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内复仇计划》
文:睡就不死星人
一
他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化着精致的妆容,视线向下,他看到了雪白的曲线,丝质的裙摆像鱼尾一样摊开在他身旁。愣了几秒后,他才意识到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正紧紧依偎着自己。他试着动了动胳膊,又尝试着坐起身来,脑髓深处忽然一阵刺痛,疼得他牙齿打颤。
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和女孩正躺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他们身处在一间无比杂乱的公寓里。视线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着黑色的西装西裤。
我是谁?我在哪?这个女孩又是谁?他抚着脑袋努力思考这些问题,头痛正在慢慢减退,可是心里的脱力感还是挥之不去。
这时,他身侧的女孩忽然低吟了一声,也睁开了眼睛,下一秒她看见了他,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同样疑惑的表情,她支起胳膊想要起身,却突然“嘶”了一声,紧接着捂住太阳穴,表情十分痛苦。
他看着她,忍不住问:“嘿,你的脑袋也疼吗?”
女孩隔了半晌才转过了头,皱着眉上下打量他,他看到她的眼里已经痛得有了泪花,“你……你是谁?”她轻声问。
他刚想开口,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从他们的脚下袭来,房里的杂物登时全都摔到了地上。
“地震了!”女孩尖叫道。
他愣了半秒,随即飞奔下床,又转身一把拉起女孩,两人躲过倒下的衣柜和砸在脚边的烟灰缸,最后双双抱头蹲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过了几分钟,震动停止了,一阵微风吹起窗边雪白的纱帘,他示意女孩暂时不要动,自己则站了起来,小心地移到窗边,在看到窗外的景象后,他惊诧地定在了原地。
女孩喊了他几声,见没有答应,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眺望。
只见外面的天空一片雪白,不是云层厚重的那种白,而是空无一物的纯白色,此时的天空就像一张盖在他们头顶的巨型白纸,而地面上的建筑沿着一条宽阔的主要街道整齐排列,这怪异又超乎现实的景象让他们后背倏然发凉。
胳膊一痛,他看到女孩正紧紧揪着他,眼里闪着恐惧的光,她开口时仿佛牙齿也在打颤,“这里……到底是哪里?”
二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小护士替刚下手术台的陈医生贴心地倒了杯水,“要我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好人失去生命,这样的人却一次次顽强的赢了死神。”
陈医生喝了口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法庭最后的判决,精神疾病的诊断让他逃离了死刑,但是要接受治疗与隔离,更何况他现在成了植物人,咱们这里就是他暂时的监狱……”
“那什么时候可以把他送走呢?”小护士小声地问医生,“那家伙实在太可怕了……”
“直到他醒来或者确定死亡,才能离开我们这儿,”陈医生叹了口气,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一眯,他想起了关于这个植物人一直以来的病情细节,“太邪乎了……”医生自言自语。
“我和小罗都看了当时他的新闻,”小护士摘下口罩,“老天爷,那场婚礼,他在房间里杀了新郎和新娘,听说后来赵警官他们赶到的时候,也被现场的情景给吓住了……”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忍的杀人手段,”陈医生回想起了案发现场的照片,“那对新人是最后的两位受害者,与之前的那些死者一样,都是在濒死的时候被挖去了心脏,报告里还说,他食用了那些受害者的心脏……”
“噫!”小护士打了一个冷战,感觉自己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真是变态……”
“你相信有灵魂存在吗小胡?”陈医生冷不丁问了她一句。
“啊?”小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讪笑着轻打了一下医生的手臂,“我说陈老师,你可别乱吓我,那家伙可就在咱们隔壁躺着呢!”
“我不是说他,是指被他害的那些人,”陈医生把水杯捏扁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或许换个更科学的说法,意识的存在,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你知道他的口供里都是怎么写的吗?”
“咦?”
