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走在我的旁边，安静地听我讲起自己能记得的……重要的回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开始憧憬猎人，并通过几年艰苦的训练，成为了一名游走于蒙德城和清泉镇间的猎户，认识了名为杜拉夫的、有着非人血统的猎人搭档——甚至，还跟他成为了趣味相投的酒友。
一起狩猎，一起喝酒，一起到处折腾……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蒙德城就是自己的天下，只要自己想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因此，我也闯下不少祸，不知道被骑士团警告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被那个叫维多利亚的修女训诫了多少次。
所以——我一直很讨厌蒙德教堂。对它的印象，大概也就只有没几个人的礼拜大厅，以及都快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的说教声。不过，我也因此认识了葛瑞丝这个朋友——她跟维多利亚那家伙可不一样。我们偶尔会一起去【猎鹿人餐馆】下馆子，一起去【天使的馈赠】小酌一杯。
……平淡而快活的日子，过得真的很快。
转眼间——大概过了六年，提米出生了。而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能是自己【想成为一个好父亲】的心理作祟吧。为了不给儿子带来坏的影响，我选择了戒酒，甚至还拉着杜拉夫那个小子一起把酒给戒了——为此，他经常向我抱怨。
有了儿子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开始有些吃紧，不太乐观。我也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猎户的工作上，开始认真工作攒钱。
毕竟，作为老爹——是必须要给儿子做榜样才行的啊。
戒酒的日子，辛苦工作的日子，非常难熬。
不过，为了儿子，只要咬咬牙，就能挺过去。
有的时候喉咙真的对酒水饥渴难耐了，就只能给自己灌苹果酿，以此来作为代替——久而久之，我也变得喜欢上喝苹果酿了。
小孩子成长得很快。提米喜欢听西风骑士团的故事，憧憬着那个驱逐贵族，让蒙德城的人民获得自由的温妮莎大团长。为此，他也告诉我，想要加入西风骑士团，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守护这座城市。
我本想让他在长大后继承自己的衣钵，不过……我还是放弃了。
【男子汉，就该追求自己的志向，而不是沿着他人指引的道路前进。】
——我已经想不起来这句话到底是谁告诉过我的了，但它确实成为了我的信条。
我想看着提米实现他自己的梦想。
如果……我还能看着的话。
而这一切，都在那个早上戛然而止。
我再也无法实现和提米的约定，再也无法给他做他喜欢的土豆饼了。
……
“就这些吗？”
“……嗯。”
我点头冲着身旁回应。
而杰夫则是叹了一口气，给出了那四个听上去不太靠谱的字——
“——我记住了。”
“刚才说了那么多，你真的能全都记住吗？”我表示怀疑。
“那肯定的，别小看老子。”他瞥了我一眼，“不都说好了吗，你过去的事情，你老大哥都帮你记着。”
——我敢打赌。
杰夫这个家伙，肯定一回到桥上就会把我刚才说的话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
“……杰夫，要不然，我也帮你记着你过去的事情好了。”我冲着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反正现在都成了鸽子，也闲的发慌——”
“——那就不用了，提姆老弟。而且，也没啥能记的。”
“……”
他这搪塞的方式还真有些笨拙——大概，是真的想让自己像个老大哥那样，不让自己的小弟替自己瞎操心吧。
想到这里，我也就接受了。
“对了，提姆。你刚才提起【清泉镇】来着？”
“是啊。怎么了？”
“那边好像也有不少鸽子啊。”杰夫答道。
清泉镇那边吗？
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真的吗？”我急忙追问。
“真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子之前还看到有鸽子的腿上绑着信封往城内飞。有几只不太走运，正巧撞上那个臭丫头，被三两下劈成了肉块。从它们身上掉下来的信封外面最上面的收件人一栏，写着的都是【清泉镇】。”
……那也太不走运了吧。
我想起之前的那位白色恶魔，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过——
“信封……难不成，是【信鸽】吗？”
我立刻想到了这个词。
信鸽——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把信件从一个地方送往另一个地方的鸽子。
“嗯，应该是。”杰夫点头回道，“它们跟咱们桥上那班鸽子不同，一看就不是野生的。”
“那不是肯定的嘛……”
不过，清泉镇的话——我记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训练和照顾信鸽的啊？
是在我死了之后，开通了什么新的业务了吗？
我不是很明白。
“所以啊，老弟。”
杰夫在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让人感觉有点不怀好意：“也就是说，清泉镇那边就是鸽子的【高级旅店】啊。”
“……嚯。”我来了兴致，“怎么说？”
“你想啊，那边养了那么多鸽子，那肯定高级鸽饲料一抓一大把啊。”
“原来如此……”
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既然是人饲养的信鸽，为了保持信鸽的体力，它们的食料肯定都是上等的。
该死的……我怎么感觉自己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
……不，等等。
“靠，你该不会是想去混吃混喝吧？！”我急忙吐槽道。
“那必须的。”杰夫抖了抖翅膀，挺起身子，一副得意的模样，“总不能让咱们哥俩一直吃你儿子喂的东西吧？咱哥俩不得偶尔改善改善伙食嘛。”
“这也太无赖了吧……”我叹了一口气，“人家好歹是有门面有职业头衔的鸽子，咱们俩这样的什么工作也没有，凭什么吃人家的饭啊。”
“嗨呀，不管不管，就这么定了。”
这家伙，看来是只要笃定一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了。
“——明天一大早就过去，反正咱们俩兄弟路上互相有个照应，也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该不会是因为只有我认得过去的路吧……？”
