,你知道?”赫尔南多回答,扎伊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陷入了思考,两只墨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赫尔南多:“有烟吗?”

赫尔南多也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铁盒和一枚芝宝打火机递给扎伊德,扎伊德从铁盒里倾出一根烟在手里,然后将它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再仰着头将烟雾从鼻孔中喷出来:“是马洛尼兹检察官托你过来的吗?”

“看起来你什么都知道。”赫尔南多将打火机和烟盒放回衣服内口袋中。

“我猜的,”扎伊德露出一个很克制的微笑,“因为我没有请过律师,阿尔瓦雷兹跟我关系不怎么样,因此在我认识的人脉里我就随便选了一个。”

“那就假装请了一个吧,”赫尔南多看了看站在隔音玻璃外不远处的看守员,“这里没有偷听的东西。”

这个笑话让扎伊德发出了几声干枯的笑声,尽管他直到现在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绪:“马洛尼兹检察官请你来做什么的?”

“你要做的事情,”赫尔南多没有否认,“马洛尼兹拿来了执行书,你不用关在监狱了。”

说完,他从身边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扎伊德面前。

扎伊德拿起那份文件,这是一份检察机关和法院提供的执行书,上边写着,由于扎伊德在本地的声望以及其他的一些原因,作为叛国罪正在接受调查的嫌疑人的扎伊德·撒努伊布将会暂时停止关押,转而将他关押在自家住宅中,但是将必须接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

“我被软禁了?”扎伊德颇好奇地问。

“好过烂在牢房里。”赫尔南多把手环扣、放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扎伊德,这胡狼和他听到的消息一样,有种能够主导谈话节奏的能力,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自信且无所畏惧的感觉,当他坐在扎伊德的对面时,他才能够感受到这只胡狼到底是多有魅力,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身边的人关注他,那是很难通过模仿而学来的,并不是源于自大,而是对自己掌控的自信,使得扎伊德即便是被捕入狱,也能保持着这样的超然。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扎伊德的内心对自己现在的境况却很是担忧,他努力不让周围的眼睛看到他的困境,他希望自己表现出来的,永远是那个样子,一个无懈可击的兽人,一个打不垮的兽人。

“我要怎么做?”扎伊德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他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了过往的那种神色,而是变得有些忧愁和不安,就在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赫尔南多的时候,赫尔南多似乎读出了一些什么东西,他将笔放在了扎伊德的面前:“签字。”

听起来好像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扎伊德心里想,他拿起那支笔,仔细端详着这份文件,他开始好奇,到底是谁主导了这次对他的释放,既然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有点时间了,那么是什么兽提出这些异议的。

因此他将目光投向坐在他对面的赫尔南多,赫尔南多会说斯派尼恩语,但是他听得出来,其中夹杂了一些墨西卡的俚语在里边,即便赫尔南多尽可能隐藏了自己的任何一个小细节,但是还是不小心暴露出了一点东西,因此当扎伊德和赫尔南多的目光相对的时候,他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声像是克制了很久一般,最终因为忘记了如何去笑的方式,从而变成了咳嗽一般的笑声:“你猜我知道了什么?”

赫尔南多看着扎伊德突然出现的笑容,微微皱起眉头,马洛尼兹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检察官只是告诉他,扎伊德是个和蔼可亲的家伙,因此他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一定是马洛尼兹,”扎伊德眯起眼睛,“他不止请你假扮我的律师,将我放出这个牢房也是他的主意。”

因为我留在外边比关在里边强,扎伊德用一种看起来和他刚才的形象完全不符的狡黠的笑容凑近赫尔南多,将钢笔和已经签上名字的文件放在赫尔南多的面前:“阿西雷马会把你当做叛徒,就像现在斯派尼恩把我当做叛徒一样。”

“我知道。”赫尔南多很清楚要跟不同的人如何打交道,扎伊德是属于那种对自己很有自信,对自己要做什么和如何去做都很清晰的兽,或许自己总有一天会入狱,也总有一天会被放出来,他都曾经猜测过,他并不危险,但是却是个很值得观察的对象。