“下午赵警官会过来一趟,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做旁听。”陈医生笑道。
三
笔直的街道,成群的楼房,从这个高度来看,他们可以将大部分景象都尽收眼底,建筑们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有点晃神,女孩拽着他的手臂,表情也有些茫然。
“这是……R市。”她低声说。
“R市,”他下意识的重复。
“我住在这里。”女孩的语气十分笃定。
“我……好像也是。”他又转过头来,看到女孩的长睫上还沾着泪水,黑色的眼线已经晕开,她咬着唇,下颚在微微颤抖。
“雪莹。”看到女孩的这幅模样,他的脑里突然劈过一道白光,不自觉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是在叫我吗?”她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找找有没有其他人!”女孩忽然拉起他的手,语气有点急。
他默默地看着女孩与自己十指相扣,这样亲昵的动作,她却表现的自然无比,仿佛是下意识的,可是,为什么呢?他有些迷茫,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打开了公寓门,女孩在他身后探出了脑袋,外面是一条铺着猩红地毯的走廊,顶灯射出了雪白的光线。他们走出去,看到了左边走廊尽头的电梯。
他走在前面,女孩依偎在他身后,俩人一点点地向电梯挪步,一路上他发现,整条过道除了他们走出的那间房外,再没有其他的门了,整条走廊很窄,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来到尽头的电梯门前,他按了下键,电梯开始向上爬行。“我在想……这也许是什么整人节目……”女孩小声地在他身后说,他刚要开口,走廊另一边突然传来了她刚才话的回音,声音由远及近,异常清晰。
他们吃惊地对视了一眼,又一齐向后看去,走廊的尽头只有一堵白墙,“怎么回事?”他的话音刚落,空灵的回音又从白墙那里传来了,“怎——么——回——事——” 下一秒,女孩的脸色蓦地一片惨白,她指了指那面墙,呼吸因为恐惧而急促起来。
这时他才发现,那白墙上好像开始有了几团隐约的黑色污渍!那黑团面积开始不断扩大,短短几秒内就呈现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接着轮廓旁的黑团又开始扩散,两个,三个……从他们这里的距离看,走廊尽头的墙上似乎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头顶上的白炽灯光开始逐渐变亮,只听见啪地一声,远处最靠近白墙的那盏灯灭了,紧接着黑暗里传来了俩人刚才的回音,两个声音交替在一起,不断重复,并开始变得尖锐。
女孩看着远处,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他猛地转身开始狂按电梯按钮,他不知道他们身在几楼,电梯上的数字已经上升到了30,门却依旧未开,突然又是啪的一声,又一盏顶灯熄灭了!看着蔓延过来的黑暗,女孩终于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起来,黑暗深处的回音里立即加入了女孩扭曲的尖叫声,音调高低不平,怪异非常。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女孩怕得紧紧搂住他,含泪点了点头。
当第五盏灯熄灭的时候,显示位于59层的电梯叮的一声开了,他拉着女孩迅速地躲了进去,因为双腿发软,她一下子摊在了电梯里,婚纱裙摆险些被门给夹住。
终于,厚重的金属电梯门隔绝了刺耳的回音和未知的黑暗,他们的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没事吧?”他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电梯里的照明灯是柔和的暖黄色,她渐渐地冷静下来,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嘿,我想,”他继续抚着女孩的背,试图缓和她害怕的情绪,“这一切可能都只是你的一场噩梦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女孩苦笑,也故作轻松地接他的话,“原来我在梦里这么想当新娘子呀,那你又是谁呢?我脑补出来的新郎吗?“
话毕,二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虽然我现在记性很不好,不过我确信R市没有这么高的楼。“女孩突然说道。
听了女孩的话,他不由想起了刚才他们在公寓窗口看到的景象,“你喜欢看科幻片吗?”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我猜,我们现在可能在什么该死的平行世界!”
女孩眨眨眼睛,一脸疑惑,似乎对“平行世界”这个名词一无所知,“对不起……我只知道爱情电影……”她有些不好意思。
“唉,小女生爱看的玩意儿!”他下意识地回答。
“你……“
“怎么了?“似乎是感到了她灼热的视线,他也转了头,发现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带着探究,还有一丝莫名的激动。
他隐隐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熟悉,仿佛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曾经……说给我听过……”女孩喃喃道。
他倏然僵住,太阳穴一痛,脑袋里极快地闪过凌乱的镜头,穿着礼服的宾客来来往往,接着画面一转,一个穿着皱巴巴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向自己缓缓逼近。
“叮——!”突然而至的电梯铃声让他们身体一绷,女孩立即躲到了他的身后,刚刚放松的气氛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电梯上的数字明明才到20。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开了,外面依旧是悠长的走廊,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电梯门外站着一个穿小熊睡裙拎着购物袋的孕妇,她似乎没有看到电梯角落里的两人,直接哼着歌迈步走了进来。
“抱歉打扰了,”他在孕妇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你……”
“宝宝今天真乖,一点也没有踢妈妈,”孕妇忽然开口,她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声音轻柔,“我们等会一起去接爸爸下班。”她侧过脸,盯着电梯上缓缓变化的数字,嘴角含笑,眉眼弯弯,看上去幸福极了。
他和女孩在身后没有再出声,也许是刚才的遭遇太过恐怖虚幻,眼前的孕妇在此时给了他们一种恬静美好的真实感。
电梯最终下到了第一层,他们跟在孕妇身后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像是真的人,”女孩这才开口,“可是她又好像看不到我们。“
