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与凡人。
——绝对的地位差与力量差。
说来一场天神与一介凡人的决斗本就不可谓平等，当然就算是天神手下留情，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
那么天神爆发出全力呢？
可想而知到那时，凡人这等渺小的造物会有多么无力。
虽说是立下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像是，神明禁止针对凡人释放神威什么的……
而此刻，担任圣坦汀第一附属讨伐团首席团长一职的，骁勇之神·波洛迪斯无疑触碰到了这一限制条例。同时天神的这一失态之举被上千的凡人所见证。
天神的丑态，凡人的罪孽……此刻权都揉成泥团污垢，狠狠地投掷在天神释放神威后绽放的耀眼光辉上。
深埋住他的高傲之后只剩下丑陋的不堪。
……所以到最后，即使是无比神圣的光芒也只成为了炫目得令人反感的闪光。
直至现在才猛然回神的主判官意识到事态愈演愈糟，任由现状发展的话，最后自己的立场会很不妙。
拧起眉头，他急忙传唤击钟手。
随后在斗场回荡的宣告战斗结束的钟声中，下达了决斗判决——
“本次艾伦·卡洛斯及骁勇之神·波洛迪斯的决斗终了！经主判官判决——其最终结果为——平局！最终结果为平局！”
暧昧不清的结论。
却只有这样一种暧昧不清的结论在主判官脑海中清晰浮现出来。
也许就这样判定为骁勇之神的胜利也是一种很好的做法吧。
不过无法选定它的原因，大概不是他作为主判官的尊严什么的漂亮东西。
……而是因为他同为凡人。
几乎与判决声落同步。斐利西亚果断跳出观众席，径直冲向艾伦。一旁的克鲁特也追了上去。
撇开战场无关的一切，两方决斗者并未理会外界的骚乱。
艾伦瘫倒在地，微睁的双眼紧跟着波洛迪斯的一举一动。
而波洛迪斯轻抚重剑的剑柄，眼中闪动的寒光紧逼人眼。然而就在他挥刀的前一刻，视野中闯入不速之客——
“看到她的瞬间就会冷静下来，安心下来……
“同时又会激起我心中的层层荡漾的寂寞感……让我抓狂……”
神明·斐利西亚对自己来说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不可思议。
波洛迪斯突然呆住，周围气场的温度也逐渐回升。
目光追随着斐利西亚，看着她的慌张，抱起凡人少年的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眼神满溢的温柔……
可这一切显而易见不属于自己。
逐渐褪去瞳中的金黄，抬在半空的重剑也慢慢放下去。
狰狞的面色随冷静一齐显露，失望与恨意一并攻取内心。
深吸一口气——他眯起眼。
不能忘记自己的立场……复仇是必要的，然而不应该是现在，自己需要一个时机。
——波洛迪斯一甩战袍，离场的脚步声在一声冷哼之后踏响。
“艾伦……真的保护了我呢……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斐利西亚声音有些哽咽，看着怀抱着的少年，脸上却绽放着笑容。
艾伦看着眼前少女模样的神明，平静的思绪终于浮出水面，眼睛中流露出清澈，嘴角也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真的太好了，神明大人……”
音落，艾伦在斐利西亚怀中睡去。
斐利西亚轻抚艾伦的脸庞，不禁思绪纷飞。
她清楚艾伦这几天是如何度过的，多么痛苦，又是怎样被一步步逼入险境的。
神明与眷族的心意相通。艾伦身在地下城期间，斐利西亚的心中总是会隐隐作痛，甚至会在半夜时分骤起难耐的刺痛感，让她辗转反侧，坐立不安。
此时德赛尔大斗兽场入口的过廊，一个身着深黑色连帽斗篷的人靠着石壁，注视着慢慢走来的波洛迪斯，向他颔首示恭。
波洛迪斯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离去。
身着斗篷之人回首瞥一眼艾伦，轻启朱唇——
“艾伦·卡洛斯……”
