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装潢绝不算堂皇的宫殿内。
一扇高数十米,宽约四米的巨门悬浮在宫殿的上空,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不过大概与金属无缘。门的内部填充着淡蓝色的物质,仰首看去像是挂着一块薄薄的幕布。
再往前,筑起的高台上摆放着一把镶了银边的宝座,其他并无过分的装饰。一位目测六十出头的老人坐在宝座上,发白的浓眉下紧闭着眼,手指有节律地一下下敲击着扶手。
巨门的中央骤闪过一道强光,紧接着以中心为起点向四周辐射那般延伸出数缕红色的丝线——直抵门框。
格格不入的耀眼。
“嗯?”
老人睁开眼,仰起头向门的方向看得出神:“孕神明之门怎么……吼~这可有看头咯。”
“孕神明之门”,顾名思义,孕育神明的门。
神明的寿命只是单纯地十分漫长,而并非永恒。当然考虑到客观因素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复杂。
凡物是神明的造物,并不能真正意义上杀死神明;即使设法毁掉了神明的肉身,陨落的神明的魂魄将会被孕神明之门召回,并重新塑造出肉身。
所以凡人无法杀死神明。
——是这样的设定,然而并非绝对的话题……
神明的肉体损毁时,记忆也会随之飞散,重生之时也同样伴随着神祗的更替——就此从零开始,从小神做起,重新一点点积累出地位、金钱、权力,缔结新的眷族……
某种意义上是永生,然而另一种极端之下——
被魔物杀掉的话……
“安稳了十几年,看来‘圣战’的余响终于开始低鸣了么……那么,这下你们还要做出怎样的愚行呢,众神明哟~”老人——
轮回之神脸上浮现出一丝血气。
……
“啊——”
深夜,多家旅馆的客房接连传出惨叫,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剥离般的撕心裂肺。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王国骑士团打扮的男人饮酒正酣,一时间像是被人向上提起脑袋,下一秒男人印堂浮现出一道奇异的光圈——由一道光环、一把纹理清晰的阔剑和寥寥几个神文构成的神印。神印慢慢地飞离肌肤,随后在空中缥缈消散。
“啊啊啊啊——!波洛迪斯眷族的神印!”
酒精刺激下,男人不顾形象地跪在地上哭嚎。不只是他,几乎所有骑士团成员都在今夜发出了同样窝囊的惨叫声。
眷族的人们,印堂中都铭刻着所属神明独有的眷族神印,若神印消失,便说明其被所属的眷族流放并解除了与神明的契约;失去眷族证明的他们也便理所应当地失去了神明的庇护和神赐机能,再次沦为了不起眼的平凡人——
而另一种极端的情况,是该眷族的神明…陨落了!
然而这般数量的流放之人,也让人不由得在心中萌生出这样一种想法。
波洛迪斯死了。
瞬间炸开锅的圣坦汀第一附属讨伐团慌忙寻找波洛迪斯的身影……所以不论主神的波洛迪斯,就连身为骑士团主心骨的副团长——艾弗里的影子也没能见到。
走投无路间,只能向当地的冒险者公会发布了委托,无疑公会本身也会发动一部分势力(公会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当地的政府),毕竟是神明存亡的大事件,既然发生在普尔蒙镇,其自然摆脱不了责任。
如此这般,规模浩大的搜查连续持续了两日,公会也在这期间向皇都的公会总部上交了此事的报告……所以直至圣坦汀派出王国附属考察团,普尔蒙镇上的疯狂搜查才接近了尾声。
“科斯德团长!您快来看这个!”
“怎么了?”科斯德闻声快步赶来。
“属下在此处的草坪上发现了这个。”考察团团员说着夹起一片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手中平摊开来的布匹上。
“这是……盔甲的碎片?嗯,从材质上看,盔甲的品质应该很高级……”科斯德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快!快唤贾艾斯过来!”
很快一位相貌沧桑、下巴上挂着些许发白的山羊胡的老人不紧不慢地走来,理所应当地褪去了壮年铸造师的精壮,然而骨子里透出来的是更胜数筹的强韧和高深,让人看不透。
“科斯德团长,你找我?”