他点点头,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孕妇在这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定在了原地。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刚想伸手触碰她的手臂,女人却猛然转过了头,她之前幸福恬静的模样已消失无踪,苍白的脸看上去害怕又茫然,额头满布鲜血,下颚因为恐惧正快速地颤动。她胸前的睡衣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血正从她的腿下汩汩流下,“我的孩子……”她对着空气忽然开口,眼里全是让人哀恸的绝望。
下一瞬,浑身是血的孕妇被一股力量猛地扯回了电梯,电梯门快速合上。
段昊急忙冲过去,先是狠狠砸了几下电梯门,又用双手去掰门上的缝隙,电梯里传来了不同的撞击声和女人痛苦的尖叫,那声音仿佛一只铁锤,闷声敲砸着他的脑袋,几分钟后,电梯上的数字又开始缓缓上升了,所有的声音在此时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又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她此刻正瘫坐在地上,看着孕妇购物袋里散落的婴儿用品发呆,她的脸上和婚纱裙尾上都沾上了血渍,刚才的景象似乎给了她一个不小的刺激。
“你……没事吧!”他哑声道。
女孩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看到她的眼里有悲戚的泪光在闪动,看他的眼神已然和之前完全不同,“我们……帮不了她的,阿昊,”她忽然开口,“因为我们和她一样。”
“阿昊”两个字,让他顿时如遭雷击,一下子惊在了原地。
四
“第一个死者名叫方柔,被害时怀孕已经有7个月了。”赵警官打开了手中的档案袋,“案发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在小区电梯里,余一当时掐住了方柔的脖子,把她的头往电梯墙上撞了十几下,最后用凶器挖出了她的心脏。”
陈医生接过他手上的资料,也递回给他一份文件,“余一今天凌晨又进了抢救室……“
赵警官一愣,打开了那份病例报告,“这是……第几次了?”他问。
“这个月第六次,”陈医生从白大褂里拿出了笔,在桌前的日历上又圈了一个数字,“太邪门了,赵队,他在这里躺了一个月都不到,就已经突发了六次脑衰竭,更让人无法解释的是,在每一次抢救中,他分明已经停止了心跳,并且毫无生命迹象,可是几分钟后,他又恢复了过来,就好像……“ 陈医生苦笑一声,”好像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
“他一共杀了七个人,包括那个孕妇,一共七尸八命,”赵警官的脸色不太好,”心理医生和我们谈过的,那只是他幻想出来强迫自己接受的,典型反社会人格形成的癔症……”
“可是从我的临床看来,他那些臆想出来的认知,可能并不是假的……”陈医生看了他一眼,“从科学的角度看,这是胡编乱造,可是赵队,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到底是什么呀,陈老师!”坐在一旁的小护士瞪着眼睛,十分好奇。
“余一杀人的动机,”赵警官先开了口。
陈医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接着道,”他之所以杀人,并挖出他们的心脏食用,是因为他坚信那样可以得到受害者的灵魂,使自己变得强大。”
“啊?!”
“他当时在口供里是这样说的,”赵警官又从档案袋里拿出了几份受害人资料,递给了陈医生。
小护士瞥了一眼,看到资料照片上男孩和女孩年轻的笑脸时,心里不由一阵难过,她是看了新闻的,有的受害者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还有个上初二叫路洋的男学生,品学兼优,死前刚拿了奖学金。曾经鲜活的生命现在已经消逝,连尸体都是残缺的。小护士平常看了不少科幻电影,她想象如果凶手说的是真话,那么如今连他们的灵魂都要被那个人囚禁吗?灵魂会被关在他的身体里吗?还是脑袋里呢?灵魂们在那个凶手的脑袋里所看到的又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五
“我们……已经死了?”他重复了一句,依旧有些发懵。
“我亲眼看着他挖出了你的心脏,接着,”曾雪莹颓然地坐在地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紧紧咬住了下唇,眼泪从已经花了妆的眼角流下,“他就朝我走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悲伤的新娘,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脑袋里登时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段昊,你愿意娶曾雪莹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他心里不由一阵悸动,忍不住蹲下唤道:“雪莹……”
下一秒,她痛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么说,那个孕妇也是…… “段昊想起女人刚才绝望的神情,心里一阵紧揪。
“我们有在电视上看过她的报道,你不记得了吗?新闻上还说,杀她的通缉犯,是一个叫余一的人,当时整个R市都人心惶惶。”曾雪莹在他怀里闷闷道。
“可是……如果那个孕妇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的话,那为什么她看不见我们呢?”他叹了一口气,“这里又是哪里呢?地狱吗?死后的世界倒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曾雪莹抬了头,刚刚那座电梯高楼正立在他们身畔,巍峨的建筑似乎穿透了白纸一样的天空,然而楼整面的墙壁上只高高挂着一扇窗户,那正是他们刚刚所处的公寓。她又转了头,发现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是人行道和紧密相邻的大楼。道路弯弯曲曲地延伸向模糊的远方。
“这个R市太奇怪了,总之,”段昊扶着她站了起来,“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要小心一点走,也许能找到出口也说不定。”
曾雪莹点点头,二人开始往城市深处前进。
穿过了几个十字路口,因为害怕迷路,他们没有拐弯,一直保持直行。段昊发现一路上所看到的交通灯三盏全都是红灯,街道上空无一人,可是他们总能隐约听到一些连续不断的低喘声,时大时小,且异常嘶哑。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真让人不舒服……”段昊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阿昊,那是谁!”曾雪莹突然一把拉住他。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前方的路口拐弯处出现,正向他们这边走来。段昊眯着眼睛,发现那似乎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紧接着,又有一个学生从路口处出现,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孩子背着书包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本来空无一物的街道忽然涌进了上百个学生,段昊觉得有些奇怪。
“阿昊!”这时曾雪莹压低声音喊他,“你看他们的脸!”