——接着莞尔一笑，循着波洛迪斯的背影离开斗场。
再次把视野转至斗场上——
也许事件落定之后，理所应当地显现的不应该是兴奋后的沉静，而是不合气氛的风凉话……
“嘁！什么啊！这样傲慢的小子，给他点苦头尝尝啊！竟敢向波洛迪斯大人发起决斗，你真的不懂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原本充斥小声议论的观众席中，贯透出一阵怒吼。
可笑的是，寂静这才珊珊来迟。
砰！——
沉寂的斗场骤起一声钝响。
声源是斗场的中央，怀抱着艾伦的斐利西亚。
可视化的气流猛地从斐利西亚体表涌出，卷起斗场那因激烈战斗留下的余温，留下的是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气。
斐利西亚的发带被一同卷飞，长及腰际的泛蓝黑发被气流吹拂至半空——慢慢地被蔚蓝色取代。
与波洛迪斯释放神威时不同，斐利西亚的眼眸依旧是泛蓝夜空般的蔚蓝，只是多了耀眼的星辰。
“神明·斐利西亚——在此忠告！这场决斗并非由艾伦·卡洛斯主动发起，而是神明·波洛迪斯率先挑起事端，并将自己的手套甩向了他！”斐利西亚小心翼翼地把艾伦放下去，随后起身，从身后取下一只黑色丝绸手套高举头顶，“这便是证据！”
手套可以仿制，然而圣坦汀第一附属讨伐团首席的纹章却盗不来。
“若是于我言后，胆敢再有人污蔑本无过错的艾伦——那便是对我的不敬！不可赦的欺诈之罪！”
不知情的人也本无罪，任由谣言蔓延扩散，随口说出愧对他人的无礼之词——让她心痛，斐利西亚在这几日的容忍程度也毫无疑问压到了红线。
对自己眷族的污蔑，是对自己的谩骂。
波洛迪斯有着怎样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这种歪曲的事实无疑是他的手笔……所以就连知晓事情原委的克鲁特，在被人询问时也只是闭口不谈。
“这……”挑起风凉话的人狼狈不堪，在神明威压下无力地瘫坐在座位。
他在日后的处境会很不堪吧，不过不提也罢……
“另——艾伦·卡洛斯为我的眷族，希望那些心留诡端的孩子们日后不再去找他的麻烦，这孩子是为了我这个不出息的神明，才去接受了这场不平等的决斗……”
释放的神威将斐利西亚的声音扩大数倍，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的一清二楚，同时在神圣力加持施加了极强的震慑力。
“女神！”
“是女神啊！”
“女神大人！”
……
众人即刻躬身颔首，克鲁特也一脸羞愧地向斐利西亚弯下腰。
“艾伦……”
斐利西亚跪下身，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
“可恶可恶可恶！该死的！他竟敢……！”波洛迪斯走进军帐，癫狂地怒吼。
他狠狠地将重剑摔在地上，把胳膊按在桌上，一股脑地推翻一切……
军帐内一片狼藉。
蒙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帐口，斗篷洒下的阴影遮住那人的面容，只剩下一张紧闭的朱唇。
良久，才见波洛迪斯平静下来。
“影，你有什么想法？”
波洛迪斯披散着长发，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所唤之人，让人发瘆。
“波洛迪斯大人，属下发觉那人——艾伦·卡洛斯的腰包散发着一股极为纯正的魔力。”
被波洛迪斯唤作“影”的人作答。
“吼~所以那又与我何干？”
“能够贮存魔力的事物屈指可数，但包括魔剑在内的种种在未受到持有者操控的情况下，是不会有魔力的活性流动的，更何况是那样高纯度的魔力气息……这样的话，您还能联想到的为何呢？”
“你是说——魔晶？”
“大人英明。魔晶的获取渠道是击杀魔物，然而在魔力稀薄的地表不可能凝结出魔晶，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波洛迪斯拧起眉头：“……是在这种地方发现了通向地下城的歧道么？”
