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没有皮
文：浮光
【大门口】
排在我前面的人走进大门，他将褪下的皮交给门卫。
“好，下一位。”
我多想快点坐下休息，哪怕只是弯下腰，揉一揉我劳累了一天的小腿。但我不能，我必须挺直了腰板，接受身边的人投来的目光。
终于到我时，我撑着早已发酸的笑脸，走上前去。像刚才那人一样，我撕开头顶的一小块，轻轻向下用力，褪下身上的皮。
身后响起一阵赞叹：
“看那人的皮，真好看。”
“我敢说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皮，任何人都比不上。”
门卫双手托着我的那层皮，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入储物柜，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请。”
大门敞着，但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宇宙虚空。
说起来，最开始人是没有皮的，身体该怎样就怎样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但是渐渐地，人开始互相攻击，利用言行肆意对别人造成伤害，自己又不断地受到创伤。于是聪明人们想到了办法，那就是打造一层皮。
有了一层皮，就可以保护珍贵而脆弱的心脏。
大部分的人选择披上外皮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但皮还有其他的作用，比如说，每个人的皮有不同的特性，皮质相近的人，更容易聚集在一起。
还有一种皮，仅仅是太过美丽，而被万人敬仰。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开始屡见不鲜，也许是生活安定下来之后，心理愈发需要一个寄托，因此选择了美丽的皮去崇拜。
没有皮的人已经很少了，但这所城市里还保有一些区域，聚集着少数不愿披上皮的人。人们通常把这种特殊区域叫做“隔离区”。
我走进隔离区。
里面是另一片天地。
嘈杂声扑面而来，像是不发达的四五线城市，又带点乡土气息。大门内外天差地别，将车水马龙霓虹灯阻隔开来。实际上，越往里面走，现代发达的元素就越少。
人，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隐秘的空间里，我踏入的是一片人海。
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皮。
倒也不是多可怕，只是少了一层外壳而已。不如说这样的我们更加真实，看那些人自在地舒展身体，张狂的，慵懒的，愤慨的，淡漠的。有表情有喜怒哀乐的生动的人，真是可爱得紧。
我也褪去了皮。
没有皮的保护，确实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我乐意冒这个险，毕竟这机会难得。
长时间地被束缚在皮内，实在太过沉重。尽管我的皮华丽之至，想得到它的人数不胜数。
上次不穿戴皮是什么时候的事？那种感觉我早已回想不起来。
或许就是这种自由的感觉吧。
我贪婪地呼吸着，心脏恣意跳动。
【隔离区内】
子雪是想过暂时褪下他的皮，但他无法忍受永远地失去它。
“我只进来了这么一回，出来时，我的皮就不见了！”
子雪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动，和屏幕那端的年轻男人进行视频通话。平日里温和有风度的子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面孔和大声的叫嚷。
没有了皮的子雪，真实的子雪，就是这幅模样。
“你先别着急，工作人员已经在找了，只是个小意外。”
“我怎么能不急，那可是最精美最珍贵的皮，万一它落入别人的手中呢？你知道我为了打造这层皮，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
“——我知道，是我创立的造皮团队，是我亲手把皮打磨、包装，一点点改造成符合你的模样。所以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你的皮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就算拿到了也未必能够合适。”
手机那头的人安慰他。
子雪蜷缩在一个小角落，是的，他还留在隔离区，不敢走出半步。
与他视频通话的人是阿函。阿函带领了一个团队，里面的精英天才合力打造出了子雪的皮。为了这张皮，无数人花费心血进行打磨、包装、投入试验，经过了N个失败品才造出子雪的完美的皮。
因为这张皮，一个完整的链条形成了。被皮吸引的人狂热如信徒，你尽可以让你的信徒做任何事情，你的一切行为都由信徒买单，信徒为你带来财富。说来不可思议，产业的核心凝聚力，真的只是一张皮。
通话视频里出现了另一位年轻人，身上的皮囊也是美丽至极，他来安抚子雪的情绪。
