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玩具收容所
文： 路小斯
{一} 流浪的玩具熊
这黑色的夜幕刚遮了天，劈头就是一场暴雨下来，稀里哗啦的，好像天上整个水库都炸了。风雨中广告牌摇摇欲坠，电线杆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些立根不稳的小树早就横躺在了路上。
雨越下越大，望过去已然成帘，看不清近景，更摸不透远方。
便是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只玩具熊艰难地挪动着步伐，顶着狂风，坚定地向街道尽头处的收容所移动。
那是一家叫做“流浪玩具收容所”的特殊收容所，名字莫名诡异，以至于邻里街坊都不太愿意靠近。
毕竟，谁会相信，有人闲到大街小巷到处穿梭去收集那些没有生命，没有情绪的玩具，甚至，还为它们准备了温暖舒适的小床，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舒缓动听的音乐，有趣生动的课程？
简单来说，没有人会相信，玩具有生命。
那只玩具熊终于走到了收容所门前，喘着粗气，他的身上湿漉漉的，过重的水分压在他的毛上。他终于没了往日的肥胖，也再不会有人尖叫着“死胖子”让他去减肥了。
想到这里，他莫名觉得心塞。
“笃笃笃！”
他敲着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有人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他，眨了眨眼。
玩具熊摘下脑袋顶上的帽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的样子：“您好，我……”
他开口说了几个字，就窘迫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被人丢弃始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人立时明白了，打开门，大方地迎他进去，顺手掏出了一个本子，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姓名？”
“呃……我好像没有名字……”
“也是，有名字的玩具也不会流浪了。”那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呛了他一声。
他赔着笑。
“8102……这就是你从今以后的名字。性别？”
“男！”这回他答得掷地有声。
“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
他紧张地皱了皱眉，小声说：“三月十六号。”
那人一听，做出了回想的表情，随后，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合上本子，说：“行了，进去吧。”
他指着万千小门中的一扇。
8102这才看清，外面看起来不怎么大的房子，里面竟然如此地空旷，地板上有前台，有酒柜，有格局复杂的办公室，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
之所以说是在地板上的，完全是因为这房子没有楼梯，不分层，抬头一眼望不到屋顶，倒是墙壁上挂着无数的门，门上有号码牌，也许隔音效果不错，反正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怎么还不进去？”那人语气不善。
8102赶紧一头钻进最底下一扇标记着“1001号”的门，压根不敢问，要是有玩具需要住二排以上的房间，扔进去吗？
{二} 1001号的住户
8102住的房间里，已经有几位旧住户了。在他推开门的刹那，几双闪着幽光的眼睛突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嗨。”8102边打招呼，边怯怯地找了空床位，拘谨地坐下。他注意到那些住户的床底下都有行李箱，只有他，空手而来。
“你好，我叫1370，在这儿住了有些年头了。”一辆玩具车亮了亮前灯，自我介绍着。
他开了头，其他人纷纷效仿。
“我叫1988……嘿呀，就是比不得你们这些瘦子。”玩具书困难地从床上跳起来，有些狼狈地说。
“哈——欠——7816。”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键盘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嘀咕了一声。
“我，我，我叫4846，我，我，很高兴，认，认识你。”一个胶囊抱枕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到8102身边，热情地握着他的手。
紧接着一只模型手机迅速从上铺一跃而下，甜美的机械音从她的嘴里蹦出来：“我是6364，我是一只模型手机，小朋友可喜欢我了。”
“再喜欢你，不还是丢了你？”7816又哼了声。
6364也没有说高兴，也没有说不高兴，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丝困惑。
然后他们一起看向8102，异口同声地问：“你又叫什么？”
8102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叫8102。”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女声高调地唱了起来，“世间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除了8102被吓了一跳，其他玩具都很淡定地该干嘛干嘛，仿佛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那声音猛地戛然而止，声音的主人从角落里慢慢爬出来。是一只录音机！比较老式，至少在8102被产出的时候，这样的玩具录音机已经停产很久了。