他这才惊恐地发现,每个向他们走来的学生都被密密的红线缝住了嘴,上百人的队伍行进起来却安静的如同空气,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们立即躲到了人行道一旁的巷子里,看着不断走过的学生,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原本安静诡异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喜悦的声音,把段昊和曾雪莹都吓了一跳。
一个背着灰色书包的男孩绕过人群,也走进了巷子。
“嗯,刚放学……你下班了没?我请你去吃必胜客!”男孩笑嘻嘻地对着手机说。
段昊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隐约责怪的女声。
“嘻嘻先别骂我啦妈!告诉你——”男孩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自豪地大喊:“我拿奖学金啦!”
电话那头传来喜悦的吸气声。
“我以后每年都会拿一奖的!”男孩继续自己的豪言壮语,“给你买新衣服,请你吃好吃的,我赚了钱,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啦!嘻嘻!”
电话里的吸气声变成了感动的呜咽。
段昊盯着小男孩堆满笑容的脸,有一瞬间的怔忡。
“阿昊……”一旁的曾雪莹看他在发愣,便叫了他一声。
“阿……昊……”突然降临的尖锐回音让二人浑身一抖,他们一齐转过头,只见巷子的尽头黑压压一片,白墙上的黑影窜动,熟悉的恐惧潮水般袭来,下一刻,巷子深处的墙竟然慢慢朝他们这边延伸了过来!
“快逃!逃出去!”曾雪莹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段昊就要往外跑。
“你先走,我把他也拉出去!”段昊指了指依旧靠在墙上笑嘻嘻讲电话的男孩。
“不不不!我们救不了他的!我记得这孩子也是受害者之一,你忘了那个孕妇了吗?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也帮不了他们的!”她尖叫道。
段昊想起了孕妇最后绝望的表情,“总归得试试。”他坚持道。
尽头的那堵墙正在不断靠近,扭曲刺耳的回音飘荡在小巷里,段昊没有犹豫,跨步上前拉起男孩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可是他却发现,男孩仿佛脚下生根,纹丝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快走啊!不然会被那堵墙给杀掉!”段昊晃着少年的肩膀,朝他大吼。
转眼间,延伸过来的墙已近在咫尺,曾雪莹近距离地看到了那些蠕动的黑色人影,它们的手臂竟如同烟雾一般,飘散出了墙壁,张牙舞爪着仿佛要把他们抓进阴影中去。
她上前一把扯掉段昊抓在男孩肩上的手,搂着他的腰用尽全力把他往外拖,霎那间墙已经来到他们面前,黑雾般的手臂扑哧一声穿透了男孩的胸膛,扭转着扯出他的心脏,送入了墙内,瞬间喷出的鲜血溅到了段昊的脸上,他瞪大眼睛,看到男孩的笑脸最后也消失在了黑雾里。
诡异的手臂继续挥舞着,瞬间刺穿了段昊和曾雪莹的肩膀,他下意识反身抱住她,俩人双双扑倒在了巷子外的人行道上,登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于他们耳畔,墙壁和黑影也不见了踪影,整条巷子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雪莹!你怎么样!”段昊张开手,摸到一片粘稠,她的肩膀已被刺伤,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再次染红了婚纱的蕾丝边。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居然毫发无伤,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扯下领带,勉强扎住了她流血的伤口。
曾雪莹已经昏了过去,段昊向街道两边张望,如果不是手上刚沾的血,他一定相信刚才的学生和巷子里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附近没有药店……也没有医院……”段昊喃喃自语,“他妈的!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一辆深红色的出租车正缓缓朝他们驶来,并停在了不远处。
段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雪莹就奔向那辆突然出现的车。等到了车前,他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车里,居然空无一人。
没有再犹豫,他打开车座的门,小心翼翼地把雪莹放到了后座上,正准备从后门下的时候,驾驶座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把段昊吓得一个激灵。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坐了上来,他自顾自系好了安全带,又立即启动了车,踩下油门,并开始摸着方向盘打弯。
段昊无奈只得关上了后座的车门,“那个……请问……” 他看到中年男人没有任何回应,愣了几秒便反应过来,“你也和他们一样……” 想起刚才男孩的笑脸,段昊心里一阵难受。
车平稳地前行,段昊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他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带着眼镜,外貌普通,却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视线往下,段昊看到了证件上男人的红底照片和介绍,孙建平,七年驾龄,R市优秀出租车司机。
车开过一个十字路口,一直保持微笑的男人忽然吹起了口哨,段昊听出了其中的调子,是生日歌。这时他才发现身旁的空位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透过透明的礼盒,段昊看到蛋糕上用草莓酱写了“祝佳佳生日快乐”的字样。
广播里响起了舒缓的慢歌,段昊看着后视镜里男人幸福的笑脸,心情意外地平静下来。
这时,靠在他怀里的曾雪莹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段昊面带微笑的脸,“我们……在哪里?”她有些吃力地问。
“在车上,可以暂时休息一会,”他看到了她肩膀的伤口,血还没有完全止住,“你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雪莹咬紧唇瓣,摇了摇头,“我没事,阿昊,可是……我们现在为什么在车上?”