“子雪，我理解你的感受。”
“子黎……”
“但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子黎是子雪的合作伙伴，同样以皮为卖点。
两人进行捆绑销售。毕竟你懂得，两个外表不错的男性在一起，总能吸引小姑娘的目光。他们只需稍微做做样子，就有无数年轻姑娘为之痴狂，带来了狂暴的注意力和流量。
这给子雪的人气锦上添花。
但这只是大众所见的表面，私下的两个人早已水火不容，子黎对子雪美丽的皮虎视眈眈，而子雪对子黎也满是敌意。
因此子雪利索地退出了通话，连平日里的外交辞令都懒得费力。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只是碍于身份，碍于他那张完美的皮，平时的他不能做出不符合皮的粗鲁举动。
一直以来，他都像高高在上的王，接受臣民的仰视。
无数人朝拜他，准确地说，是朝拜他的皮。
那皮是独一无二的。
为了他的团队，为了他的信徒，他必须穿着鲜艳好看的皮囊跳舞，而且必须一直舞下去，至死方休。
他不能失去皮。
这个时间，隔离区很少有人了。
夜晚来的那些人，暂时褪下皮，但太阳一升起，他们又不得不穿上各自的皮囊，向城市出发。尽管皮有些令人窒息。
子雪无处可去，只坐在地上，抱紧双膝。
没有皮，就没有安全感。
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少女，径直走到门前，准备出隔离区。但她身上没有穿任何皮，也没有去储物柜去拿自己的皮的意思。
她就这么直接走到外面，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心脏暴露在微凉的早晨。
她不披上皮吗？
这也是个丢失了皮囊的人吗？
子雪随即明白了。
“喂，你没有皮，对不对？”
少女转过头来，看见蹲在地上的子雪。
没有皮修饰的脸稍显青涩，但真真实实并不难看。
她笑了。
“怎么，你也没有吗？”
在现在的城市里，谁不披着一张美丽的皮呢？偏偏就有那么一群人，坚持裸露着真实的自我，用坦荡的心脏面对世界。很潇洒，也很傻。
他们大多生活在这种隔离区，与现代格格不入的落后环境，因为外面的城市，他们也适应不来。
子雪赶紧跟她划清界限：“我有皮的，我有很漂亮很完美的皮，花了很多年的打磨、试验、调整，放弃了无数失败品才得到的。非常完美，它适合我，也只有我能穿上——总之我跟你不一样。”
我跟这种怪物真的不一样，子雪想。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少女笑嘻嘻的，看上去很是愉悦。
该死，干嘛跟一个陌生家伙说这些，干嘛暴露自己的张皇无助。
子雪无法隐藏住心里话，像鱼吐泡泡一样嘟噜嘟噜往外冒。
少女伸出手。
“我是零二。”
换做平时，子雪也会伸手。不管对方使了把手捏碎的劲，还是手心夹了一块伤人的玻璃碴，都会面不改色地握住对方的手，对世人宣告“我们建立了一段良好的情谊”。但现在子雪不愿做。
连有皮的时候都要防备别人手心里的刺，没有皮，谁敢轻易去握陌生人的手？
开玩笑，不怕受伤害了？
下一秒，子雪简直要惊呼起来了。
因为零二见子雪没反应，自顾自拉过他的手，握住摇了摇。
子雪的恐惧在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奇怪，好像没有什么痛苦。
子雪感受着自己身体是否有异样，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除了他的心脏，跳动得太快，原来在没有束缚的情况下，它是可以跳得这么有力的啊。
“之前没有这种经历吧？”
零二咧着嘴笑了。
“之后你就会习惯的，欢迎加入，新人。”
子雪看着零二，她那没有皮的脸显得如此怪异。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之上。
“小怪物。”
【地铁上】
月戴好自己的面皮，又细细地上了一层妆，把一夜的疲惫掩盖住。
好。月满意地转动脑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是一个青春靓丽精神饱满的模样。
相比之下，她的室友明就黯淡一些，但身上的皮也过得去。
月的手指在手机上滑过，一条条名人的信息进入她的脑海，末了发出一声感叹：“真好啊，这些人的皮真是美丽。”
明知道月最喜欢的就是子雪，为了子雪，她可以不眠不休地追踪子雪的行程，可以背下他的博客，子雪推荐的物品，她也总是会第一时间疯狂抢购。
信徒的力量。
月是向往子雪那美丽的皮的其中一人，在她心里，子雪已经封神。
这种情况下，明只需像往常一样摆出赞同的表情，附和几句。
从小到大，她没有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室友月和她一起逛街选衣服，排队等候奶茶，亲密无间，仿若朋友，同时隔着厚厚的皮。抱团取暖仅仅为了不落个被孤立的名声。
多年下来，她打磨的皮和身边环境很是契合，虽不突出，但绝不会格格不入。
不像那两个人。
明注意到了，刚刚和她们一起上地铁的，有一男一女，他们身上都没有皮。
他们是异类，是怪物。