“那么我什么时候去戴那个,”扎伊德用一只手在自己脖子上画了个圈,“狗环。”

“你是说监测器?”赫尔南多问。

“对,那个戴在脖子上的东西,无法自己取下来,如果强行取下来就会触发报警,”扎伊德说,“它会不断定位我的地点,感知我的声带,记录我所说的话,报告给监视我的人,而据我所知,圣皮斯科地方警察局和本地的国家警察都没有这东西。”

“等你出去,你就有了,”赫尔南多把这些东西放回身边的公文包里,“我陪你去办理最后的手续。对了,我问过我的顾客一个问题,如果他们的人生是一本小说,他们会对作者说什么。”

“我也要回答吗?”扎伊德站起来。

“是的。”

“嗯。”扎伊德额眨眨眼睛,看向监狱窗外的天空,在那短暂的一刻,即便只有一丝,阳光还是在云端闪烁了一下。

“我要把你脑袋砸个稀烂,”最后他回答,“如果我要对书写我的命运的人说的话。”

————

在一个漫漫长夜之中,如果我能说话,我就能尖叫。

只要我能张嘴,我就能发出声音。

剧痛在侵蚀着罗德里格兹的精神,他只记得一个人走到他的身后,待他转过身去,三声枪响就宣告了他的死刑是立即执行。

他的力气在迅速流失,剧痛从他的腹部迅速扩散,最终他倒在地上,就连为了痛苦而尖叫的力气都失去了。

紧接着便是一场长梦,一场混沌而无法逃离的长梦。

光怪陆离的天空下,约翰·罗德里格兹回到了年幼的时候,他站在房门旁看着父母亲吵架,工厂不景气而关门了,父亲亨利找不到工作,只能每天喝酒度日,他们变卖了在纽奥科利的别墅,搬到了哈林区的旧公寓里,从中产阶级迅速破产,只能靠着作为护士的母亲的薪水度日。

年幼的罗德里格兹并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吵架,他只觉得父母不开心,他希望爸爸妈妈开心一点。

要不以后他长大了,就去生产玩具吧?

有玩具了,孩子们就不用看着父母流泪了。

也能在父母吵架的时候,让他们玩玩具,毕竟有谁不能在一起玩玩具之中好起来呢?

父亲摔门而去,留下母亲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夜空。

那轮曾经照过从乌罗宾大陆而来的开拓者们的月亮,而今也照耀在同样如同异乡人的索菲亚身上。

索菲亚看着走到她身边的小罗德里格兹,她止不住眼泪,紧紧抱住她的孩子,哭着说:“我的孩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罗德里格兹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也无法开口,他的嘴巴像是被用胶带缠住了一样,他瞪着眼睛,看着家离自己越来越远,灯光也变成了黑暗中的烈火,在那烈火边缘,是一群带着高高的尖头帽的人,他们的脸看不到,因为被盖在了尖头帽一体的白袍的面罩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一只黑豹双手反剪被捆在身后,全身都是血和伤,最后的力气刚刚支撑他站起来,但是却毫无力气反抗,只能看着其他的兽人将绳圈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猛地踢掉他脚下的支撑物,黑豹的眼睛因为被吊起来而鼓得大大的,他不断地扭动身子,然而却只是将裤子给挣脱到了脚踝,引发那群围观者的狂热的大笑。

最终,那只黑豹没有再动了,他就像一根铅锤一样,悬挂在绳子末端,在烈焰的气流中左右摇晃,在他完全不动后,因为血液的淤积和流动,他的男性器官反而开始变大升起,直到显露出一个令下边的迫害者们都感到羞耻的尺寸。

接着,这个世界开始崩塌,从罗德里格兹的身后开始,而罗德里格斯也开始往前逃跑,他的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沉重,对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的意识,即便双腿如千斤重,即便他的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伸进去,捣着他的内脏,恶心、难受,但是他不敢停下来。