话音刚落,车却慢慢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车门一下被打开,接着一个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的女孩笑嘻嘻地坐了进来。
“爸,今天的三面过了,我进学生会啦!”女孩靠在椅背上,声音清脆,朝气蓬勃。
“咱们佳佳就是厉害!”孙建平腾出一只手,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哎呀,爸,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外面叫我的小名,”女孩皱了皱眉,“我都18啦!”
“是是是,大学生!”孙建平打着方向盘,笑眯眯地附和道,“老爸今晚早点收工,等送完这一单,咱们就去接你老妈,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
”耶!老爸万岁!”女孩举起双臂欢呼。
坐在后座的段昊默默地看着前面的两人,雪莹感到他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收紧了。
“阿昊,他们也是……”听着孙建平和女孩悠扬的笑声,雪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们……我们要再试一试……”段昊看着后视镜里两人的笑脸,喃喃道,“再试试看能不能救到他们……也许……”
突然间,孙建平猛地踩下了急刹车,段昊搂着雪莹,差点撞到前面的椅背。
“怎么……” 等他们反应过来,孙建平和女孩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双双下了车。
段昊这时候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悲伤无望的表情。
俩人慢慢走到车前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原地跪下。
段昊刚想跟着下车,耳边登时响起了嘶哑的低喘声,他感到雪莹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同样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但和他们之前在街道上所听的不同,这个声音并没有断断续续,甚至开始逐渐清晰,段昊倏然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们!
低喘声越来越大,却让人心里发毛,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仿佛在声带上来回划擦指甲。
正前方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他皮肤枯灰松弛,面容狰狞可怖,长臂垂地,最诡异的是,他有将近3米的高度,却瘦成了皮包骨头。
段昊看到巨人越来越近,而跪在地上的男人和女孩却依旧静止如石像,“快走!快走!”他想冲下车,可是被一旁的曾雪莹死死拽住,她看了看红着眼的段昊,又看了一眼车外的俩人,眼泪溢满眼眶。
霎时巨人已到他们身前,他喘息着伸出枯瘦的手,一只按在孙建平的头顶,一只放到了女孩低垂的头上。
段昊瞬间明白了那个怪物要做什么,他冲着那两个石像般的背影嘶吼,“快——跑——啊!”
下一秒,男人和女孩的头被捏碎,鲜血从巨人的手中井喷出来。
段昊看着倒下的残缺身影,又看了一眼座位上的蛋糕,后脑勺雪花点一般发麻。
巨人扔掉手中的头颅,继续慢慢朝他们的车靠近。
“……阿昊!”雪莹的声音让段昊回过神,他默默地跳上驾驶座,启动了车,开始迅速后退。
“往左转,阿昊!”曾雪莹喊道,“那边有路!”
段昊下意识地打了方向盘转弯,车里欢快的歌声还在继续,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巨人,段昊脑袋倏然一痛,画面再次一闪而过,穿西装的男人拿着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转眼间镜头又变成了刚刚那对父女跪在一起的情景,心底那种悲伤又无助的感觉蔓延过来,段昊在这一刻竟痛苦得想要流泪。
六
“这些都是余一画的?”陈医生接过赵警官手中的一踏画纸,第一张上用灰色的蜡笔涂了一个瘦高的怪物,手臂奇长。
“没错,在之前的心理测试上,”赵警官道,“结果报告里说,这些涂鸦都是余一潜意识里反应的信息,对我们写案情分析非常重要。”
“余一儿时可能比较瘦小,并受到过歧视或虐待,所以他在扭曲的内心渴望拥有一个高大的身躯……”陈医生看着画说道,“可是极度的自卑让他心灵深处的那个形象,虽然高,却依旧骨瘦如柴。”
“分析的不错啊,老陈,”赵警官有点吃惊。
“我当年读大学时辅修过一些心理学的玩意儿,”陈医生又翻了几张画,全是简笔,布满黑色人影的墙壁,背着书包嘴被缝起来的孩子……还有一张重复写满了数字59,“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杀人狂,”他不由地评价道,“这个数字会代表什么呢?”