“不好意思，它总是无缘无故自己乱唱。”录音机摸着肚子，愁眉苦脸地，充满歉意地说。他望了望窗外，喃喃，“雨小了……”他又看向8102，“你冷吗？”
8102抖了抖身上的雨，摇头。玩具怎么会感觉到冷？但不知为何，经他这么一提醒，他还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洗涤过了，就只剩下干了，干了会干净一些……吧。”录音机忧忧郁郁的，说着8102听不懂的话。
8102猛然感觉到哪里怪怪的，他被抛弃了，无处可去，所以才想来收容所暂住一段日子，然后回到人类身边去。可不知为什么，这些玩具给他的感觉，仿佛今后的日子是无望的。
为了驱走不安，他问录音机：“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也会流浪？是因为你停产了吗？”
“你这熊孩子，真不会讲话。”录音机仿佛被戳到了痛脚，一脸不悦，但他马上又皱了眉，继续悲天悯人地说，“我叫977，为什么流浪……说起来，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啊……”
他感叹了一声，开始述说他的故事。
{三} 977的故事
那时候他还不叫977，但他的名字也好听不到哪里去，他的男主人总是喊他“破东西”，甚至几次都想扔掉他。
他的女主人，也是他真正的主人想尽办法留住了他。
他的女主人得了抑郁症，从小到大不幸的生活导致她总是觉得前途晦涩，根本看不清希望。但她又努力地活着。
“也许是对生命存着一丝敬畏之心吧。”977这样形容他的女主人。
他记忆里第一次看到她，她就在哭，偷偷摸摸地，带着被发现了的慌张，随后，他被她的父亲扔给了她，并大声斥责：“哭哭哭！一天到晚只知道哭！你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死了？”
他对她家人的印象，就是死，但凡她有一点做得不好，他们开口闭口都是她希望他们去死。可她并没有。她只是委屈，但是说不出来。
977很心疼她。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安慰她，可除了重复播放那一首被唱烂的歌，他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女主人长大了，嫁人了。婚礼上，是977唯一一次见到她笑得那么开心。977多么希望那一天能被定格，这样，她就会永远地笑着。
可是婚后，她没有自己憧憬的那般过得幸福。
她被查出了抑郁症，在男主人面前寻求帮助和安慰，男主人却笑话她，有吃有喝，有房子有车子，自己赚钱给她花，全世界谁有她幸福？抑郁症？就是惯得！
“怎么会是惯得？”977说到这里，情绪激动，“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那个混蛋，”他这样称呼他的男主人，“跑去喝酒，唱K，在她生病的时候，那个混蛋只会嫌弃她麻烦，甚至连一杯热水都懒得倒……她每一天假装开开心心地去上班，然后受了一肚子气，郁郁卒卒地回来，回到家，继续忍受那个混蛋的冷漠！”
977的表情狰狞，仿佛恨不得杀了那个混蛋。
那些天里，她没有笑过，也不开心。她觉得她的人生就这样了。
医生打电话来，是男主人接的，当听到怀疑女主人的抑郁症变得严重时，男主人生气了。
“就是你们这些医生唆使的，我老婆好得很！你们想赚钱想疯了吧？我警告你们，不准再联系我老婆，她好得很，她没病，她就是耍脾气，就是闹，就是见不得我出去应酬，就是自私！”977模仿着他男主人的语气、神态、动作。张牙舞爪，表情扭曲，很可怕。
但很快，他耷拉着脑袋，神情悲伤，眼里还有泪光。
没多久，女主人就站在了楼顶上，想象着自己纵身一跃后解脱的样子，一定美好极了。
她在上面站了很久，有人发现了，报警，有人站在下面看热闹，有人通知了男主人。
男主人从一个重要的会议上匆匆赶回来，随着谈判专家上了楼，在谈判专家劝了女主人整整一个小时后，不耐烦地开口。
977颤抖着双手，他似乎想要拥抱什么东西，但动作瑟缩，不敢上前。他的嘴唇微颤，声音也颤：“你闹呢吧？怎么不早点跳下去死啊？你就是不敢死，你就是想拖我的时间！这个会议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你闹，你耍脾气，也该有个度吧？没人想为你的任性买单！”
在谈判专家来不及斥责他的时候，女主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纵身一跃。她手里有张纸，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来过这世上，却发现只是这世界的负担，我不想和世界为敌，也不想被你们当做任性的废物，我走了。谢谢你，世界很美，但我太累。”
977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后来，977就开始流浪，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最后，走到了这里。
“真是个令人遗憾的故事。”1988叹了口气，随后，也开始讲起了自己的遭遇，“该怎么说呢？或许我们的经历有着相似之处，所以，我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悲伤。但可惜的是，我的主人，恰巧是个混蛋。”
{四} 1988的故事