明的心里早已敲响警钟。
“喂，地铁上不要吃东西啊，怪不得味儿这么冲！”
月捂着鼻子，搜寻是谁在跟城市公民都会遵守的规矩对着干，她冲两个没皮的怪物投去责备的目光。
女怪物大嚼着食物，丝毫不在意声音和气味对其他乘客的影响，翻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白眼。
“关你们什么事。”
“真是……把这儿当什么了？乡下吗？来这儿撒野，没有皮的怪物就是低劣。”
月不满地嘟哝着。当然，城与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地域划分，在这里是指有皮与没皮的人聚集的区域。
男怪物随手拿出支票，往两人脸上甩来：“行行行，闭嘴吧你们。”
男怪物说话了。
实际上，刚刚男怪物在听月赞美偶像的时候，就丝毫不掩饰他得意的表情，鼻子快扬到天上去了。
明与月没有接支票，任那张纸飘到地上。
本来心里就不是滋味，这时男怪物又用脚尖把支票挪了挪，“拿着啊。”
月感觉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难以克制反击的欲望。
明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只见月盯着男怪物的脸，疑惑地打量片刻。
“你……怎么有点像子雪啊……”
“哈，我本来就是啊！你刚刚说崇拜我，就应该对我顺服，只对我献出忠诚与敬仰就够了。”
准确地说，信徒们不是崇拜子雪，而是子雪打造出来的那层皮。
喔，子雪忘了，他的皮丢了，他现在只是最原始最粗野的模样。
“……骗人，我们家子雪才不是你这么没素质的人呢！”
子雪身边的女怪物再也忍不住了：“你们这群傻子啊，平时一口一个老公、男神，结果现实中见了他，居然认不出来！”
月柳眉倒竖，脸皮因为愤怒而裂开一个缝。
“怎么可能！我的偶像可是拥有最华丽的皮，哪是你这么丑陋的模样！”
零二哈哈大笑：“也难怪，毕竟你们只认那一层皮。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有趣，所有奉子雪为神的信徒们，认不出褪下皮的真实的子雪。
是的，只认那一层名叫“子雪”的美丽外皮。
【写字楼】
办公室里面，子雪回到了他的团队，像点燃一锅沸水。
“子雪，你来看看，你刚惹出的好事！”
阿函大踏步走到子雪面前，拽他到电脑前。
手机提示音狂响，十几个新闻资讯APP都在推送一则报道：子雪一反往常形象，在地铁对粉丝粗鲁无礼，疑似高调炫富。
各种标题被媒体自媒体添油加醋，所有人都在挖掘爆点热词，好抢占一回头条。
子雪扫了一眼爆款标题，什么暖男形象破灭、人设崩塌、严重OOC……有的词语子雪也不太懂，但都在抨击他是肯定的。
“我告诉过你要低调，千万要保持一个谦虚谨慎的形象，可你呢？”
阿函扶额，一遇到头痛的事情时他就做这个动作。
“你的流量又到了一个巅峰，但之后肯定会跌落谷底。信徒们都不买账了。”
这或许就是脱粉吧。大家都知道皮出了问题，信徒们会失去对皮的信仰，抛弃子雪。这样下去，团队肯定会元气大伤。
“我的皮没有了，你还要我维持什么形象？”
子雪满不在乎地说，自从他失去了束缚，他愈发肆无忌惮，不顾及人际关系，不怕撕破了脸皮。
“我不是正在找吗？你的皮是我亲自包装过，亲手交给你的。我在上面打下了烙印，相信我，皮很快就会被找到，还有办法弥补。”
阿函吸一口气，又恢复了通常彬彬有礼的模样。
“子雪，你调整一下状态。我们还有办法，一切都会回复正常的。”
不过是需要一张皮而已。
再找一个人穿上，又是一个熠熠生辉的神，接受万人崇拜。那个人不一定是子雪，是的，皮下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都无所谓，只要能把皮穿得好看，对团队就是有利的。
“你们不需要我了，你们可以有更好的人，穿上更美的皮。”
终于想明白了这点，子雪退后了一步。
“去找别人吧，我们散了。”
【写字楼外】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零二咬着棒棒糖，似笑非笑地看着子雪。
子雪看着面前的一大堆烧烤，转开了脸：“我不吃的。”
“我请客。”
子雪依旧摇头。
“为什么？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吗？”
子雪询问地看着她，零二耸耸肩：“哦，我也看过你的博客，你经常深夜吃排挡，我见你发过很多次照片的。”
子雪笑了：“你觉得是真的吗？”
零二微微侧头。
“我们要穿上最完美的皮，当然要保养它。这样的垃圾食品最有损害的，我怎么可能会吃。”
零二露出厌弃的表情：“那你都是摆拍，拍完就浪费喽。”
啧。
“这也是团队运作，讨论出的一个方案，经营吃货人设，是能很快地与粉丝产生共鸣，拉拢人入坑的好办法。”
零二对人设、入坑什么的用语不太懂，但她可以确定一件事。
“说实在的，跟他们在一块儿，不是很开心吧。”
子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孩子才寻开心，大人只求利益。”
