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杰夫还有我这两只鸽子，一前一后，朝着之前我醒来的石桥原路返回。
说实话，我的脑子到现在都还是一团浆糊。
我确定我是真的死了——还是作为人类的时候。
但为什么……我会变成鸽子呢？
该死的。
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死掉之后、再到变成鸽子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与其说是想不起来，倒不如说——我根本没有这部分记忆。
即便想问前面那只摇摇晃晃、屁股又肥得要命的鸽子，从它刚才的回话来看，它是肯定闭口不提的。
可恶，这家伙到底吃什么鸽饲料的……居然长得这么大只。
我开始有点羡慕这家伙了。
既然他跟我一样，都是在死之后成为鸽子的话……
“……杰夫，那个……”
正当我下意识地抬头想要寻找它的身影时，却发现它的尾巴刚刚绕过旁边的石墙。
我急忙加快脚步，一瘸一拐地也跟了上去。
这家伙，到底为啥能走这么快……还能走得这么稳当。
我光是为了维持自己行走时的身体平衡，就已经累得快不行了。
“杰、杰夫——”
“……干嘛啊。”
拐过石墙，我总算能看到那家伙的脑袋了。
他居然站在原地等我。还算是有点良心嘛。
“话、话说……”
我挪着沉重的身子走到他旁边，“你当鸽子……已经有多久了？”
“有多久？唔……”
他歪着脑袋，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该不会又不打算告诉我吧……
“……让老子想想。”
哦！居然愿意回答我吗？
原本，我还以为只要是关于他的事情，他都是不愿意回答的。
我欣喜地等待着他开口。要是能够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哪怕只有一点情报也好，我也要从这家伙身上打探到。
可这家伙却在思考了不到十秒钟后，就又扭过头去，屁颠屁颠地继续赶路。
“算了——这个问题……老子就不方便透露了。”
“……啥？”
连这个，杰夫都不愿意说吗？
我非常失望，但还不打算就此罢休，而是接着将连珠炮般的问题甩向了他——
“为什么不说啊？怎么就不方便透露了？”
“……”
这家伙……居然直接跟我装起了哑巴。
真叫人来气。
我直接冲着他大吼——
“难道你是在变成鸽子之后遇到了什么吗？”
“……”
似乎是被我说中了。
他停了下来，站在那边，也不回头看我，似乎是不愿意跟我那双足以看破一切的视线对上。
该不会是怕了吧。
我也停下脚步，观察着他的反应。
既然他不愿意用语言来告诉我，那我就从他的肢体语言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毕竟，观察野……禽兽的行为，也是猎人的必修课之一啊。
可是，他却一直站在原地，任凭风吹草动，依旧岿然不动。
难不成是我……想多了？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就不敢回答了吗，杰夫！”
“……”
“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很清楚。
从杰夫之前的话中来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像我这样可以说话的人类了。
也就是说，像这样能跟他正常说话的鸽子，这个世界上有就只有我这一只了。
“你不告诉我，是害怕我知道吗？啊？！”
反正现在就只有我们俩，我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上的问题，直接把话跟他挑明了便是。
而且，就算他生气……一只鸽子而已，也没法对我怎么样。
但是——
“——就算老子跟你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杰夫的声音，冷酷得让我脊背发凉。
“而且……提姆小兄弟，”他回过头来，接着把一盆冷水浇在我身上，“老子敢跟你打赌——你要是听了，绝对会后悔的。”
后悔？
我能有什么后悔的？
说实话，哪怕不变成鸽子，我现在也是死人一个。
虽说还有放不下的事，但以我现在这样的身体……我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杰夫，反正我都是个死人了，说出来又有什么不好的！”
“……你还活着。”
“——可我只是一只鸽子啊！混账东西！”我气的直哆嗦，“而且还是只走都走不利索、飞也飞不起来的鸽子！就这个样子，我还能干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自暴自弃、呼扇着翅膀的我，冲着刚认识才不到一个小时的鸽子“同伴”无能狂吼。
“与其就这样一直做一只鸽子……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我的气话，也是我的丧气话。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
我不知道杰夫已经渡过了多久的岁月。
我也不知道杜拉夫、葛瑞丝……还有那孩子是不是生活得好好的。
我真的很想让杰夫骂我两句，想让他告诉我，我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这样，或许可以让我彻底死心，踏实地做一只鸽子——就跟这个混账杰夫一样。
可是——
“别说傻话。你明明还可以完好无损地活下去。”
——活下去？
我明明已经是个死人了，却还让我活下去？
