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的房间不大，除了床，桌椅和壁炉，没有多余的东西。
壁炉里事先点好了火，现在房间里的光线很柔和，温度也十分舒适，参杂着木材燃烧的淡淡烟味。
但有一处与众不同。
窗户是玻璃制成的，却被许多木板严实钉住，以防夜晚的异化现象渗透进房间。
由此可见，这栋房屋，或者说座小镇，应该有些历史了。
大灾变后新建的小镇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制作更严实的窗户，或者干脆不做窗户也比这样钉木板来得美观。
......
在黑袋里找了找，我递给米娅一本黑色封皮的薄书。
“你坐床那边吧。这本书你试着看一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嗯。”
米娅轻声回答。若不是她脸上表情还不太自然，简直就和这几天的日常学习没什么区别。
本来打算再过几天才让米娅接触阅读的。
但今天的气氛不太适合面对面授课，就让她提前试一试吧......
小心地接过我手上的书，少女像是想减小翻页声一般，轻轻打开了第一页。
“......”
“......”
“......伊悠。”
“怎么了？”
“......唔，没什么。那我开始看了。”
“嗯。”
故事书我看过两眼，都是一些哄小孩的睡前故事，用词简单，比较适合新手学习。
也不知祖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本书。
难道是他小时候留下来的？倒是没听他给我讲过故事。
不对，不如说，假如那个整天一张臭脸的老古董想讲故事哄我睡，会让我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或者中了什么奇怪的魔法。
呵。
老家伙到死都没告诉我他活了多久啊。
明明精神头还挺足的......
如果他还在，还是多聊聊天吧，总是在教我魔法，都没说过几句正经家常。
罢了......
沉浸到研究中，我不太安分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衣物已经购买，好像不需要为米娅改良控温魔法了，但进行了一半的研究丢掉也不好，姑且继续做吧。
羽毛笔在笔记本上一行行移动着，我开始记录有关控温魔法的研究。
但还没开始多久，米娅就发话了。
“伊悠。”
“有什么不懂的吗？”
“我不知道自己读得对不对，我能把故事读出来吗？”
“嗯。读吧，我在听。”
我埋头说道。
一心多用是资深魔法师在不停锻炼的技能，我曾经就看过祖父一边炼药一边看书，还一边烹饪午餐，顺便指出我魔法阵上的错误。
虽然看着挺让人担心，他却从来没把午餐和药剂的材料弄混过。
“嗯。”
米娅顿了一下，阅读出声。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有一个王国，既不大，也不富饶，王国里每个人都是金色的头发，翠绿色的眼睛，穿着羊皮制作的衣服......”
读得不错。
虽然有些许磕绊，但有动听嗓音的衬托，怎么讲都是好听的故事。
“在那个王国里，国王希望让国民们幸福欢笑，于是命令，所有人都必须保持笑脸。只有每天面带笑容的人，才能在这个王国生活，如果哭泣或是哀愁，就必须......接受惩罚。”
嗯？
故事的内容让我不由得放慢了书写的动作。
“有一天，从王国外来了个旅人，她有着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双眸，愁容满面，在王国的街道上一边哭泣，一边行走。”
“王国的人们对她笑着，把她送进了监狱。”
“旅人只是太难过了，传播悲伤并非她的本意，她既不解释，也不恳求，仅仅是日日夜夜，不停地哭泣。”
“幸福王国的国王路过了监狱，听到了她的哭声，就笑着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不对，这完全不是给小孩听的睡前故事。
“他在邢台上哭喊，黑色的眼睛里......”
“米娅，停一下。”
放下手中的笔，我抬头看向米娅。
随之心头一紧。
少女的脸上不知何时流下了一道泪痕，从她仅剩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悲伤和迷茫的情绪。
我快速来到米娅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
是想起什么了吗？
她这个状态让我有点担心。
“不知道啊，伊悠，好奇怪，眼泪突然就......”
“没事的......我在这里。”
“嗯......”
我往书上看去，看到的却不是米娅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王国里有一个公主，每天期待着能遇到属于自己的王子......
完全就是一个很正常的睡前故事，还是适合女孩子听的。
往后翻了几页，也全都是类似的故事，没有一个是有异常的。
难道说......
“米娅，你还好吗？”
“嗯，好点了。”
米娅露出一个微笑看向我，但眼角的泪痕却没擦干净。
“别放在心上，只是个故事罢了。”
“嗯。”
米娅虽然失忆了，但如此事态，估计是所谓的潜意识在作祟。
这个故事让她联想到了什么呢？
“米娅你看一下，书上还是你刚刚读的那个故事吗？只要确认一下就行。”
我把书翻到第一页，举在手里。
“嗯。还是刚才的故事......”
那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了。
这本书是某种魔法道具，只有满足某种特定的条件才能看到原本的内容。
果然，祖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留下一本睡前故事啊。
所以米娅现在和我的区别在哪？
她并没有对书做出什么，所以可以排除通过媒介触发。而如果是只有女性才能看到，这样的设定对内容的保密性而言也没什么特殊意义。
是......米娅的眼睛吗？
想到这里，我用手遮住左眼，再次看向了那本书。
果然。
这是一本只有单眼状态才能看到隐藏内容的魔法书。
“米娅，今天你先休息吧。”
“......能抱着伊悠吗？”
米娅小姐，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现在说这话，我可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啊。
“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嗯。”
我顺势坐到了床边。
米娅则来到我身后，用双手环绕了我的腰部，温暖的呼吸吹在我背上，有点痒痒的。
如果是平常，这绝对是会让我心神不宁的状态。
但此时我的好奇心集中在眼前的书上，倒是忽略了身体上的感觉。
考虑到一直用手遮着眼睛太麻烦，一直单眼闭着又有点像白痴。我拿出一条绷带，系在头上遮住左眼，找到刚刚的内容看了下去。
......
