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赶不上了赶不上了。”热气腾腾的车库内,我努力修改着人物的台词。无论如何都达不到满意的效果,真是糟糕透了。
“我说明明时间都来不及了,为什么你刚才还在打氪金手游啊!”
“别骂了别骂了,我就抽个卡而已,这是新卡池新卡池,我都憋了1个月了……”被训斥的女孩此时已全身心地投入到手上的笔记本电脑中,她的神情严肃,只是慌乱的手表明她还不习惯用电脑作画。
“压感,压感,要命的压感……”女孩小声嘟囔了一下,此时的她绑着高高的马尾露出了洁白的后颈,上衣纽扣解开了一个,袖子也拉到了手肘的位置。
真是少见的景象。这一点也不像那个学校公认的大小姐会接受的穿衣模式。虽然我从来不觉得她是个大小姐,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在意礼节的暴发户。不过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混蛋,都是学校的错。为什么把比赛提前了?什么档期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理由,老是教训我们要做好的学习规划,学习规划,明明自己一点规划性都没有。”
“学校是混蛋!”在结束了漫长的碎碎念之后,她突然站起来大喝一声做了一个拥抱太阳的动作,然后又默默地坐下去了,就像瘪气的气球那样。嗯,我想这就是理由吧。这已经连在意礼节都谈不上了。
此刻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燥热的天气只会使人烦闷,即使拉开了衣领热气也腾腾地冒出来。当然了真正的烦恼或许不止于此,只是我也说不上来。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瘫在破沙发上,看着白花花的墙顶,脑子里幻想着一片湛蓝的天空。事情还要从大约3个月前说起。
我叫历,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女学,不能被称为jk的那种。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在人生的中二时期曾幻想成为少年热血漫画家,而且是在彩漫横行的年代专注于黑白线条的那种。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吧,大家应该都做过这样的梦。另一个要注意的问题则是我的脾气不算太好,是一个容易大喜大悲的人。只是因为一直试图让自己显得沉稳一点,所以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评价了。
内心依旧是个躁动的人,无论再什么装作扑克脸的样子这点都不会改变。至少今天早晨就来了的情头霹雳,直接把我的沉着假面劈开了一半。
“小历,我果然还是失败了。”小向微笑着看着我,声音却略带哭腔。
小向算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一直住在一条街。她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就像秋日的太阳,温暖却又可以直视。只是小小的太阳也会有自己的烦恼,小向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并不那么圆满。
就算真的谈成了恋爱也会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哦,那个老人家超可怕的,据可靠消息而言她逼别人写的检讨可以铺满学校操场表面三遍。我本想这样安慰她的,不过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其实我知道的,小向并不是一个随意的人,她愿意向我诉苦是因为把我当做可以信任的对象,可我偏偏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一直看着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够回头看过来”有一次路过学校,我无意间看到了小向的祈愿卡片,还绑着一个晴天娃娃。
我们学校建校很早,有一颗苍天大树据说已经有五十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学生间流行的,向大树祈愿的活动,把结绳和匿名的贺卡绑在粗壮的树枝上,有时还挂上风铃。
脾气特别不好的教导主任看到了居然意外地也没有骂人,看样子她也对大树的生命力很有信心。唯一对此抱有疑问的人居然是小向,倒不是担心负重的问题,只是那一年下了太多的雨。
小向的贺卡当然也不会署名,只是我不会认错她的字迹。原来她有喜欢的人了啊。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然后几秒后,又对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羞耻,好像我背叛了小向一样。
所以我并没有提过这件事,甚至当作是搞错了之类的情况,直到今天她主动告诉我,我才觉得有什么东西终于被撕开了一样。顺便一提,老树现在死了,因为根被泡烂了,尽管土壤上的部分显得比其他年轻的树木还要青葱。
一直在看着他吗?我回想着那张卡片的内容。真是奇怪啊,有时候注定会有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点失恋。我从没看过小向流露过像这样令人难过的表情,从来都没有。
“明明——我也有在——一直看着你啊!”放学后,我在只有一人的教室里对着窗户大声呼喊着。
这是位于教学楼偏僻一角的艺术生教室,因为艺术生明天才回学校上课,所以我很确定不会有人折回来拿什么忘记带的文具之类的。
不过还是会有人听到的吧,比如窗外的人之类的,无所谓了,反正也看不到脸。不想被谁认出来,但是又希望有谁能听到我的呼喊,也许这才是我此时真正的想法才对。
这样想着,我一股脑把自己压箱底的货都倒了出来,见鬼,根本停不下来,我的脑子大概是烧坏了吧。
这种感觉真奇妙就像是……就像是什么来着?我突然看到了地上的啤酒罐。对了,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没想到悲伤到极致居然和喝醉了是一样的。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笑了起来,笑得像个神经病而不像我自己。
不对,啤酒瓶?意识到什么的我表情突然凝固了,就像发了疯的人突然掉进了阴沟。
一个小脑门从课桌底下晃了起来。居然睡在这底下吗?太狡猾了。课桌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里什么都没有哦。”一个悦耳的声音这样说道。
“不,我已经看见你了。”我试着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我干嘛多这个嘴?