1988在学校里的主人是一个漂亮，身材高挑，表情嚣张的女孩。她喜欢把1988当做课本放在桌面上。玩具书可比课本轻多了，背着也不累。
学校原本是个神圣的地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总能听见拳打脚踢还有凄惨的求救声。
那些壮实高大，看起来凶狠的男孩，或者如他的主人般漂亮，高挑，表情嚣张的女孩，总是喜欢合起伙来欺负一些弱势的孩子。
那个1988打心眼里喜欢的小女孩就是。小女孩长得很柔弱，一看就很好欺负。
起初她的主人带着所谓的小姐妹拦住她，编排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或者说些很难听的下流话，推搡她，她总是沉默，不搭理，于是她们就开始踹她，打她，揪她的头发。
但她的家长从没到学校讨个说法，也许是女孩不敢说，含糊混过去了。
“她要是再勇敢一点儿就好了。”1988无助地喃喃，同时也很生气，“如果可以选择，我真不想成为那个小坏蛋的玩具！”
是的，那个小坏蛋终于因为她的嚣张闯祸了。
就在1988被扔掉的前两天，他喜欢的那个小女孩在大赛上得了奖，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扬，还拿到了奖金和奖牌。
结果放学后，她就被堵在了角落里。
1988的主人十分嚣张地伸手：“把钱拿过来。”
因为是比赛的奖金，是荣誉，那个女孩有了抗拒的意识。
果不其然，落到她身上的，又是拳打脚踢。可这回，无论她们打得有多狠，她都死死地保护着自己的奖牌和奖金。
她还要拿这些回去给自己的父母证明，她是有绘画天赋的，以后，她要成为漫画家，她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想要画出来。
“不给是吧？给我踩她的手！不是画画得了第一名吗？我让你画！我让你画！”1988的主人暴跳如雷，指着她的手叫嚣。
于是在她的带头下，那些女孩子狠狠地踩着那个小女孩的手。
她痛苦地挣扎，哀嚎，可她的力气比不过她们……
1988挨着977坐下，苦笑：“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会被丢了吧？我都不敢去回忆，那个小女孩当时的哭声。十指连心，她当时的痛苦绝望一定像潮水一样，把她溺死了吧。”
在那之后，小女孩的手废了，无法再握笔画出那些精妙的色彩。
1988代替课本的事情，也被小坏蛋主人的爸爸知道了。所以他就被扔了，以至于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但他觉得，他的小坏蛋主人，一定得付出什么代价。而那个小女孩，他希望她拥有新的快乐。
1988到处流浪，寻找住所。但他想，如果遇到的下一个主人还是这样嚣张的学生，他宁愿一直流浪。
1988说完以后，1370闪了闪前灯，也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在他讲述这个故事时，所有的玩具都紧紧地挤在一起，他们觉得，他在讲一个鬼故事。
{五} 1370的故事
1370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就成了摆设，原本是男主人买给小孩的玩具车，但小孩不喜欢，于是就被放在了汽车前面当摆设。
1370每天都会看到男主人开着车意气风发地疾驰在山道间，尤其是夜间，这山道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男主人的车速会越飙越快。
1370总是提心吊胆。但他无法开口去劝告自己的主人。
直到有一天，他的男主人正摇头晃脑地唱着歌，一脚油门踩到底，拐第一个弯的时候，视线范围内闪过一道影子，他猛地来了一个紧急刹车。
“砰！”
是的，来不及了，他撞上了什么。
1370堵住了眼睛，不敢看，耳朵里无限放大主人喘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主人惊悚地靠在椅背上。
他正纳闷的时候，后面又传来砰的一声。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眼睛去看……
“啊！”有人尖叫了起来，把其他人的情绪带到了恐惧的至高点。
“1988，你干什么？”4846不满地嚷嚷。
1988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1370平静地说，甚至他的眼神里找不到一丝应有的恐惧。
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哀。
的确有个披头散发满脸血迹的女人趴在了引擎盖上，嗷嗷叫着，一双手吃力地扒拉。
那是他的主人撞上的女孩。
1370看到她的眼神里有着绝望和痛苦，以及主人突然发动车子时她的惊恐，还有努力想要逃开的意图。
1370看得真真切切。
可是，车子无情地又一次碾压了她的身体。
不，不是又一次。
而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死透。
主人满头大汗，在驾驶座上坐了许久，期间颤抖着手点了根烟。他连窗户都不敢开。
“他一定是害怕那个女人变成厉鬼从窗子里爬进来。”6364惊惶地推测。
1370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终于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他的主人害怕女鬼？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的主人抽了三根烟后，从塑封袋里拆了一双新手套戴上，然后下了车，把那具尸体处理了，还把后备箱里的水找出来，冲刷了路面，用铲子刮花了路面痕迹……