他的双腿此时似乎像是从来没有运动过一般,虽然难以移动,但却毫不疲乏,这让他能够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前逃,身后的世界伴随着阴影一起逐渐崩塌,亦步亦趋,紧紧跟在罗德里格斯的脚后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嘴上便被箍上了一拳扎带,让他根本无法张大嘴,只能用鼻孔小小地呼吸着。

在他穿过一个又一个不断靠近最终撞在一起并扭结成藤条的建筑之后,他便钻进了一条小巷,在小巷的尽头,是一扇红色的门,那扇门与罗德里格斯现在的公寓的门一模一样。

他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将门撞开冲了进去,在他撞开门的一刹那,他只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意识清醒,他的腹部传来被什么东西扎穿皮肉的感觉,尽管不痛,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在被一点点击穿。

他的双手满是血,那扇红色的门内上是被他抓挠留下的血和木屑,而木屑也扎进他的手指,他的伤口,他疯狂地想要逃离现在这样的生活,他还小,但是他已经对现有的生活充满了恐惧。

可是他不是阿西雷马人,当他的脑海中出现母亲的无助的双眼时,他就知道这不是索菲亚的错,她竭尽全力保护约翰,但是她只有这样了,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自从罗马时代开始,女性就一直是弱者,尽管当下有不少的政客推行着“女性议题”,但是即便是只有几岁的约翰看着以泪洗面的母亲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这都是生意,圣母们高高在上的光辉照不到奔波维生的女人的眼中。

索菲亚和她儿子约翰一样,她们的爱情永远无法像一碗阿里提面条一样完完整整。

刺眼的无影灯让他睁不开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失去了感知,双腿正被切掉,无助和痛苦在告诉他,他正被困在一个他将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当中。

他挣扎着,全身的虚弱让他几乎无法用力,一些仿佛从虚空而来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就在无影灯停止的那一瞬间,他从床上惊醒。

整个世界只有灰色,窗外正是一片艳阳天,但是却因为只有黑白两色而显得极为刺眼和虚幻。

他站起来,这一切就好像完全不真实,但是这正是他熟悉的生活,早间洗漱,穿上衣服,然后开着自己全新的迪莫(Demmer)M8跑车去工作。

他拧动车钥匙,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包括每天车载电台的经典音乐部分,仍然播放着金普弗洛伊德的歌曲《太阳暗面》,在他经过这个灰白的充满了高楼大厦的世界的十字路口,就连红绿灯也都全部变成了黑白灰三色,可是即便如此,罗德里格斯还是能清楚分辨什么时候该停车,什么时候该开车,而同时他也能看到在那楼顶的广告牌里,妮娜·奈凯的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和她身边男伴的领带的深红是整个世界唯一的颜色。

“你好,”当他开车到玩具公司的时候,守卫走到他的面前,“请出示您的通行证。”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用塑料密封的卡片,上边打印着:约翰·罗德里格兹,设计主管。

对方先看了看通行证,然后再看了看罗德里格斯的脸,最后将通行证还给他:“谢谢,祝您今天愉快。”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啊,”罗德里格斯将通行证塞回口袋,“不是吗?马德罗?”

“确实。”马德罗说道,看着这辆深灰色的迪莫跑车开进停车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在这一天的工作中,他感到自己无比充实,就好像他上辈子做着一项充满了痛苦的工作一般,尽管他必须参加会议、接听电话、否决提案,然而这些都如此地令他心旷神怡。

而今天是个大日子,自从伊莎贝拉带着萨曼莎从萨维亚里探亲回家后,他就一直对去年没有为女儿过生日而苦恼,因此今天在他上班的时候,他就用电话为伊莎贝拉定制了一个大大的水果蛋糕,在他下班时,他就能开着车去南城区萨梅拉街的糕点屋,为女儿取回生日礼物。

“主管,”一名职员路过他的办公室,“我听说您的女儿今天生日。”

“是的,”罗德里格斯点点头,“她今天满七岁。”

“那真是太幸福了,”对方苦笑了一声,“我的老婆······”

“那伊洛斯,”罗德里格斯站起来,“我很遗憾。”