“这有着很大可能。而且……”
“而且！”
波洛迪斯的眉头舒展开，嘴角挂上异常的笑——
“而且啊~圣坦汀规定，正式认可的地下城通道只有皇都圣坦汀核心区的中心大迷宫·铁处女！其他通道均不被认可，一经发现必须上报，隐瞒者严惩不贷！”
“诚然。”
“影”颔首：“另外魔晶的产权为国家所有，国内可以合法收购的只限魔晶工匠师和魔剑铸造师。价格昂贵且不论，一切魔晶只能以加工过后的成品售出，来防止私下的魔晶交易。相应的若是擅自滞留魔晶，其罪状可想而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狂笑声。
和“神明”一词联系不起来的波洛迪斯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狰狞。
“怪不得成长得如此迅速……致命的把柄——竟然有两枚！这可不就构成死罪了么？！啊啊~什么嘛，这不是把我搞得兴奋起来了么……
“那么……这下你又会怎样挣扎呢？”波洛迪斯的声调无节律地起伏。
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率直的波洛迪斯，“影”也稍稍愣住。
“这件事可以放心交给你来办吧？影。”
“遵命。”
声音随主人的悄然匿迹而消散。
冷哼声中，波洛迪斯拿起重剑，迈出军帐后径直走向普尔蒙大森林……
……
“斐利西亚小妹，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啊！”
克鲁特扒着门框，探头说道。
“嗯，好！谢谢你，克鲁特馆长。”斐利西亚向他笑了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奇怪。
然而在克鲁特看来只不过是强颜欢笑。
斐利西亚看向昏睡中的艾伦，平静的表面后面早已一团乱麻。
“艾伦，快醒来吧……”
早在艾伦和波洛迪斯决斗时，她就多少察觉到异常了。虽说已经给艾伦使用了恢复药水，不过这次昏迷的原因大概不会是虚脱那么简单。
“很饿啊——
“好想吃——
“为什么不给我吃？！那家伙不是你的敌人么——”
啧。
艾伦跪倒在黑暗中，紧捂双耳。然而无济于事，深沉的低语声透过无力的双手，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说了，给我闭嘴！”
艾伦的双眼微凹，已经不知道眼睛是睁着的还是已经合上了。
——无尽的黑暗。
哗——
黑暗中划过一道光亮，迅速扩散开来，像是一把巨镰划开了巨大的黑色幕布。
外界的曙光争先恐后钻进裂缝，涌进只有艾伦一人的单调空间——最后汇成一张纸大小的羊皮卷。
羊皮卷下端的蔚蓝色文字吞没掉其余神文的金黄色光芒——从中心点染上猩红后，很快扩散开来，不知不觉间将羊皮卷撑大数倍。
霎时通身血红的厉鬼从卷中露出狰狞的头颅，张大的血口里是深渊……
猩红的兽眸死死盯着满脸惊恐的艾伦，踏空一跃向他袭来——
在獠牙巨口中迎来吞噬。
嘶——
艾伦倒吸入一口冷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淡红色的眸中满溢的恐惧。
“艾伦！你醒啦！”
斐利西亚激动地站起，脸上的忧虑一扫即空。
“神明大人……我这是……？”艾伦看了看斐利西亚，又环视了周围。
“骁勇之神呢！我和他的决斗怎样了？”
斐利西亚嘴角弯起弧度，自顾自地拥抱起艾伦。瞬间被两团柔软之物埋没，艾伦一时间缓不过来神。
“诶唔……”
“是平局呦！”
“平局？……话说，神明大人快停下！疼疼疼……斐利西亚！快不能呼吸了啊！……”
艾伦通红着脸，狼狈地挣扎……
“不过……是平局么，果然没能赢下。抱歉神明大人，没能……保护好你。”
“你在说什么啊艾伦？艾伦已经做的很好了哦，也确实保护了我呢。话说明明有这么厉害的眷族，还会感到不满的神明才不正常吧？”斐利西亚故作生气地说。
平局——
相当于一切都回到原点，然而斐利西亚暂时脱离了纷争确实是事实。
“所以艾伦已经很努力了哦，你能够成为我的眷族……”斐利西亚顿了顿，摇摇头，“不，和你相遇真的太好了！”