他花了一个小时，处理了所有他能想到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家，清洗车身，处理车身上可能留下的证据。
然后，他心安理得地过着原来的日子。
但1370被他扔掉了，他觉得晦气。也或许之后每次开车，1370的两只车灯总是死死地盯着他，就像那个女人的眼睛，令他害怕。
“那可真是太可恶了，那个女人死得那么惨，你的主人却还逍遥着，难道没有人能把他绳之以法了吗？”8102愤怒地质问。
977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4846挺了挺她过度肥胖的身体，挤进了队伍之中，兴奋地摆着手，说：“听听我的故事，来，一起听一听！”
{六} 4846的故事
“现在的女孩子需要什么？漂亮吗？饱满的胸吗？才华横溢吗？当然，这些都是加分项，可最重要的，还是完美的身材。”
“一白遮三丑，一胖毁所有，如果你继续保持这个肥胖的身材，你的老公，你的情人，你的男朋友，长此以往肯定会劈腿出轨！”
“别相信男人说的鬼话，他们的确不在乎你未来怎么样，但等你胖到他们无法忍受的时候，他们就会甩了你去找别的身材更好的女人。”
“所以啊，只要吃了我这个减肥药，保证你七天瘦五斤，一个月二十斤，完全没有副作用，还不反弹……”
4846每天被主人抱在怀里，看她拿着手机，巴拉巴拉和所有人说着同样的推销词。
她是卖减肥产品的，现在的通讯方式太发达，她随便加个好友，就开始不停地推销她的产品。
“4846，那真的能瘦吗？”旁边有玩具关心地问。
4846呵呵一声，冷冷地反问：“能瘦我还会在这里吗？”
察觉到她不悦的语气，几个玩具连忙闭了嘴，继续听她说下去。
4846的主人不会管减肥产品有没有用，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款产品，却给所有人吹嘘当初她有多胖，吃了之后现在有多瘦。
她从网上找来很多美女的图片，找专业PS人员把她的脸替换上去，然后诱导别人深信，那就是她吃了减肥药的结果。
她卖的减肥药没有保障，她给她们看的营业执照、销售记录都是假的。
可惜的是，还是有很多人上当受骗。
直到用了产品产生副作用了来找她，她就直接回一句，“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亲有按照我说的方式使用吗”、“不可能，你肯定没有减少餐量或者运动”……
等说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拉黑了。
“这年头，做生意的人谁不是这样的营销手段……”有玩具小声嘀咕。
“对啊，你怎么会被丢了呢？”其他玩具附和。
4846却掩面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连什么时候被丢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房子都空了，只剩下我这个抱枕和一些破烂，呜呜呜……”
“啊？”集体默然。
良久，才有玩具拍拍她，安慰了她两句。
4846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房子空了，然后有人踹门进来，环视了周围一圈后，对外面的人说：“跑了。”
外面的人慢吞吞地走进来。
4846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连为什么房间会空了的疑惑都抛到了脑后。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
整个身体都不协调，有的地方过于肥胖，有的地方却过于瘦削，脸上密密麻麻的痘痘和血丝，即使戴着口罩也无法完全遮掩，看起来非常恐怖……
4846惊呆了。
那人很愤怒：“她把我毁成这个样子逃了就算了吗？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我要让她把她的药全部吃下去！”
4846吸了吸鼻子，说：“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人已经有了孩子，否则会影响生育……”
“庆幸？她的孩子会怎么看她？她的孩子怎么面对别人的目光？这一切都是你的主人毁掉的！你竟然还说庆幸？什么是庆幸？庆幸应该是你的主人良心发现，在买进的时候都销毁掉！孩子？孩子是最无辜的！他们是最无辜的！”
6364突然无比激动，而且眼泪迅速聚集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看起来比4846更加伤痛。
这让大家伙觉得，6364的故事一定非常沉痛。
果然……
{七} 6364的故事
6364是所有玩具中，最痛恨自己这个外壳的，是的，她恨自己是手机的模型，那个无比可爱的孩子，就是因为她永远地离开了。
玩具店里，她被那个小女孩一眼就相中。或者说，她也一眼相中了那个孩子。
她如愿被她带回了家，成为了她的新伙伴。
她每天陪着小女孩玩耍，写字，画画，浇花，以及利用她内置的课程学习英语，听故事……
她们相处得非常愉快，小女孩偷偷告诉她，她的妈妈答应带自己去海边玩了。
她也替她开心，因为她知道，虽然小女孩看起来每天快快乐乐的，但她很少和自己的妈妈一起玩耍，因为妈妈一有空就只会抱着和6364相似的玩具玩个不停。
“我就在离她不远处。”6364突然转身抓住了4846，“我就在离她不远处！”她神情激动，好像如此抒发才能平缓内心的愧疚和伤痛。
“那个巨浪打过来之前，她说要为我搭一座城堡，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注意到她带着我已经离大海越来越近，我还在为她搭建的像模像样的城堡鼓掌欢呼，因为她才五岁，我觉得已经超过同龄的孩子了，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