因为那伊洛斯的妻子在几天前前和他离婚了,并带走了孩子和一半的家产,即便对方知道罗德里格斯在安慰他,但是他也清楚:

人和人的悲欢是不相通的,有的兽人会快乐,那就有兽人悲伤,世上没有完全普世的观念。

“没关系,”那伊洛斯摆摆手,“希望您的女儿过一个好生日。”

罗德里格斯点点头,看着那伊洛斯挤进自己的办公室隔间,鼻子有点酸酸的,有这样的生活真是三生有幸。

待他下班,他开着车取回蛋糕回家,打算为萨曼莎过一个生日,这个生日他酝酿很久了。

那是他经过的最幸福的一天,萨曼莎的笑容,伊莎贝拉的笑容,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差点落下泪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怎么会这么多愁善感,直到这一天的结束,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萨曼莎和伊莎贝拉已经睡去,电视中正在播放着《艾伦秀》,请到了当红的歌星叶苔尔·韦斯特弗(Yetrl Wistf)做客,这位歌星从好些年前开始火起来,最终成为了大街小巷人人皆知的大明星,甚至有人想叫她阿西雷马小甜心——还好他们可能不知道还有一个布兰妮·斯皮尔斯,是约翰·罗德里格兹曾经狂热所爱的阿西雷马梦小姐。

但是电视马上变成一片雪花,在雪花和全是黑白的世界中,一道熟悉的深红色的门突然出现,灯光闪闪烁烁,吸引着罗德里格兹前去推开那扇门。

可是一种本能的恐惧,让罗德里格兹站起来,往后退。

那道门却开始逼近,最后从电视机里蹦出来,而罗德里格兹也不断往后退,他身边的所有的生活都在消失,他不敢去触碰那道红门,他只是往后转身,逃跑,加速。

追寻着陷入完全黑暗的他的远方的细微的光点。

光点遥不可及,而身后的红门紧紧相逼,他不要命地往前逃命,世界开始响彻着撕扯耳膜的尖锐的呼啸,如同轰炸机从他的头顶飞过一般,让他想要叫出来。

可当他一张嘴,声音便变得沉默,只有他越来越靠近光点。

那个光点越来越大,而他的双腿也越来越累,自己也快因为狂奔而虚脱,红门在身后越来越紧,在他偶然回头期间,他看到了伊莎贝拉被谋杀的样子,如同浮雕一样出现在门面上。

然后他发现那个光点越变越大,变成一个竖直的长方形一般,然后变得像纸箱大小,最后变成了一道门。

罗德里格斯伸出手,双脚用力一蹬,将自己弹射了出去,在刺耳的尖啸声中,他钻进了白光。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正在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的洁白、死气沉沉的医院的灯。

耳边的尖啸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嗡嗡声。

他没有力气,就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嘴上还套着呼吸器,在他的身边,心电图的仪器正平稳地运行着。

他身边的护士看到他醒来,瞪大了眼睛,然后一边叫着“他醒了”一边冲出了病房。

在房间的角落中,扎伊德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叫做《乘上北风》的书。

“我······”罗德里格兹用虚弱的声音问道,“在哪儿?”

“你在人间。”扎伊德合上书,警探侧过眼球看向扎伊德,他还是像过去一样,身穿考究的黑色西装,打着穗纹的金色领带,带着银色的手表,只不过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闪烁着红色信号灯的项圈。

罗德里格兹没有说话,他只是闭上眼睛,他还活着,还活着。

“昨天早上八点钟,你被枪击了,”扎伊德的声音传来,“当时你被送进了医院,三枪,有一颗子弹贯穿了你的身体,但是两颗子弹被留在了身体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是活不下来的。”

罗德里格兹的嘴角微微拉扯了一下,僵硬地做出一个笑容。

“这是奇迹,”扎伊德的声音放得很低,“现在是早上六点,你简直······”

“太不正常了,”胡狼咽了口唾沫,“我这辈子,从没见过中了三枪之后,能在第二天早上就能醒来的人,这放平常是绝对不可能绝对反常理的,懂吗?”