“贾艾斯,这个……”科斯德侧过身,示意团员将手中的碎片展示出来。
“嘶——”
贾艾斯捏起山羊胡,细细地观察着碎片,然而神情慢慢被震惊掩盖:“这、这是骁勇之神大人盔甲的碎片!不不,这不可能!我亲手打造的顶级附魔盔甲竟会在客观的伤害下碎裂!这不对!那上的防御阵结可是我……”
“贾艾斯!冷静下来。”科斯德及时打断贾艾斯的失控。
贾艾斯的确经验丰富,同时也身为铸造行业的一大鳌头。然而倾尽自己心血的防具就这么不明所以地破碎,自己的话的确没有什么说服力。
“贾艾斯大人,这到底是……”团员将碎片小心翼翼地递给贾艾斯。
“……你们继续搜查,这碎片先留在我这。”贾艾斯面色难堪,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慌张,“我猜测骁勇之神大人是和哪位人物在这里展开了战斗,看到成为流放之人的骑士团成员,相信你们心里也多少有数了。其结果,骁勇之神大人……”
“陨落了么……”
“怕是……”
贾艾斯的话音刚落,森林的另一处紧接着响起呼喊声。众人吞口水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他们只希望这次的线索不要给他们太大的冲击。
随后一行人便循声跑去,唯独贾艾斯向营帐迈步,背过去的脸上没有血色——
碎片有一处断痕和齿痕极为相似!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得马上向王国汇报,这场战斗怕已不再是我等可以介入的领域……”
……
“这里是?”
床上的少年慵懒地睁开眼,感受到脑袋隐隐作痛,伸手去揉太阳穴:“旅馆?我怎么在这?我记得……”
艾伦努力去回忆,然而大脑中干干净净。
他甩了甩头,支起虚弱的身体,艰难地坐起来。
“啊!艾伦你醒啦!”一个有着蔚蓝色眼眸、泛蓝黑发的,看上去年纪要比艾伦还小的少女正坐在床边,拧着手中的毛巾。
“神明大人……”艾伦看着斐利西亚,松下一口气,这些天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
然而很快——
“呃……”艾伦的潜意识察觉到异常。
“神明大人,我问你……我为什么会光着身子?”
“什么为什么,因为你身上很脏啊,所以就帮你擦了擦身子。”斐利西亚用着最平静的表情、最缓和的语气回答。
就像是理所当然,刻意的漫不经心。
艾伦鬓边滚落汗珠。
自己被脱了个精光。
兴许是错觉,他刚才瞥见斐利西亚几分妩媚地舔了嘴唇。然而大脑理所应当地将此认定为危险因素,采取无视这一最佳方案。
“不过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呢!三天前的晚上,你说要去公会上交魔晶突然跑出去,又在深夜被人拖回来……还好药师说你只是体力耗尽造成的暂时性休克。”斐利西亚转过身,双臂支在床上,一副赌气的模样。
“所以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为什么护具都破损了?衣服上还多出了好多缺口和血渍!”
“啊!等——等下!神明大人!太近啦!而且……”艾伦慌乱地捂住脸,指缝间的眼睛在闭合徘徊。
斐利西亚的面容在视野中过分清晰,胸前白皙水嫩的双峰若隐若现,嚣张地拉扯着艾伦的神经,心脏也迎合般一下下剧烈撞击胸腔。
“嗯——?”斐利西亚持续拉近距离,向艾伦逼问。
“不知道!神明大人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艾伦扭过头,貌似变得更长的白发识相地遮住他通红的侧脸。
“哼,胆小鬼呢……”斐利西亚小声抱怨一句。
“好吧!这次姑且相信你。不过……”
斐利西亚说着,又把脸凑过来。
“诶!又怎么了……”艾伦还是不敢正面斐利西亚。
“喏。你自己看啦。”
斐利西亚从手边顺来一面镜子摆在艾伦前面。
“嗯?”艾伦满心疑惑着,这才把脸转过来。
“哈?哈——!”
咽下口水,艾伦的鬓边再次滚落汗珠。
艾伦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立体的五官、清澈晶莹的双眸和几乎没有杂质的肌肤……
变得更长的白发轻飘地伏在艾伦的脸上,脱去先前的稚嫩,取代之的是满溢的狂气与不羁。
“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