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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只是一名受害者的那段时间—

当时我从邪教信徒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离开家,藏身于废弃的爱情酒店一隅。自己完全是一个正常人吗?我没有自信能做出回答。所以我也不知道,躺在那张用灰扑扑的亚麻布堆成的“床”上缩成一团时,为什么会把从背后抱住自己的那个非常柔软、红色的大大的人当成自己的母亲。

但不觉间,这段经历却在我心中成了温情脉脉的回忆。

天亮后我立即离开酒店回了家,之后一直独自坐在和室里,身旁放着盛有灯油的塑料桶。还记得那天直到晚上,家中一片昏暗都没人回来,尤其令人感到寂寥。

当时我这么想着—我需要火。

—被取子箱弄伤了内脏后,庆功宴要吃什么好?围绕这一主题讨论的结果是喝粥,因此我、鸟子和小樱便来到了位于池袋西武百货的一家中华粥店。

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就要喝粥—我们的想法很简单,但这家店的菜单里还有隔壁中药铺子监修的药膳,好像真的会有疗效的样子。

“要喝梅子粥套餐还是双拼粥套餐好呢?女士套餐好像带角煮1,但量会不会有点少……鸟子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我问道。

 “担担面看起来好好吃啊。” 看着菜单陷入沉思的鸟子说。

喂。

“不是要喝粥吗?”

“因为有油水的菜很少嘛。这家店也是,没有那种‘辛苦啦’‘干杯—’的气氛。”鸟子噘起嘴。

现在是工作日下午,店里大约坐了四成客人,除了我们以外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姨。菜单上的饮品也大多是有益身体的茶类。本来就是卖茶和粥的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进了卖药膳的地方,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小樱瞪了鸟子一眼,“总之先点杯茶吧,这里好像能免费续杯。”

“欸,这样吗?好划算。”

“中国茶就是这样的啦,可以拜托店员加水喝好多杯。”

听了小樱的话,鸟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

“啊—我好像小时候在中华街喝过!” 

“横滨的?”

“温哥华的中华街,母亲带我过去的。”

母亲……吗。

在谈及家人的时候,鸟子的视线会有那么一瞬间稍稍看向旁边。

声音也比平时更低,声线更沉静。据说人在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话时,眼球会不自觉地转向某个特定方向。鸟子是朝左下方。或许在她的脑内地图上,那附近储存着已故家人的回忆。

难得来一趟,就点些没喝过的茶吧。这么想着,我点了冠藤茶2,鸟子点了山楂茶,小樱则是玫瑰茶3。

“méi guī茶是什么?想象不出来呢。”

“我也不知道,但上面写着有舒缓焦躁情绪的功效就点了。”

“确实好像很适合小樱。”

“啊—我现在就很焦躁,能不能快点上来。”

不一会儿,店员端上了玫瑰茶,原来是用玫瑰花泡的茶。鸟子把她的山楂茶给我喝了一口,口感酸甜。我自己挑的冠藤茶十分清淡,意外地适口。

和茶一起端上来的茶点是南瓜子,我一边嚼着南瓜子,一边喝着温热的凉茶。这时鸟子打开了话匣子。

“那个,小樱。冴月的笔记,之后怎么处理的?”

“放进 DS 研的保管库里了,为了不让任何人读到。” 小樱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

DS 研—黑暗科学研究奖励协会。这个创立于 90 年代,名字可疑的民间组织将“里世界”称为“UBL”—Ultra-Blue Landscape(超蓝之境)并独立对其展开了调查。名字虽然夸张,实际情况却令人扫兴,现在该组织的活动仅限于保护过去的 UBL 牺牲者,以及尝试进行无望的治疗罢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基本上类似于败战处理吧。

在这些缩水的活动中,也包括收集来自“里世界”的物品—UB 生成物(Artifact)这一项。买下我们带回来的“镜石”和“无限贝壳”等奇异物品的正是 DS 研。闰间冴月在 DS 研工作期间失踪了。她留下的研究笔记是用一种神秘文字写的,所以之前一直放着没人管。笔记上写的大概是“里世界”的语言,念出来就会发生恐怖的现象—我们已经亲身上了一课。

“已经不能读了吗?明明是寻找冴月的线索。”

“你是笨蛋吗?那太危险了。要是没有小空鱼在,你当时就没命了。”

“嗯,虽然是那样没错……那东西,是叫取子箱来着?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

“只是吓了一跳的你才让我吓一跳。”