说明我命不该绝吧,罗德里格兹心想。

他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病房一定是扎伊德出钱为他转让的,为什么扎伊德这么在乎他,一个小小的警探约翰·罗德里格兹呢?

“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扎伊德平静地说,而直到现在,罗德里格兹已经很清楚了,扎伊德的目标并不是为了马斯洛·盖尔,而是为了卡丽麦,那个悲惨的姑娘。

扎伊德或许这么多年都在愧疚中度过,他没法面对死去的兄长,因为自己无法保护那个懂事的侄女,当卡丽麦最终死去的那一刻起,扎伊德就放弃了爱与宽容,他很明白,爱是无法让凶犯回头的,如果得不到惩罚,那么凶犯就会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用付出代价,他就能为所欲为。

越聪明就越是如此。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最后的主犯,马斯洛·盖尔回来的那一天,然后将这个从未选择过善良的孩子,给按倒在地,最终让他接受判决。

而这判决,并非法院,因为他清楚,法院或许对凶犯公平,但是每一个寄希望于坐几年牢就能改过自新的法官,永远听不到死去的兽们在耳边的哭喊。

他的救赎不是左派们天天在媒体中鼓吹的爱与和平,而是卡丽麦灵魂的最终安息。

“萨曼莎,她······”罗德里格兹用了很多力气,才憋出这两个词。

“她很好,肯普法照顾着她,在得知你被枪击之后,她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坚强,”扎伊德点点头,“她······完全不像个公主,就跟卡丽麦一样。”

到最后他甚至还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身穿御寒夹克,站在门前。

“阿尔瓦雷兹?”扎伊德看着对方,对方只是用请求一般的语气问道:“可以给我和约翰一点时间吗?”

扎伊德点点头,把书放在桌上便走出了门。

关上门后,黑猫搬来一根凳子,坐在约翰的床边:“约翰······有一件事情······”

“伊莎贝拉。”约翰有气无力地看着天花板,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没有了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极度愤怒,他的心如同在墨蓝色的海水中一般,无力而虚弱,连心有余都做不到了。

“你知道了啊,”阿尔瓦雷兹摘下眼镜,低垂着双目,咽了口唾沫,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说出约翰等待了这么多年的话。

“对不起,”阿尔瓦雷兹苦涩地说,他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环扣在一起,低着头,就像个小孩子,“我······”

“七年,”约翰看着天花板,似乎想在这里边寻找到一条缝,而这条缝里或许就是他的救赎,“七年,阿尔瓦雷兹······讲个故事吧。”

他每一个词都说得很艰难,也很缓慢。

“我想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好,就像我在学校中所立下的志向一样,”阿尔瓦雷兹平缓地说着,“圣皮斯科是一个危险的城市,它就在两个国家的边上,难民、毒品·······所以自我出生以来,我见惯了这座城市的贪污腐败,帮派林立,旧城区的孩子们住的公寓都不能称之为公寓,我宁愿称之为坟墓。”

“你做了什么呢?”

“我跟加西亚斗了不少年了,他脑子不好使,但是他势力大,整个圣皮斯科的地下势力都奉他为教父,只要他还在,圣皮斯科的黑帮们就像铁桶一样滴水不进,”阿尔瓦雷兹深深地叹了口气,“伊莎贝拉就是转折。”

“剩下的,”罗德里格兹虚弱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都知道了。”

你用伊莎贝拉的死,编造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谎言,消灭或者说至少狠狠地打压了加西亚,将整个圣皮斯科的黑帮团体分而破之,你也被不止一次刺杀,可是你都活过来了,那七年以内你对我如同对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我的请求大开绿灯,也对我做的事不闻不问。

七年里你做的事情让圣皮斯科走向了好,地头蛇被你一刀斩了首,苍蝇被你一掌一掌拍扁,圣皮斯科从没有这么平安过。

“对不起。”

“告诉我,阿尔瓦雷兹,”约翰看向他,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相隔很久,问道,“为七年的谎言?憎恨你?为你对城市所做的一切?理解你?”

他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我要怎么做?才对得起伊莎贝拉的爱?对得起你对我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