“……”又是一阵晃动,只是光看上去就很费力,就好像课桌化作了怪物咬住了她的腿。
“Wait a moment.我卡住了。哈哈哈哈。”
我扶了扶脑门,然后走过去帮助这个受困的人回归地表。额,确实本来都在地表,不过大家也都懂这个意思。
“谢了。”我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纤细的身躯却隐约能感受到衣服下的线条。那不是锻炼带来的硬邦邦的肌肉,而是天生的匀称感,看上去很柔软,不过这样的人大概跑不快吧。
头发偏浅色,不过应该是天生的,若不是因为夕阳,也不会这样惹眼。五官和人偶一样,漂亮得没有温度。
柔美吗?帅气吗?成熟吗?可爱吗?都不是,但又都有点。这样的五官到头来只能用漂亮这样苍白无力的词语来形容。
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我还是像中了什么咒语一样,有一瞬间悲伤消失了,被其他什么情绪所代替,我想大概是震惊吧。
不过这种魔咒终究还是被打破了,因为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她的模样也从人偶回归凡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美好的幻觉,我今天脑子大概确实不太正常。
不过话说回来,高中生?喝酒?在教室里?我下意识地皱眉。虽然也不觉得会是哪个孩子气的老师躲在桌子下面,但是当我真的看到一个是同龄人一身酒气的站在这里还是有些震惊的。
红色蔓延到了她的耳后根,不过因此多了几分血色。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人靠了会墙壁后又坐了下来,或者说躺了下来,倒是扣子不知道为什么一本正经地扣到了最上面,明明看上去感觉很热的样子。
“我们结盟吧。”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我准备去取窗边的书包然后离开这里,可是还没迈开几步就被叫住了。
“你好像有点分不清朋友的界限啊?”她躺在椅子上,可能是觉得光线太强烈了,又用手臂遮住了脸。我有些不悦,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肆意评价了一番。可是她说对了。
“其实,我也一样呢。”突如其来的淡淡的话语却带着一丝沙哑,她在哭吗?
“……”我没有回答,可是瞳孔却暗自放大了一瞬,我是这样感觉的。
“我也一样呢。”她顿了顿好像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终究还是说了出口,“所以说我们结盟吧。”
我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不,喝断片的人的节奏跟不上才是对的。
“你也是呢,我也是呢。我们好像都有没有办法跟别人说的事。大多数人把难过放在心里就会自动化解,可我们不是这样的人吧。”尽管思维很跳跃,但是说的话却很完整。也许她喝的只是会让人感到疲惫的橘子水,虽然气味有些呛人。
“所以,我们结盟吧。友好互助联盟,为了在高中寻找积极快乐的事而结成的联盟。”她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而我的脑海里则浮现出了一个手捧武侠小说的痴迷形象。
“这不就是朋友吗?”我试着搭了搭她的话。为什么呢?我算不上富有同情心的人,没有必要陪一个酒鬼胡扯,更何况等她清醒过来恐怕自己都记不到自己说过什么了。
可我隐约觉得她的伤感与我相通。这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感,可人类的感情不也就是这样吗?为什么会开始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注意一个人的细节并为此而伤感?我没有观察别人的癖好,也算不上敏锐,可偏偏能注意到那个人的细节。到头来只能用模糊的预感来解释。
可这句话终究还是反作用到了我自己。正如之前所言,我的身边没有朋友吗?小向称不上我的挚友吗?可现在的我仍然无处诉说内心的伤感。
“不不不。所谓能交心的只能是挚友吧。可是想要走近一个人的内心要过多少年啊?高山流水遇知音可是很难的。若是强行把苦倒给刚熟络的人的话,只会平添别人的负担吧。”更何况我唯一可以交心的挚友这次成了问题的来源。不过看样子我们都不算擅长与人交往。至少她也少一个挚友。
“不过有了这个就不一样了。”她故作高涨地说道,装得太用力了反而令人难过,“这就是即使刚熟络的人也能交心的一纸契约。这就是友好互助同盟。”
她塞给我一张纸,皱巴巴的,看样子已经揣在身上很久了。字迹很娟秀,但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上面写着:
所谓友好互助联盟就是为了积极地度过高中而建立的联盟;
第一,分享快乐;
第二,分担忧愁;
第三,不允许撒谎;
第四,即使联盟因为双方的矛盾而解散了,也不要把影响之后的生活,解散之后就当作陌生人。
前面几条都非常简略,而第四条则显得格格不入。前面几条很符合眼前这个人的风格,处事非常的随性还有些天马行空,但是为什么最后一条显得这么正经?正经到甚至让人有些不安。
“怎么样,反正不亏吧?还是说你觉得你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其他倾诉的人?比如父母?”