“报告里说,这很可能对应的是一个号码。根据调查,余一儿时和母亲住在R市一个偏远的旧小区里,059正是他们家的门牌号,”赵警官解释道,“那时候余一才七八岁,他母亲每次毒瘾犯了,就会把他拖到房间里打他耳光……”
“看来这个59号的家,就是余一变身杀人狂之前,一切开始的地方,”陈医生叹了口气, “我读过那部分资料……有个……那样的母亲也难怪……”
“忘了和你说,就在昨天,我们的人接到报案,那个女人死了,摄入毒品过量,”赵警官苦笑道,“瘾君子的孩子,被歧视虐待的童年,孤僻的内心,创造一个疯子的条件基本都满足了。”
“赵队,”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护士忽然开口,她还在看死者的资料,“这……这两个死者为什么连头都……”
赵警官瞥了一眼照片,“孙建平父女?我记得这个孙建平是个出租车司机。据后来余一的口供,案发当晚他上了孙建平的车,孙建平途中路过学校接了女儿之后,余一在车上起了杀意。他改口让孙建平开到少人的西郊,并拿榔头袭击了他,孙建平的女儿下车跑了不久,也被余一发现,因为激烈的反抗,激怒了余一,等挖出心脏后,和她的父亲一样,余一也用榔头把她的头给砸碎了。之后他们的尸体还被埋在了不同的地方。”
“天呐!”小护士愤愤不平。
“而且那天正好是孙建平女儿的生日,”赵警官补充道,“余一为什么要选在那一天下手也是我们案情的一个关键,还是多亏了你陈老师的帮助,当时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受害者的共同点。”
“咦?”
七
不知开了多久,身后的巨人早已消失不见,段昊将车停下来,闭着眼,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反复出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雪莹扯了扯婚纱的裙尾,有些笨拙地从后座上移到了副驾驶。她将头轻靠在段昊的肩上,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直到感觉周围有微微的震动。
震感越来越强,雪莹没有出声,只是害怕地将头埋低,死死抓着段昊的手臂。
段昊抬起头,有些无助地向外看去,街道旁的一切建筑物仿佛都在高频率地颤动,轮廓和线条开始渐渐模糊起来,诡异的白纸一样的天际,此时竟然变得有些透明起来。
“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段昊绝望地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喃喃道。
震动渐渐的停止了,身旁的雪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段昊这才发现,在他们车的左边,原本应该是绿化带的人行道上,却突兀地立着一座高楼建筑,鲜艳的红十字图案印在透明的正门上,在一片绿色中尤为显眼。
“医院……”段昊看了雪莹一眼,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确认暂时并无危险,这才打开了车门,独自下了车。
“阿昊,你要去哪!”雪莹拍打着车窗,脸色苍白极了。
“我去里面帮你看看有没有绷带和药,很快就回来!”段昊压住心底的不安,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害怕,“要是周围有什么情况,你就拼命按喇叭!”
车里的女孩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咬着唇点了点头。
段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印有红十字的玻璃门,空旷雪白的大厅里十分静谧,空气里隐隐飘着消毒药水的气味。
段昊看了眼大厅中央的指示地图,发现药房在七楼,他绕过空荡荡的等候椅和空无一人的接待处,找到电梯,按下了七楼的按钮。
到了七楼,段昊走出电梯,踏上了悠长的医院走廊。白色瓷砖整齐规律地平铺,段昊有些出神地望着这些干净的地砖,心底突然升起无比熟悉的感觉,脑袋又开始刺痛,下一秒,他的耳边响起了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哒哒”声,眼前的画面凌乱闪回,那个穿着黑色西装拿着刀的男人再次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段昊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白的,带着讥诮的,无比冷漠的脸。
突然间,远处传来的一阵爽朗浑厚的笑声,将段昊从回忆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他看到靠左的一间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接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笑呵呵地走了出来。那是一个腰板直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拿着手机,一边朝段昊的方向走,一边对着屏幕放声大笑。
“担心什么,医生都说我身体好得很,而且再过一个礼拜,我不就过来了,”寂静的医院回荡着老人愉快的声音,“好好好,你们到时候一起来机场接我!记得和点点说,姥爷可想她啦!”
段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慢慢后退,闭上眼呢喃着:“不要……不要再来了……”
空气里的消毒水里慢慢浮进了一股血的铁锈味,愈来愈来重,腥得段昊胃里翻腾,眼睛撇开微缝,他看到走廊里的墙壁上开始渗出血来,老人走过的瓷砖上,拖起了一条长长的血印。
老人的笑容也在这时凝固了,他停下脚步,看着段昊的方向,双腿打着颤,嘴里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下一秒,老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他仿佛无法呼吸般,急促喘息着,手指弯成了扭曲的形状,他的病号服渐渐被染红,鲜血像是生命力旺盛的鲜花,从他的胸口不断盛开。
段昊痛苦地捂住耳朵,却依旧能听到老人哭泣般的呻吟,他放下手,忍不住虚浮着脚步走向老人,双膝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双手按上老人的胸口,想要为他止住血,可是他越按越紧,血却越流越多,老人青筋紧绷,嘴里难过地咿呀着,他浑浊苍老的眼里含着绝望的泪水,看着不断摇头的段昊,目光却穿过了他。
渐渐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周围墙壁上的血渍已经凝固,段昊瘫坐在一滩血水里,出神地盯着自己鲜红的双手,表情木然。
好一会,他才慢慢站了起来,发现除了电梯,走廊里的所有门都消失不见了。
一无所获,段昊浑浑噩噩地坐电梯下了楼。
刚走出医院,他就发现雪莹正抱膝坐在门外的石梯上。
“雪莹?”段昊茫然地蹲下来,看了看四周,“你怎么坐在这,车呢?”