6364流下悔恨的泪。
其他玩具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小女孩带着6364靠近了大海，突然一个巨浪打过来，把小女孩卷走了。
“她的……妈妈呢？”4846吐出一句，让自己都心碎的话。
“妈妈？她的妈妈一直在玩她那该死的手机！”6364拼命砸着自己的脑袋，发泄着不知是怒火，是怨恨，还是名为悲痛欲绝的情绪。
现在他们知道了。小女孩的妈妈总是玩手机忽略她，而这次的忽略，终于永远地失去了小女孩。
“我在海里浮浮沉沉，怎么也抓不住她……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艳阳高照，我身边空无一人，我不知道自己走走停停过了多久才走到这里，我只知道，我永远失去她了。”
6364掩面低泣。
977轻声说：“其实我在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有很多同样的手机玩具走进他们的房间，我猜……他们和你的经历一定很相似。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力救她了。”
“可我还想陪着她，陪着她从扎羊角辫的孩子到水灵灵的大姑娘，陪着她从粉嫩嫩的连衣裙到白色的婚纱，我想看到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4846摸着她的脑袋，第一次尝试让自己浑厚的声音低沉下来：“亲爱的，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依旧会从扎着羊角辫的孩子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她依旧会从粉嫩嫩的连衣裙到穿上洁白的婚纱，她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因为她会把应该给予的爱和关注都给她……亲爱的，她永远在你这里。”
4846指了指她的心。
过了会儿，6364终于停止了哭声。
有玩具为了打破忧伤的气氛，望向8102：“嘿，新来的，你又是为什么被抛弃的？”
8102愣了愣，紧接着，脑袋耷拉了下来，他似乎羞于启口，但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最后，他不得不开了口。
{八} 8102的故事
“他其实就是个调皮蛋。”8102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润了润喉，开场白充满了辩解的意味。
但在大伙儿怀疑的目光里，他最后无奈地说：“他或许是个孩子，但他的教养，都被他的父母和祖父母吃了。”
那原本应该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如果他肯安安静静坐在那的话。
但他偏不。
他喜欢探险，喜欢把一切新奇的东西抢到手，喜欢破坏……大家骂他是个熊孩子，8102替自己熊类感到委屈。
“哦我知道了，你被熊孩子给扔了！”1370故作聪明地说。
8102摇摇头，他不是被熊孩子扔的，他是被别人扔掉的。
那天像往常一样，熊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家出动，带他去游乐园里玩。
在排队等过山车的时候，熊孩子看到前面的女孩在吃波板糖，于是也吵着要，此时已经排了好一会儿了，如果再出去买，肯定赶不及过山车，于是爷爷奶奶理直气壮地问那个女孩子讨要。
女孩子很惊讶，她看起来像是个大学生，她有些尴尬却不失礼貌地说：“可是，我舔过了……”她其实想拒绝，因为毕竟是陌生人。
熊孩子恶狠狠地说：“那你去给我买一块你没舔过的！”
女孩子觉得好笑，就没有再理他。
那一刻，她应该也是把他当成个小孩儿的。
熊孩子盯着她的背看了一会儿，突然拉拉她的衣角，说：“姐姐，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好不好？”
那个女孩子就蹲下来，尽量表现得很友好：“是什么东西呀？”
熊孩子盯着她笑了一会儿，突然就把手上一个尖锐物朝她的眼睛狠狠刺过去。
是旁边的朋友恰巧拉了她一把，那个尖锐物划过了她的脸，没有碰到眼睛。
她痛得尖叫起来。
熊孩子嚣张地喊：“叫你不给我糖！你这个坏女人！”后面还叽里咕噜跟着一串非常难听的话。应该是平时和大人学的。
女孩子的朋友们迅速把他们围起来，要求他们道歉，送女孩子去医院。
结果熊孩子的爸爸妈妈说：“他就是个孩子，谁知道他会这么做？”
“他说要糖，你给他就好了，我们宝宝很乖的，你给了他糖，他就不会闹了。”熊孩子的爷爷奶奶更嚣张。
仿佛做错事的不是他们的孩子，是这个女孩儿。
他们吵了起来，后来打了起来，8102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女孩子的朋友抢过去扔掉的。
8102被无数人踩着，踢着，但他的眼睛仍直直地看着那个熊孩子，场面失控了。
直到警察过来把所有人都带走。
那一天，正是三月十六号。
所以进门时那个接待的人嫌恶地看着他的眼神，他懂。
那件事闹得很大，熊孩子的父母为了推卸责任，几次说的话都不一样，最后，还跑去那个女孩子的学校闹。
“太过分了这一家人！”
“就是！同样是孩子，差别怎么那么大？”
“还不是家长惯的！”
“要是死掉的是这个熊孩子，不是那个小女孩该多好……”
也不知谁突然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屋内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那个总是很沉默的7816缩在一边，目光呆滞，仿佛也因此想起了什么。