零二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是吗？那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在你心里，真的认同这句话吗？”
人真正的需求都被掩盖了， 还刷上一层道貌岸然的成熟外壳。
皮是很美，穿上可以摆出最美的姿态，跳出最美的舞。可穿久了，这层皮，就再也褪不下来了。
你还有机会脱下来。
子雪望着满桌的烧烤，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拿了一串，连皮带油送到嘴里。
好吃。
一桌子的美食很快被一扫而空。
上一次这么敞开了肚皮大吃大喝，还是母亲做的晚饭吧。只是年代太过久远，连子雪自己都忘记了。
零二满意地看着子雪，他摸着肚子仰在椅子背上，毫无形象可言。
“我跟你说，我从来不能像这样不在意坐姿，想吃就吃，想做什么做什么。所有人都做不到。现在，一切都变了。”
“嗯？”
“我融入不了这个城市了。”
两人对视着，过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变成怪物，就是这种感觉。
零二又拉起子雪的手。
“干什么去？”
“带你兜兜风。”
【城市边缘】
子雪有时会想，现在的城市里，真的有人能够不靠外皮，自在地活下去吗？
虽然很危险，但是没有皮，不用每天费尽心思地保养，关注别人对皮的评价，提心吊胆地怕皮被污染弄脏。
想说的话就大谈特谈，不用去在意别人的好恶；不喜欢的人就远离，不用违心去经营关系；爱吃的就吃，烦人的事不做。喜欢就接近，厌恶就远离。
想想看，没有皮啊。
活着该是多么的自在，多么轻盈！
零二开着小摩托，载着子雪，在外环奔走。
风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城市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从城市到隔离区，从出生到现在，子雪都没能感受过这么轻盈的状态。
子雪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零二真的很神奇，她敢不穿皮就在城市游走。她是不是一直，都享有这种自由自在？
“感觉怎样，没有皮的生活？”
闻言，子雪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暮色里，满天的星斗罩住头顶，星星点点追随着两个怪物，靛蓝与深紫的光照亮银河的水。
有那么一瞬间，子雪感觉自己逃离了。逃离了城市，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想放声歌唱。
不唱团队给自己定位写出的歌，只唱自己想唱的。
车子前面飘来歌声，某位女怪物五音不全，沙哑的嫩稚声音听得子雪想笑。
零二长发飞舞，她转过头来：
“哎，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子雪与零二面对面站立，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听。
“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零二看着子雪，不加掩饰的眼神，更加清澈。
“我一直都在寻找，找一个不给自己添加任何修饰，也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人。你是多么纯粹的人，纯粹到皮囊在你身上都显得多余。”
零二上前一步，挨得那么近，就要贴到子雪的胸膛了。
“不要回去了，不要去试图找回那该死的皮了。相信我，放弃那没用的皮，你可以活得更像你自己。”
太近了，子雪的心脏猛地一跳，然后充满活力地强烈跳动，为身体各个器官输送血液，送到大脑皮层，送到发梢。
两个人的心脏触碰到了一起。
如果这一幕让正常人看到了，他们会发出怎样的尖叫啊——怪物们放弃了保护，主动将弱点袒露给对方？
夜幕下，两个怪物就这样静静地立着，感触到彼此的心跳。
【写字楼】
子雪还是回来了。
阿函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子雪都挂断，后来子雪想关掉手机的时候，短信来了。
“你的皮找到了。”
办公室里，一张雅致的桌子上，摆放的正是子雪的皮。从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照在皮上，熠熠生辉。
子雪，哦，子雪的皮，是这个团队最成功的产品。
“是从哪里找到的？”子雪开门见山。
“是子黎偷走的。”
阿函给他解释，子黎觊觎他的皮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时机占为己有，正巧昨天子雪去隔离区，褪下的皮被子黎偷走。
真正让子雪后背发凉的，是今早遇见子黎的时候，当时他一脸焦急，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帮助子雪渡过这个难关的。
把你推入陷阱，还做出尽力帮助你的模样。