“消失了。”她平声道。
话音刚落,地面的震动又出现了,高频的颤动中,周围建筑的轮廓似乎变得更模糊了。
“你在医院里看到什么了?”震动中,雪莹侧过头,轻轻地发问,她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表情意外地平静。
“……”段昊只是看着她,痛苦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忽然,雪莹又转过脸去,她偏着脑袋,似乎在侧耳倾听些什么。
“雪莹?”
“嘘!听,是婚礼的歌声,响起来了。”
隐约中,马路的前方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音乐,由远及近,歌曲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阵阵人群兴奋的呼喊。
段昊愣在原地,熟悉的旋律让他的心底古怪地躁动起来。
下一秒,毫无征兆的,雪莹一把推开了段昊,她猛地站起来,开始跌跌撞撞地循着音乐传来的方向跑去。
”雪莹!”回过神来的段昊急忙跟了上去。
八
“是死者们生前幸福的样子,激发了余一的杀意?”小护士吃惊道。
“没错,比如这个傅禾生,” 赵警官用手指了指资料上的一张免冠照片,那是一副带着慈祥笑意的老人面孔,“在被杀当晚,就刚刚和自己远在美国的女儿通过电话……他即将飞越太平洋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可是碰巧打电话的时候被余一撞上了。余一那会因为流感也在住院,他当夜就把傅禾生骗进了医院厕所,直接在隔间里割了他的喉咙,再挖出他的心脏。” 说到这,赵警官的声音低了下来:“每个受害者死前,都遇到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可是因为余一,他们失去了所有,倒在了最光明的未来面前。”
“天哪……凶手为什么要……”小护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因为余一相信,人在幸福的时候,灵魂的能量最强,”陈医生叹了口气,“讽刺的是,他本人却是一个毫无幸福感可言的人。”
“你的陈老师也相信余一那些荒谬的灵魂能量说法,审讯的时候差点把现场变成对凶手的科研采访。”赵警官调侃道。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都是余一本人当时的口供吗?”
“没错,在他最后杀害那对新人的时候,我们当场抓住了他,他当时假装成宾客,混在婚礼现场。”赵警官继续道。
“我听说,他企图从警局逃跑的那个晚上,还伤了好几个警员呢!”小护士凑上前,小声道,“这是真的吗,赵队?”
赵警官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三名警员受伤,他当时还挟持了我们的一个同事……对于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罪犯,我扣下扳机的时候,没有迟疑。”
“就是赵队的那一枪,打进了余一的左前额,不过这样致命的位置,他居然还能保住一条命,太神奇了。”陈医生咂了咂舌。
九
这条马路的尽头居然是一片巨大的翠绿草坪。
草地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把白色椅子,最前面是鲜花缠绕而成的拱门,浅粉色的玫瑰簇拥绽放,一旁的长桌上则摆满了蜜色的香槟,三层奶油蛋糕格外引人注目,一对新人的玩偶在裱花的蛋糕顶端拥吻,空气里充满了香甜好闻的气味。
浪漫欢快的音乐回荡在整个草坪上,女声正低低吟唱着一对男女相爱的故事。
循声跑来的雪莹一下子瘫坐在草地上,她脸上的妆早已花成了一片,她痴痴地看着那些玫瑰和白色椅子,仿佛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眼泪蓄满眼眶,齐刷刷落下。
段昊发现草地上立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漆着粉色的“我们今天结婚啦”的字样,下面的小字落款正是他和雪莹的名字。
听着草坪上的音乐声,段昊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太阳穴刺痛加剧,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独自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了雪白的椅子中间。
周围登时传来一阵人群的欢呼声,接着掌声雷动,段昊看着那些空无一人的白椅子,背后一阵发凉。
“阿昊……”这时雪莹在他身后喃喃出声。
他抬眼,突然发现前面的玫瑰拱门那儿出现了一个人。
黑色皱巴巴的西装,挺拔的身形,挂着温柔微笑的脸……
那张脸!
他惊得倒吸一口气,触电般的疼痛中,脑子里的片段开始迅速闪回,记忆中拿着刀不断逼近他的身影,和眼前的这个人,在一瞬间重合了一起。
“段昊,你愿意娶曾雪莹为妻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音乐里传出来。
“我愿意。”站在玫瑰拱门前的那个男人看着前方,微笑道。
听到那个男人的话,段昊愣住了。
身后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他感到耳边一阵凉风,后脑勺剧烈发麻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扑倒在了地上。
新娘站在他的身后,扔掉了刚才砸他的白椅子,接着她跪了下来,伸手用力按住了他的脑袋,不让他的头移动分毫。
“好好看着!”女孩大喊道,“给我瞪大眼睛好好看着!”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缠绕在拱门上的玫瑰花开始迅速凋谢,枯萎,并在一瞬间化为了齑粉,拱门前的男人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可是他上扬的嘴角旁,鲜血开始像小溪般潺潺流下,染红了西装里的白衬衫,男人的微笑终于凝固了,他跪倒在地上,开始大口地吐血,红黑的血流过拱门前的两级阶梯,向着他的脸前汇聚。
”不!不!不!”他侧躺在地上崩溃地大叫。
“现在想起来了吗?”雪莹松开手,斜睨着眼睛轻声道,“余一?”