过了很久，他突然站起来，冲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大家莫名其妙，不太懂怎么回事。
“也许你们很好奇，但听完我的故事，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会道歉了。这三个字，我是真心的。”
于是7816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九 7816的故事
7816的主人是个表面光鲜的白领，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偶尔因为被上司骂被同事排挤而灰头土脸。下班和休假都喜欢宅在家里，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
计划书？
企划案？
撸啊撸？
当然不是，除去白领的身份，7816的主人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名头，“键盘侠”。
带个侠字的，是大侠吗？伸张正义，匡扶正道，为无辜的人喊冤，为屈枉的人高举抗议的大旗？
不。
他做的可不是什么侠义之事。
他看到过一个帖子，标题是“没有人理解，抑郁症的我”，他在底下疯狂评论。
“看完了，只能说你活该，世界上哪那么多抑郁症，不就是闲的吗？你可以去上班啊，花着你老公的钱，天天装抑郁症，不就是想要更多的钱买买买？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就会博同情，这么想死，你怎么不去死？”
有人若是反驳他，他就会连带那个人一起骂。直到对方偃旗息鼓了，他就转战下一个帖子。
……
“校园霸凌何时休？”
他摩拳擦掌，开始新的战争。
“这个小太妹挺漂亮的，说她嫉妒才打人的，瞎了吗？还有那个被打的，没本事还手就闭嘴，谁不是小时候这么打过来的？当年我一个打十个有说过吗？为什么别人打你？还不是因为你碍了别人的眼？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要是我，直接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是浪费空气粮食……”
“不说了，三分钟，老子要这个小太妹的联系方式，看能不能撩一下。”
……
“那些说车主不该这么残忍把人来回压死的，拜托，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年轻姑娘，要是残疾了怎么办？送去医院你知道要多少钱吗？后续被讹上了呢？你们替车主还啊？再说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出来，不撞你撞谁？”
“不过车主也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被查出来。要是我，我就赶紧存钱移民，等追诉期一过再回来，啥事儿都没有。”
……
“现在做生意的，不都靠的嘴皮子吗？这种营销手段再正常不过了，再说了，什么东西所有人百分之百适应的？我跑到北方去上吐下泻，我能不能把整个北方告了？我跑去青藏高原产生高原反应，我能不能把青藏高原告了？自己选择相信选择使用，出事了赖别人，脸怎么那么大呢？”
……
“还大学生呢，这点宽容都没有，呕！”
“人家小孩子确实不懂啊，又不是个个小孩都妈的天才神童，我看你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屁事儿都放上来，这届网友真的不行。”
“别回复我了，人家爹妈当然护着自己娃的，我希望你们以后遇到这种事，自己的娃都让人往死里揍，然后在旁边鼓掌叫好，谢谢。”
……
“活该！现在哭有个屁用呢？早干嘛去了？下半辈子就把手机当女儿吧，反正爱它爱得死去活来，这种女人不配有小孩！那个小孩上辈子肯定也做了什么孽，否则为什么不投胎到别的地方非要投胎到这个女的肚子里？”
……
“……”
“……”
……
{十}
7816讲完后，集体陷入了沉默。
7816郑重地又一鞠躬：“对不起。”
玩具们想说别这样，错的不是你，你不需要道歉，但个个都说不出话，抿紧了嘴巴。
门外突然吹起了哨子。
977叹了口气：“开始了。”
8102想问什么开始了，突然门开了，之前接待他的人出现在了门口，皱着眉不悦地喊：“快点！”
8102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出去了。竟然看到大堂里挤满了玩具，什么样的都有，他们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恐惧战兢的样子，懊悔悲伤的样子……应有尽有。
8102想问这是要干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人推搡着走进了一扇门里。他猛地回头想抱怨两句，突然发现，身后的门没了，他再往前看时，却看到了那天的游乐园。
三月十六号的游乐园，他看到那个小男孩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带领下，唱着歌拍着手，昂首挺胸地走向排队的长龙。
他前面还是站着那个女孩儿。
8102看见那个小男孩轻轻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彬彬有礼地问：“小姐姐，你还有糖果吗？我有点想吃糖果。”
那个女孩子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说：“对不起，没有哦，我只买了一根。”
