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
我还留有着最后一丝希望。
刚才遭遇【刷新】的时候，我所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并没有第二次死亡之前才获取到的情报。
——果然，提米来这里找他的“葛瑞丝妈妈”了。
只不过，葛瑞丝她……是在什么时候成了提米的妈妈啊？
……毫无头绪。
在妻子——我已经记不起名字和样貌的那个人离世之后，提米就由我一个人来负责抚养。而作为我的损友，葛瑞丝她也时常在我外出打猎的时候，替我照顾提米。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提米他……已经把葛瑞丝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妈妈了吗？
……
想到这里，我只感觉有种矛盾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
——该死的。
不管了。
我拍了拍翅膀，从巴巴托斯像上方垂直而下，落在了提米和葛瑞丝旁边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俩之间交谈时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葛瑞丝妈妈，这都已经不下十几次了。能不能让琴团长大人给那个荣誉骑士下命令，让她不要再去欺负鸽子们了，好吗？”
——欺负鸽子们的荣誉骑士。
【荣誉骑士】什么的，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但欺负鸽子们的家伙，我倒是心里有数。
是那个穿着奇装异服、在几个小时前用神之眼释放出龙卷风、将我和几只素不相识的鸽子一同碾成禽肉的……叫做【荧】的死丫头。
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她，我一定指着她的鼻子狠狠地骂她，让她知道鸽子的命也是命。
——不过，前提是……她能听得懂我的语言。
“……”
然而，葛瑞丝她却犹豫了许久——是在顾忌着些什么吗？
随后——
“包在妈妈身上。”她眯起眼睛，露出温柔的笑容，“放心吧，提米。骑士团那边我会去说的。”
“真的……？”提米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期待。
“真的，”葛瑞丝点点头，“相信我吧。”
“……真的吗？妈妈不会……不会也像爸爸那样……说话不算话吧？”
“……”
随着葛瑞丝的再次沉默，围绕在周围的风似乎也沉寂了下来。
……就连我也是。
而在提米提到那句话的瞬间，我想起了自己作为人类死去之前的部分记忆。
_________________
——阴沉的雨天。
我准备好兜帽大衣作为自己的雨披，拿好武器，准备出门去跟在清泉镇待机的杜拉夫汇合。
提米这小子，也和往常一样，光着小脚丫，啪嗒啪嗒地跟在我的后面，送我到门口。
只不过有点反常的是，他小小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就跟我重要的某个人身患重疾去世那天一样。
现在想想……当时的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看到儿子这样，我自然有些担心。
【怎么了，提米。】
【爸、爸爸……】
他抱在我的小腿上，使劲把我往屋里拽——那怎么可能拽得动呢。
【你怎么了？】
【爸爸……别走。】
【爸爸跟你杜拉夫叔叔约好了要去打猎的，要是不去的话，就没法填饱小提米的肚子啦。】
说着，我俯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肚皮。
【可、可是……】
【放心吧，爸爸傍晚就能回来。到时候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特制蒙德土豆饼]，好不好？】
【土、土豆饼！】
提米的小眼睛顿时焕发了光彩。
【对，土豆饼。所以在我出去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家里，把门锁好，别让陌生人进来哦。】
【嗯……嗯。】
看到提米还有些不安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爸爸……？】
【爸爸跟你约好了。】
说着，我伸出自己的小指，【我晚上肯定会回来的。所以，你也要乖乖的啊。】
【是……是男子汉之间的约定吗？】
【……对，男子汉之间的约定。】得知提米还没有忘记我教给他的话后，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嗯！】
于是，我们爷俩，就和往常一样，小指勾在一起，定下了男人间的誓言。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对。
就和往常一样。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_________________
我用力地骨碌着自己的脑袋，想把心头涌现的回忆给压回心底。
——约定吗。
望着眼前个头比当时高出不少，表情却还和当时一样有些不安的提米，我感觉有股无形的重负，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即便是之前在桥上和提米重逢，我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对自己的父亲有着怎样的看法。
如今，我总算是知道了。
——在提米看来，我已经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父亲了吗。
而站在提米面前的葛瑞丝，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急忙摆手否认——
“不、不是的，提姆——你的爸爸他……他只是——”
“……【他接受了一个麻烦的委托，一直在外面工作】，对吧？”
提米的声音愈发变弱，“……妈妈每次都这么说的……”
“嗯，所以……提米，你要是能理解他的话——”
“……对不起。”
然而，提米却低下了头。刘海遮住他的双眼，我无法看清他现在的眼神。
真是看不下去了。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
为什么要道歉呢？
明明……明明错的……一直都是我啊。
“提米！”
我再也无法忍受，拍动着翅膀，飞到了提米的肩头。
“哇啊——！”
这突如其来的翅膀声音、以及袭上肩头的灰色身影，似乎是把他吓了一跳。
“是我啊，提米！”
我站在他的肩上，冲着他大声喊道：“你的爸爸就在这里啊！”
“鸽、鸽子……？！”
他疑惑地望向我，眼神里满是惊恐。
该死的，他还是认不出来我。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提米，你根本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
我把压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地倾倒而出。
“是我没有如约回来，是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是我没有给你做你爱吃的土豆饼！”
“你、你怎么了？”他的眼神由惊恐变为疑惑。
……难不成，是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决心一鼓作气——
“提米对不起！我是个不合格的爸爸，也根本不是什么男子汉……如、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愿意让我——”
“去、去——！”
但是，还不等我把最后的话全部说完，伴随着女性的叫喊声，一阵让我难以抵御的气流，朝着我呼面而来。
我再也抓不住提米的肩膀——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使劲抓住，就被这股气流给吹飞，不由得拍动翅膀，跟提米拉开了距离。
“……葛、葛瑞丝。”
在失去平衡落到地上之后，映入我眼帘的，是那个女人的怒视。
“平时提米喂喂你也就算了，居然还跑到人肩膀上要吃的，给我适可而止！”
……啊？
她、她在说什么啊……
“我、我没有——”
“——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提米！”
她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张开双臂，将提米护在自己的身后——就像一名真正的母亲。
“……”
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与其说是无法说出话来，倒不如说——就算跟她解释什么，也无济于事。
葛瑞丝瞪圆的双瞳；
提米因恐惧而颤抖的双瞳；
果然，我——
在他们的眼中，我就只是一只贪婪的、想要从提米手中讨食的鸽子。
……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啊，别、别走！”
我无视着身后小男孩的呼喊，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他们身边。
我不配待在他们身边。
我不配待在他的身边。
我根本不配。
【——提姆小兄弟，就算你能跟儿子相见，你跟他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是只鸽子，而他……是个人类，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杰夫，你说得对。
我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
世上没有什么该死的奇迹。
我已经……不能再履行那个时候的约定了。
“……唔。”
该死的。
蒙德城的上空，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风沙的。
这不是什么都快要看不清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