她看到他的脸上全是眼泪,表情一会疯狂狰狞一会茫然委屈,最后缩成一团在地上痛苦地颤抖着,“我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用力捶打着脑袋,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地面的震动又开始了,雪莹拖着婚纱裙踉跄地走到了长桌边,拿了切蛋糕的刀,又折回到他身旁。
男人依旧蜷缩在地上,在雪莹举起刀的那一刻,他仰起头看她,瞳孔里最后印出的是新娘那张苍白的,讥诮的,无比冷漠的脸。
一阵崩塌的巨响突然从天际传来,地面的震动加剧,椅子开始四处被震开,雪莹抬起头,发现白纸一样的天空开始从尽头变黑。
“我们成功了……成功了!阿昊!”她兴奋地转过头,看到在拱门前大口吐血的男人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阿昊……等着我……”她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不断透明的男人,直到他最终消失不见。
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雪莹抬眼,看到远处那栋59层的高楼在瞬间倾塌了。
她不由想起了那栋楼刚刚出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声巨响,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到了。
那时他们已经被困在这座城市许久了,她和阿昊是最迟出现的,方柔,路洋、孙建平、孙佳佳,还有傅禾生,所有人都记得临死前的悲戚和绝望,却无法求得一个解脱。他们只能结伴游荡在这座古怪的城市监狱里,整天躲避那些影子游动的墙和枯瘦的巨人。
高楼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意识到了变化,当看到那个给予他们痛苦的男人茫然走出高楼时,所有人都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在余一被他们包围时,他的抵触和混乱让整个城市都开始震动,那时候他们才隐隐明白,这座恶心的监狱是他的世界。
方柔是第一个消失的,这位愤怒的母亲挺着肚子,拿着匕首,直接就冲到了余一面前,在她嘶声力竭的质问后,他迷惑的眼里流出了一丝愧疚和不可置信,城市却在这时停止了震动,方柔的刀子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接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们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
第二天,一脸迷茫的余一又从高楼里走了出来,他似乎什么也记不清了,和第一次一样浑噩地在自己的城市里徘徊。
也就在那时,段昊和傅禾生发现,方柔又出现了,只是她真正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仿佛影像般开始在高楼的电梯里重复着自己的死亡场景。
路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用自己做实验,拿上刀,去偷偷接近余一,获取他的信任,再引他重新进到高楼里,让他看到方柔的死亡,再告知他真相,在又一次杀死了满脸愧意的余一之后,他也和方柔一样,成为了这座虚幻城市里的影像。
少年的猜想被证实了,失去记忆的余一第三次在那栋高楼里出现了。
于是,剩下的人一致决定,用他们的死亡,来完成一场复仇。
这就像是一场接力赛,他们一个一个,使余一相信自己也是受害者,再一路引导他去目睹前几个人的死亡景象,去让他感受重复的震惊和愧疚,再在他咀嚼着痛苦和绝望的时候,一遍遍地杀死他。
这场灵魂的复仇默默地进行着,方柔,路洋、孙建平、孙佳佳,傅禾生、段昊,曾雪莹,没有谁知道他们的牺牲会不会让余一得到真正的惩罚,但是他们决定至少要做些什么。
在震动的轰鸣声中和坍塌的天空下,雪莹提起已经变得透明的双臂,仿佛搭上新郎的肩膀般,开始在草地中央愉快地跳起舞来。
十
“时间也差不多了,”赵警官收起文件夹,对身旁的陈医生道,“我想再去看看余一。”
“走吧,赵队,正好我也要……”
“陈医生!陈医生!”这时,房外有人急急地拍门。
“出什么事了,小罗?”陈医生走上前,打开门。
“是……是余一!他……他……”
“他怎么了?”赵警官上前一步,厉色道。
“就在刚刚……病人失去心跳了……”
小护士惊呼一声,陈医生已经快步冲出了房间。
“七月二十八号下午五时零三分,病人余一,确认死亡。”陈医生摘下口罩,低声道。
小护士看了看已经是一条直线的心电图,不由地叹了口气,“整整七次呐!这下他的运气终于用光了!”
“赵警官说的对,我怎么会相信余一那些灵魂存在的理胡扯论……”陈医生摇摇头,“说到底,还是抢救概率的问题。”
“至少,那些受害者们可以瞑目了,”小护士看了一眼床上的余一,忽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
“陈老师,他哭啦!”小护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尸体眼角忽然落下的那滴眼泪。
“啧,鳄鱼的眼泪罢了。”陈医生不在意地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