小男孩点点头，说：“那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有吗？等会下了过山车，我想让我的爸爸买一根。”
女孩子被他逗笑了，仔细地告诉了他哪里有卖。
小男孩一直点头。
8102觉得很诧异，这和他从前经历的不太一样。
后来他一直跟着小男孩，发现他对谁都很有礼貌的样子，笑眯眯的，他的父母也是，祖父母也是，好像从前那个场景都是8102自己想象出来的。
8102一直跟着他们回到家，跟进了房子里。当门关上的刹那，男孩一家人突然像断了电一样，慢慢坐下来，然后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一动不动。
8102吓坏了，他跑过去摇晃他们的身体，但没有人有反应。
8102像在经历一个鬼故事，比370讲的那个故事还恐怖。他猛地从那扇门里逃出来，边逃边喊，可是整个世界就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没有任何的回应。
就在逃跑的过程中，8102发现了一扇门，他直觉那应该就是自己进来的门，于是毫不犹豫地打开钻了进去，可是下一秒，他却好像踩空了似的，身子一直往下坠。
他吓得闭上眼睛尖叫起来：“啊——”
“啊——”但有个声音比他的尖叫声更响。
8102试探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朦胧的视线里是一片昏暗。他大着胆子，完全睁开了眼睛，竟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山路上，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车。
8102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他想去问个路。
随后，他就看到了1370，他倒在路边上，两只大灯泡的眼睛呆滞无神，巨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辆车，一个无助地拼命打电话的男人，和一个躺在地上呻吟不断的女人。
仔细一看，他们的动作十分僵硬，就像8102看见的小男孩一家子。
远处似乎还传来乌拉乌拉警车呼啸的声音。
8102想上去跟1370说话。但他耳尖地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于是下意识就躲到了真车的另一边，然后屏住呼吸凝神看着。
很快半空里出现了一扇门，跳下了两个穿制服的人，他们抬起1370，跳进了那扇门中。
8102大气不敢出，随着那扇门的消失，他躲藏的车辆，急切的男人，痛苦的女人，还有呼啸的警车声都一并消失了。
8102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他茫然无措地在那条山路上走着，脑子就像被无数的小针同时刺激着，隐隐作痛。
仿佛有无数的疑问在他心尖徘徊，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个流浪的玩具熊，为什么会进入这么奇怪的空间？
所有发生的一切，他身上的，包括1370身上的，好像都和他们所说的经历不一样，仿佛一切都反着来了。
小男孩变得很有礼貌，肇事者主动打电话报警……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难道从前他所经历的，完全是他的臆想吗？
不，那么真实的心情，那么真实的感受，怎么会是假的？
也许，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才是假的。
{十一}
8102紧紧抱着自己，抓走1370的人也许就是那处收容所里的。可他们为什么要抓走1370？他们把他抓去哪儿了？1370会怎么样？
这家流浪玩具收容所收留玩具，会不会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8102的脚印在地上形成鲜明的问号。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走到了海边，世界的声音呼啦啦灌入他的耳中。他看见远处有一个小女孩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母女两对着沙滩上的城堡说说笑笑。
但8102却觉得她们的笑一点也不温馨，好像机器人，每一个表情都非常僵硬。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8102猛地东张西望，到处寻找，终于在一块大岩石后面发现了6364，她使劲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全身都在抖，她身上的按键发出清脆的响声。
“6364……”8102轻声呼唤。
6364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颤抖着嘴巴哆哆嗦嗦地，失魂落魄地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幻觉！可是……可是到底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
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抓着8102的衣服说：“如果我告诉你们的那些都是我自己的想象，那我得是个多么恶毒的玩具？可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又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害怕……”