是作为一只鸽子活下去？
还是……作为一个“人”？
我根本参不透他话中的意思。
“都已经是鸽子了，还怎么活。”我小声嘀咕着。
“只要不死，就是活着。”
——这不是废话吗。
真想把这句话扣在他的脑袋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杰夫却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把头给扭了回去——
“……算了，一会儿老子会手把手教你，到时候你肯定会巴不得给老子磕三个响头，拜老子为师。”
——鸽子除了脚爪以外……还有手吗？
而且……
“你、你要教我啥？”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先让老子找个地儿再眯一会儿……难得快睡着了还被你小子给吵醒。”
“那、那……！”
趁他还没有睡觉的这个时候，我得抓紧点时间了。
“杰夫，你在那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肯定又是要问些有的没的吧？老子才不作陪。”
靠。
这家伙难道忘了自己之前在湖边都说过什么了吗？
“可、可是……！是你刚才跟我说【随便问啥都行】的！”
“老子还以为你要问的是成为鸽子后住哪儿吃啥平时需要做什么，哪想得到你一股脑地只想打探别人的隐私！”
……听了他的反驳，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鸽子……还有隐私？
说得跟人似的——不，虽说他变成鸽子前也是个人吧。
算了。
我光是连现在的状况、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都一头雾水，哪儿还有闲工夫管别的鸽子。
“我想问的不是跟你相关的事。”
“嚯？”
他似乎是对我的话起了兴趣，再次停下脚步，回头瞅着我——
“怎么，良心发现？”
我的良心一直都在的好吧！
要不是我腿脚不好，我早冲上去啄他的脑瓜子了。
“杰夫，我问你……现、现在是什么时间？”
“什么时间？”
他歪着头疑惑道，“这不是都天亮了吗。”
这我倒是知道。
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我想说的是……现在的……时代……”
“……啥？”
他微微一愣，脑袋歪斜得更厉害了。
事实上，亲口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说怪话。
可是……
如果无法确定在我死后究竟过去了多久，我……
我恐怕，会连活着的意义都……
“大概已经过去很久了。”
“……啊？”
我被杰夫的话吓到了，急忙追问——“过、过去多久了？”
“……老子指的是【距离老子翘辫子以后】。具体过了多久，老子就不记清了。”
“……”
他是根本没有仔细计算过吧。
晃了晃脑袋的我，决定用接下来的问题来确定我现在身处何时——
“那、那你知道现在西风骑士团的团长是谁吗？”
流水的团长，铁打的西风骑士团。
只要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是我熟悉的人名的话，我至少可以大致掌握我所处的时代。
——希望别是我没听说过的……
“……谁知道呢。”
靠。
这家伙居然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如果我现在有手的话，一定会把它狠狠地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我居然忘记了杰夫现在是只鸽子。
说起来，在我的印象里……蒙德城的鸽子，似乎只会聚集在石桥上。如果他也是个喜欢跟同类……不、其他鸽子抱团的家伙，那他能够打听到的消息也十分有限。
说不定，就连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也没有谁曾提及过现在的团长。
也就是说，仅凭杰夫这家伙嘴里的情报，是根本无法分辨现在是什么时候的。
在我死后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年？十年？……一百年？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性全部都过了一遍，却越想、越能察觉自己的无力。
一个人……不，一只鸽子，在时间女神的面前，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我太弱小了。
“不过——”
然而，杰夫的声音却再次将我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老子倒是记得……死的那年，西风骑士团的团长……是叫【温妮莎】来着。”
“……温妮莎？”
这三个字……我……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啊。
想起来了。
——温妮莎。
我小的时候听双亲讲过，她和晨曦骑士莱艮芬德一同推翻了旧贵族统治，开启了蒙德无王登上宝座的自由时代……
并且，还是创立了西风骑士团的……
——【初代】团长？！
这四个字从脑子里蹦出的那一刹那，我只感觉似乎一股无形的重压正砸在自己的脑瓜子上，让我整只鸽子天旋地转。
“不可能吧……”
我很确信，非常确信——
我作为人类活着的时代，是杰夫生活的那个时代的……1000年以后。
我们俩，本就是来自于不同时空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