不,即使是父母我也说不出口吧。可我还是不想同意。我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但这毕竟是扭曲的脱离一般常识的人际交往方式,这样产生的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会浪费你时间的。若是解散那我们就解散,难过时说说话就好,反正这种时间你也是对着窗户说话吧。如果你不想在其他时间有交集,那就没有交集,不会影响到原本的人际关系。”没想到看上去柔弱的家伙居然有这样的执着,可能是酒壮人胆吧。
眼前的人还在大放肆词,而我趁机环顾四周准备跑路。早该这么干的,老实说我也不想和这种在校园里喝酒的家伙扯上关系。谁知我还没有迈开腿,眼前的家伙就扑通一声跌了下来。
“喂喂,醒醒。”我想扇她几个巴掌,不过感觉又不太好,于是改成轻轻地敲她的脑壳。没用。怎么可能有用?这人跌下地了都不醒。
“你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所以我试着翻开她的眼皮,唔,这都翻白眼了,看样子不是装的。不是扮绅士的时候了,我用力摇晃她的肩,从第三视角来看我就和一个用力打拨浪鼓的狂战士小孩一样吧。不过还是没用。
话说她可真够倒霉的,我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这样想。我们就读的河中是一所奇怪的学校。一方面它严格到要求学生每天都要穿校服(不是每周一而是每天);另一方面,它作为一所普通高中却要到高二下才开始上晚自习。
现在是高二上的中旬,意味着此时只有高三的人才会在晚上来学校,而且很不巧的,他们在另一栋楼里,或许是不想让高考生被干扰才这样设置的吧。而我们这栋楼在晚上6点半左右就会上锁。
这教室太偏了,指望谁来发现她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我看了看表,如果她再不醒的话大概就得被关一个晚上了。怎么搞啊?我有些伤脑筋,这栋楼已经没有人了,包括教室办公室都被锁了……
对了,保健室。保健室会一直开到高三学生下晚自习。与每个楼层都设置了保健室的情况不同,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保健室,而且就在大门边上。不过这也比把人搬上另一栋楼要轻松多了。
于是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寻找着她的校服,虽然她没有穿在身上,不过应该在这附近,毕竟没有校服的人连学校都进不来。不出所料,我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这当然不是什么西装夹克、短裙之类的服装,而是标准的蓝白色运动外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人身上都会显得有些宽大。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的,毕竟比西装更便宜,而且蓝配白可是经典。
我把她的校服卷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背起这个不醒人世的家伙。校服上淡淡的青草味冲淡了啤酒的刺激味,莫名地安神。不过话说回来,她可比看上去要重不少。
为什么一楼要做台阶啊?没有台阶的话,我就直接把她弄到隔壁楼反而更省事。为什么这家伙还是不醒啊,现在醒过来还来得及啊……我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吐槽着,一边迈开沉重的步伐。
不过最重要的是,中学生不要喝酒啊。未成年人是不能喝酒的,看看我背上这个人,她正在给别人添乱啊。而且如果她醒来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的话,大概会羞耻到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吧。
就这样我到了保健室,把她安置在了那张白色的床上。保健老师并不在,不过大概过一会就回来了吧,因为会有突发情况,所以保健老师会尽可能不离开这里,我猜的。我之前从来没来过这地方。像是报复似的,我又敲了敲她的脑门。
等老师回来看到这女孩的样子就免不了一场训斥了吧,指不定还要写检讨,不过这就不关我事了,那是她自找的,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拍拍手走出保健室,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看到隔壁的门卫室我才想起来,其实我可以找保安帮忙的吧。不过无所谓了,已经结束了。我望着天空,夕阳很漂亮,风吹得也很舒服,真是不错的一天。
不错的一天?我突然发觉了什么。咦,奇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难过的呢?我试着理清一下思路,通过回忆我终于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盲点,那就是——我书包没拿。
啊,大爷等等,请别锁门啊。夕阳下,我在奔跑,就像许多青春电影里的场景那般,不过总感觉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