她说她快撑不下去了，尽管脑子里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任何印象，但潜意识里，她好像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经历，这些令人产生恐惧的画面，这些根本不存在于她脑子里的场景，印象一次比一次深刻，只要看见小女孩举手，她就能猜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并且全中。
“8102，太可怕了，我们一定是掉进了某个陷阱，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当初自己没有来到这个地方。我现在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内心充满了恐惧！我快崩溃了……”
6364哭得不能自己。
8102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自己是新来的，更搞不清楚了。
但他直觉得逃跑，如果像6364所说的那样，他们每天都要经历同样的诡异场景，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们会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们会一辈子困于这样的痛苦和恐惧之中。明明小男孩应该狠狠地伤害了女学生，明明男人应该反复碾死那个女人，明明小女孩应该被海浪卷走……也许其它玩具身上也正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明明那样做才应该是现实，可这里，却呈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假象……
这些场景里的人都像玩具一样，笑容僵硬，没有生命的气息。他们是假的！他们才是假的！
不！他不要和这些假人在一起！他得逃跑！
8102催促6364：“我们现在得逃。无论你有多崩溃，你都必须逃，逃走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可6364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8102推搡她，甚至强行地拖拽她，都没能成功把她拉起来。
最后，他只能放弃。
他返身逃了起来。四周的风景快速倒退，世界的声音又从他的耳中消失了。
{十二}
收容所内。
接待过8102的人翻开本子，找到编号为1001的那一页，划去了一个名字。
突然，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座收容所。从一间办公室里涌出很多穿制服的人，他们步调整齐地跑向其中一扇门，从那门里出去了。
那人盯着那扇门，若有所思，随后叹了口气。
“你最近的纰漏不少啊。”另一个人看向他。
“是啊，来服刑的玩具越来越多，压力太大了。这只8102玩具熊是装电池的，我今天忘记给人送电池过去，所以才露了馅……”
“……咦？你看，他居然已经逃到了代号9924的监狱里……这家伙跑得够快啊。”
“再快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的人抓回来，往屋子里一关，记忆自动清除，他依然以为自己只是来找收留之地的。”
“其实这些人……哦，这些被强行塞进玩具里的恶人魂魄有时候也挺可怜的，像个疯子一样每天大喊大叫，很快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还活着没有，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恐惧无时无刻都在摧毁着他们。”
“啧啧，没什么好同情的。当初想着怎么钻人类世界的空子逍遥法外，却不知道我们法外执法者的存在，在这里，唯有真心悔悟才是刑满释放的条件，比起枪决、死刑、无期徒刑，让他们一遍遍饱尝痛苦与绝望，不是更有意思吗？”
那个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无情。”
“哈哈哈哈……”没想到他更大声地笑了起来，视线落回到本子上，他压低了声音呢喃，“可我也在等待一个，第一次进那扇门，就达到释放条件的人。”
每天有无数的玩具进门，却没有一个玩具理解那座监狱的意义。
没多久，他看见8102被人抬进来，拼命挣扎，大喊大叫，露出尖利的牙齿，恨不得咬穿那些人的肩膀。那嚣张的熊脸，和他主人的脸重叠在一起，狰狞可怖。
他走过去，拍拍那熊脸，说：“下次再逃，就算你有心悔悟，也会因为扰乱监狱秩序而无限延长刑罚的时间。记住了吗？”
“监狱？刑罚？”8102一呆，随后再次挣扎起来，吼着，“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开我！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不住了！我不住了！”
熊孩子的吼叫声在被扔进“1001”号房间时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玩具们，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一张张面孔扫过去，书，键盘，抱枕，录音机，手机。他迟疑而又羞涩地抬起爪子打招呼：“嗨……”
但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