斐利西亚脸上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洒上月光的双眸闪烁着。
艾伦抬起头，与斐利西亚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不识气氛的闪光毫无预兆地刺进艾伦眼中，细微的，让人难以察觉，却无端地感到后脊发凉——
在窗外照明式魔晶灯光下极不显眼。
心弦一紧，艾伦急忙从床上跳出去，扑向斐利西亚。
精钢独有的泛蓝色的光亮从艾伦脑后擦过，割下几丝艾伦那罕见的黑发。
就结论而言，艾伦一言不合的推倒，让斐利西亚猝不及防。
“诶？诶诶诶诶——艾、艾伦……忽然怎么了？！那、那种事是不行的唔……”
斐利西亚面色通红，羞涩无比地紧闭双眼，两根食指交叉着，颤颤地挡在唇前。
即使是闭上眼睛，好像只要面向艾伦，脸颊就会变得愈红，所以索性把脸扭向了一旁。
若不是房间里没有点灯，斐利西亚的模样一定会被引得人一阵恍惚吧……
然而艾伦并没有听到小如蚊蝇的低语，蹙起眉头急忙跑去窗边，目光焦灼地追寻某人的踪迹。
压在身上的重量感一瞬间消散。
斐利西亚双手抚住脸颊，手心传来的温度略感烫手。
叹口气——心中骤然闪过莫名的失落感……
“这是……？”睁开眼，黑暗中发出异常亮光的何物吸引住斐利西亚的目光，起身走过去。
艾伦闻声走来，顺着斐利西亚指的方向看过去——
略微泛黄的白墙上定定地插着一支箭矢。
“箭？究竟是谁……”
艾伦拔出箭矢，箭与矢的接连处穿插着一张折成三指宽的纸条。索性折断矢将纸条抽了出来——
“白发少年君：
用这样的称呼的确会不太合适呢……你腰包中为何物呢？在我看来如此闪亮。不过若被公会发现的话……也许你自身的闪亮也会销匿哦……
骁勇之神·波洛迪斯在普尔蒙大森林，请务必独自前往。”
“该死的！”艾伦在心中暗骂，手中紧攥着的纸条不知不觉间揉烂。
纸上写的很简洁，不过艾伦很清楚对方的用意。毕竟他腰包里除下魔晶和魔物遗留物，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若是艾伦提前告知公会事情的来龙去脉，及时上交魔晶，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单纯。但在对方提前布局的情况下，艾伦后脚迈入公会的结果只会是死罪之人的自首。
所以艾伦别无他选。
除了赴战以外……
“抱歉神明大人，我稍稍出下门。”
艾伦尽可能用着缓和的声音，然而紧锁的眉头让斐利西亚心头一紧。
“艾伦，那上面写的什么？”
“没事的，神明大人。只是有人提醒要去公会领取委托金罢了。我很快回来。”
艾伦挤出笑容，提起墙角的狄阿布罗。
“艾伦……”
——低声呼唤着，看着少年冲出去的背影，然后视野中只剩下伸出去却没有够到的手。
出去门的刹那，艾伦抚住狄阿布罗的剑柄，眼中闪露出凶光。
“波洛迪斯……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复仇么？
和一介凡人打成平手，对神明来说不是什么可以一带而过的玩笑。
因为耻辱感而向自己发起复仇不是没有可能，然而艾伦还是尽可能地避开这样的想法。
神明让凡人捉摸不透，思考的维度亦非同一层面，也许极其执拗、又或是无比高远，斤斤计较、亦或宽怀大度。
偏执的性格、古怪的兴趣、出众的外表……
即使是这样，神明在艾伦心中还是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所敬仰的存在。
艾伦思考得出神。
“呀啊！”
在艾伦奔跑的时候，一道白影突然窜出来，慌慌张张地撞到艾伦，摔倒在地。
“啊！抱歉，你没事吧？”
“疼疼疼……嗯？”少女身着一身白红相间的巫女服，乌黑的长发与此时的黑夜同色。
少女抬起头，看到艾伦模样的时候转而变得有些兴奋。
“你是——艾伦·卡洛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