我听着鸟子和小樱的对话,没有作声。

她们俩都以为当时出现的只有取子箱,但只有我知道,在念诵笔记时,闰间冴月也出现了。

鸟子所寻找的闰间冴月,正联结着位于“里世界”深处—“超蓝(Ultra-Blue)”另一侧的存在—我在取子箱解体的最后一刻领悟到了这件事,但没有告诉她们俩,也没告诉 DS 研的汀。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小樱似乎已经接受了闰间冴月“不在”这一事实,但在我看来,鸟子还没有放弃。搞不好她钻了牛角尖,又会独自一人去往“里世界”深处。

栖息于“里世界”的“它们”,目的正是引诱鸟子,把她和闰间冴月一样带去某个遥远的地方吧。

在我一边思考,一边不停地喝着茶的时候,菜上来了。

“哦,来了来了。”

“看上去好好吃!我开动啦—”

我们三人肚子都相当饿,在饭菜上桌的同时便扑了上去。

我点的是螃蟹粥和鸡肉粥双拼。嗯嗯,口感清淡细腻。因为盐放得少,另配了一盘干烧虾仁和榨菜,真好。

鸟子想吃有油水的,就点了角煮粥。装在大海碗里的粥加了猪肉角煮、小白菜和枸杞,还配有一碗云吞。小樱点了盛在蒸笼里的早茶套餐,蒸饺和烧卖冒着腾腾热气。

我和鸟子大快朵颐,小樱怀疑地望着我们。

“我说,你们真的没事吗?”

“嗯,好像没事。对吧空鱼?”

“很好吃啊,食欲也正常……”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道。

自那之后只过了两天,我们却已经能享受美食了。

这件事情本身就有哪里不对劲。

蚕食女性和小孩内脏的极恶诅咒—取子箱。那是闰间冴月从“里世界”扔出来的,手榴弹似的盒子。我和鸟子把它拆解开,历经千辛万苦才从“里世界”深处生还,内脏肯定受了巨大的损伤……本应是这样的。

然而在之后的检查中,发生了令我们困惑不解的事。

没有任何异常。

CT 影像显示我们的内脏没有任何阴影。没有炎症,也没有出血。血液数值也没有异常。口腔黏膜样本和尿液样本都没有查出问题。血压,视力、听力,一切正常。也就是说完全是健康的。非要说的话,我作为一名二十岁的年轻人,肝功能数值有点高,体重也比以前增加了一公斤(鸟子没有变化),但这些变化都在误差范围内。用 DS 研重金购置的医疗设备进行了检查,所以不会有错。毕竟我们花了整整两天彻底检查了一遍,相当于做了个短期综合体检。

怎么说对方也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取子箱,我已经做好留下后遗症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有看到意料中的结果,比起安心,反而觉得不安。

那么,当时那仿佛内脏被活生生啄下来般的痛苦又是怎么回事?那些诅咒具现化产生的红鸟飞进我们体内又衔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实际上鸟子一度在我眼前濒临死亡边缘。回想起发现她呼吸停止、脉搏停跳的那一瞬间,我现在仍然脊背发凉。

我们俩果然是有什么东西被啄下来叼走了吧……有什么检查不出来的,重要的东西。这样的不安感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虽然感觉很难受,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但现代医学诊断无虞的话也没有办法。我们获得出院许可后,便离开位于溜池山王的 DS研大厦回到池袋开了一场庆功宴,顺便庆祝出院。但最终还是没去喝酒。正如鸟子所言,确实有点不够味。

“那个,从刚才开始你的手机就一直在响,没事吧?”鸟子说。我低头一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正嗡嗡震动着。

“没事没事,反正肯定是空手家。”

我姑且拿起手机看了一下,不出所料,对我进行短信轰炸的是空手家—大一的濑户茜理。在练空手道的濑户茜理与我们在猫咪忍者事件中结下了缘分,现在她是学校里唯一和我有来往的学妹。

入院检查的那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很闲,我和鸟子便悠闲地看起了Netflix。不幸的是,看剧的间歇我不慎回复了空手家发来的短信。此后,或许是因为获得了鼓励,她向我搭话更频繁了。

短信的内容有“学姐现在在干什么?”(—你是我女朋友吗?)

“学姐知道这个都市传说吗?”(—知道,没兴趣也不了解。)“我在附近发现了这栋凶宅,怎么样?”(—什么怎么样?)……都是些没营养的话,我的反应也相当冷淡了,对方却毫不气馁。

注释:

1、把鱼肉或猪肉等切块炖煮成的菜肴。

2、冠藤茶:鸡血藤提取物制成的保健品,呈粉末状,有滋补气血,促进血液循环的功效。

3、这里的玫瑰茶是中文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