她在邢台上哭喊，黑色的眼睛里流出血色的泪水，围观的人们个个露出欢快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的头颅被坠落的铡刀劈下......
这是什么恐怖故事吗？希望米娅不要留下太多的心理阴影。
我接着往下看。
鲜血已经流了满地，被劈下的头颅却没有停止哭泣，她哭得十分悲伤，整个王国都能听到。
终于，王国中有人无法再维持笑容了，第一个人哭了起来，第二个人哭了起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士兵哭了，守卫哭了，大臣也哭了，国王笑着，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处刑，但他们被砍下的头颅却依然在痛声哭泣着。
国王绝望了，他也哭了出来，用佩剑把自己的头颅砍了下来，头颅滚到了地上，不停地哭泣。
王国的人都死了，却又全都活着，到处都能听到头颅们伤心欲绝的哭泣声。
而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头颅，满脸都是血色的泪水，被风吹着，滚出了王国的城门，去往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故事结束了。
不明所以，但又莫名地意味深长。
还好没让米娅接着往下读，这奇怪的故事就连我都读得有点不舒服。
寓意很奇怪，或者说好像有寓意又没有寓意。
简直就像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黑童话一样......
对旅人的称呼是，她？
一般来说，如果只是想编造一个人物，会用男性称呼的“他”才对。因为无需特意强调性别。
也就是说，这个旅人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至少是用某个真实存在改编的。
黑头发和黑眼睛吗......
回头看了眼米娅，察觉到目光的她也看向了我。
“伊悠？”
“啊，没什么。”
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书上。
米娅和我都是黑发和黑眼，现在根本找不到有关这个特征人种的信息，而这个故事似乎又着重说明了有关发色和瞳色的事情。
从书页的质感和书写方式判断，这本书的历史肯定不短了，很可能是大灾变之前的书。
呼。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阅读。
但接下来的故事又变回了普通的睡前童话，无论有没有遮住眼睛，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我还是仔细地一页一页看了过去。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才终于有了不同。
原本的末页是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插图。但在单眼看时，却变成了一张只用黑色勾勒出的图画，以及一行古语写出的文字。
回忆了一下古代语法，我明白了它表达的意思。
悲伤之梦魇......降生于世，灾难将至，世界颠覆。
脊背上生出一丝凉意，庆幸米娅抱着我，才让我没有太多的感觉。
我总算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了。
这是一本悄悄记载了百年前灾难成因的书。
旅人是指导致灾难的“某个存在”，而哭泣，应该就是指异化了。
用这么隐晦的方式来记录。有很大可能是因为在当时，谈论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或者说这件事是禁忌，不允许被记载流传。
但好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敢于打破不合理规定的人。
本身就是难以流传下来历史了，在大灾变后的现今变得无人所知倒也正常。
可惜就是事情讲的还不太清楚。
以及单眼才能看到，有什么深意吗？
我看向书末页的图案。
图案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画的是一只流泪的眼睛，由简单的几笔构成，连幼儿都能轻松画出的图案。第二部分则是一个笔画繁杂的花纹，外围像是一个魔法阵，里面又画了一只盘起的长条形生物，绘制得十分精致。
这是什么？
看着像虫，又有点像蛇，而且长着3对龙翼一般的翅膀。
这就是所谓的悲伤的梦魇吗？
不明白。
既然是要记载历史就写清楚点啊喂......
......
壁炉里的火光已经黯淡不少，柴火碎裂，发出轻微声响。
确定书里没有其他信息后，我把它收回了黑袋。
时间已经是深夜。
旅馆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几乎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但其实这并不是多好的设计，只是在灾难面前遮住了眼睛而已......
所以，米娅跟记载的这个故事有什么联系呢？
米娅说过她是恶魔，别人都这么说她。
喉咙里失传的古代法阵。
以及她完全没听说过大灾变和夜晚的异化现象。
失忆......
悲伤的......梦魇？
不会的，这样的想法太先入为主了。
但有一点我实在是怀疑。
米娅，难道是以前的人？在大灾变之前生活的人吗？
那为什么会活到现在，而且是少女的模样？
难道是传说中控制时间的魔法？
......
我看向身后的少女。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但还是维持着拥抱我的姿势。
晃了晃脑袋，我把刚刚的推测全部抛开。
不管怎样，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一切还应从长计议，只是这一点点线索无法断定什么......
我轻轻地动了一下，想要起身，少女就醒来了。
“伊悠。”
“抱歉。吵醒你了吗？时间不早了，脱了斗篷睡觉吧。”
米娅看着我，却没有放开抱着我的手。
“怎么了？”
“伊悠，我做梦了。”
“......”
我沉默了一会儿。
“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现在很晚了，该睡觉了。”
“......嗯。”
解开自己遮眼用的绷带，我挪开桌子，帮米娅脱掉了早该脱掉的斗篷。
就在我帮米娅擦掉脸上的泪痕时，她却发话了。
声音很平静，却能听出寂寥和落寞。
“伊悠，今晚能抱着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