身边的人谁不是这样？
“我说过了，不是人人都能穿好这层皮，这是专门为你打造的，别人穿上后会有强烈的不适感，我们正是这样发现子黎的异样的。”
阿函笑着对他点点头：“现在没事了，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吧。”
子雪没有动。
拿着它，穿上呀，马上就能像以前一样，光鲜亮丽，万人崇拜。
子雪伸出了手，但不知怎的，零二的脸浮现在眼前。
“？”
阿函疑惑地看着他，难以相信刚刚子雪刚刚将他推开的动作。
怎么可能？
谁能够拒绝这样一张皮？
“我不想再当你们打造出来的产品，我也不是被皮操纵的玩偶。”
子雪那没有皮修饰的脸干干净净，眼睛里有光在闪耀：“我想做我自己。”
阿函的脸色黯淡，尽管覆着精致的面皮，但皮后的怒气还是隐隐浮现。
“你没有资格拒绝，这张皮是你的，也只能由你来发挥它的作用。而且你必须发挥它的作用，我们辛辛苦苦打造出来它，不是让你说放弃就放弃的。”
阿函的面庞扭曲，整张脸狰狞诡异，像一个人想打喷嚏又极力克制着，背光的阴影更显可怖。
“我不会让你走的。”
阿函想将皮拿过来，但手没有摸到，转身望去。
那张皮在一个少女手里。
落地窗前，零二拿着皮，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喔！原来是这样子的啊，确实很美，但是……”
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一个怪物拿着，阿函难掩饰鄙夷的表情。
“怪物，你放开它！”
零二轻轻巧巧地跳到阿函够不到的地方，掏出一瓶液体，全部倾倒在皮上，然后点燃。
极度的震惊中，子雪的脑回路停止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啊啊，原来皮燃烧起来，是彩色的啊。
最美的皮，烧毁时最为绚丽。
“再见了。”
零二转身，助跑几步，直接撞碎了落地窗的玻璃，纵身一跃！
她裹挟着皮，加速坠落，露出一个笑容。
“子雪，我在隔离区等你。”
终于，你可以活得像你自己了。
【城市中央】
阿函的团队能风光无两到现在，靠的是里面的精英天才们，他们永远都有备选方案，永远不允许事情搞砸。
一个皮销毁了，还有无数备用的皮，供子雪选择。
“嗯！还不错！”
造皮者打量着披上新皮的子雪，看起来非常满意。
“看看，这就是现在最流行的新款，人见人爱。别不信，多少人都模仿呢！当然，模仿永远比不上我们原创……”
阿函也看着子雪，那目光和打量一个雕塑、一个手工作品没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还是你那天闹出的乱子，给了我灵感，让我设计了这款新皮。”
之前子雪在地铁上闹过的事端，被掩盖真相、美化一番，变成一个人的“真性情”。
这是一个新的卖点，说实话，现在不少人吃这一套。
租房里，明紧紧依靠着月，看月刷过一个又一个新闻，不外乎是X公司新推出男星，短时期内就吸了多少多少粉丝，创造了什么流量神话。
底下留言不少:“这个孩子真的特别地棒！墙裂安利！”“一点也不做作，感觉特别真实。”“太喜欢这样贴近我们平民的红人了。”
那天，零二烧毁了旧的那层皮囊。
子雪看着皮在燃烧，光彩夺目，内心竟有一丝叹惋。
阿函轻轻摇头，啧啧道：“多可惜，那可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啊。”
是时候去追逐零二了，子雪知道，但双腿却没有动，他在原地犹豫着，盯着皮囊随零二一起消失的方向，目光不曾离开。
那可是曾经属于我的美丽，属于我的荣耀啊。
“你成为了怪物，和愚蠢的怪物们混迹在一起，未来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你放弃的一切将不再是你的专属，会有人替你穿上皮囊，享受本该属于你的未来。”
子雪的手颤动了一下，这一动作被阿函收进眼底，他的嘴角渐渐上扬。
“当然，如果你要回来，我是随时欢迎的。打造一张新的皮囊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会为你量身定制，你会比之前更加美丽，更受欢迎。”
子雪黯淡的眼神又重现出光芒。
“你还有机会做出选择。”
零二一直在等着，等真实之人来到她的身边，最终却只等到一个背叛。
子雪竟甘愿成为阿函手里的一个产品，披上崭新的美丽皮囊重现世间。
她早该知道的，他是正常人类，习惯了披戴皮囊的人，不会轻易地交出真心。
他成为了新的王，引领一波新的臣民。
被强行套上新的皮囊，现在的这个子雪叫什么，是什么模样，已经不重要了。
他还可以成为神，接受万人敬仰。
【也许是世界的角落？】
一个隐秘的空间里，只有零二独自站立。
“他终究还是把皮看的更重啊。”少女的声音很低。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只差一点，就能拯救一个人。”
零二深吸一口气，走向城市。
“没事的，万一，万一有下一个人，可能会回心转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