“嗨呀，”杰夫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关，“反正，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现在那个臭丫头基本上是只在蒙德城活动了，咱们离她远点，不是正好的嘛。而且，等那臭丫头离开蒙德城，你还可以回来找你儿子，这难道不好嘛？”
“……也是。”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碰上那个鸽子杀手。
又走了几步，我便和杰夫一同走到了这条鹅卵石路的尽头。
不过，即便是离开了墓园，这家伙的兴致居然还挺高涨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对了，提姆老弟。”
“唔？”
“这还是你成为鸽子的第一天吧？”
“……是啊。”
说起来，这一天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啊。
前后这么折腾下来，我这小身板也感到有些疲惫。
“本来还想教你飞行的，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就学会了。”
“……毕竟已经死过两次了啊。”我无奈地苦笑道。
“也是。”
他对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看着真让人浑身不自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除了飞行，我还有不少东西没教给你呢。”
“还有啥？”
“有很多呢。”杰夫故作神秘地放低了声音，“比如能吃到苹果的小树林啊，还有桥底下可以喝水的小平台——也是老子睡觉的地方，肯定不会被那个臭丫头发现的。”
“……真的不会被她发现吗？”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一点。
“嗨呀，要是能被她发现，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吗？”
“……说的也是。”
要是那么容易就被那个白色恶魔发现，杰夫现在应该早就已经是一只真正的鸽子了。
“而且，那个地方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哪儿了。”
“哪里啊？”我急忙追问。
“回桥上你就知道了。”
他还是故作玄乎。
不过，比起睡觉的地方，现在的我，脑子里想着的，只有明天早上的饭——在我们启程去清泉镇之前的最后一顿饱饭。
而且，那也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最后一次能够见到提米的机会了。
……
就在跟杰夫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的时候，我们俩已经来到教堂的门口。
“……好冷啊。”
时间看来已经进入深夜。面对夜间的低温，我和杰夫这副小身板还是有点难顶，两只鸽子都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
“赶紧回去吧，提姆老弟。”
“……行吧。”
于是，我们俩彼此使了个眼色，打算原地起飞，直奔老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让我不得不收起了翅膀。
“……怎么了，提姆老弟。”
就连身旁的杰夫也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急忙落回到地上。
……我听得出来。
不，或者说——那是刻在我灵魂中的声音。
我转过头来，望向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一名小男孩，从教堂大门的小台阶上下来，径直来到了我的跟前。
“——为什么白天爬到我肩上的鸽子还在这里……？”
他一边疑惑着，一边伸手掏向自己的裤兜，抓出一把小麦粒，蹲下身来，撒在了我的身前，对我发出了邀请——
“……来，吃吧。现在只有这么点了。”
听到这里，我整个人只感觉欣喜若狂。
或者说——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提姆老弟，快走啊！再不回去的话，气温就更低了——”
“等、等我一下，杰夫。”
身旁杰夫的声音，我虽然能够听进去，但却丝毫不打算按他说的去做。
我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提米他就在我的身前。
而且……
“他还记得我，杰夫。”
提米他，还对身为鸽子的我，留有着一丝印象。
——哪怕……之前的我，已经死过了一回。
“不会吧……”
杰夫踱步到我的身旁，歪着脑袋——看来是根本想不明白。
说实话，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我这副样子，跟桥上的其他鸽子，看上去都差不多——或者说，人类根本就不会刻意去加以区分。
就算他记得有鸽子曾经站上过他的肩膀——他怎么会一下子就认出来，我就是那一只呢？
“提姆老弟，恭喜你啊。”
杰夫凑了过来，一边啄起地上的小麦粒、仰脖将它咽下去，一边伸出翅膀，拍了拍我的后背：“你的儿子，看来还是认得你的。”
这家伙，是在替我高兴吗？
我不清楚。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咦，你怎么不吃啊？”
提米看到怔在原地的我，发出了一声疑问。
听到这里，我也不好不给自己儿子一个面子，急忙低下头去，熟练地啄起小麦粒。
——真好吃。
这东西，甚至可能比猎鹿人餐馆里做的菜肴，还要美味。
……至少，现在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多吃点，多吃点。”
从提米的声音里，我似乎能够听出一丝欣慰。
果然，他——是个温柔的孩子啊。
身为父亲，我真的为他感到骄傲。
“提姆老弟，多亏你啊，没想到老子晚上也能有加餐。”
“赶紧吃吧，吃完赶紧走，我儿子要是在外面冻着了，我先拿你开刀。”
“好好……哪有这么护犊子的。”
我跟杰夫两个人一边吃着嘴里的，一边嘟囔着。
说实话，这真的是我成为鸽子以来，最幸福的时候了。
能被自己的儿子认出来——虽然他还认不出来我是他的爸爸，而且，还能和新结交的好兄弟一起快活，或许……成为一只鸽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
——直到这个时候为止，我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作为鸽子的我的身体，便感受到了——来自周围剧烈的气压变化。
——风。
有股猛烈的风，正朝着我们这边袭来。
“杰夫！”
还不等我提醒，杰夫便跟着我一同朝着两侧跳开——于毫厘之间躲开了那股碧色气流团的急袭。
“哇啊！”
刚才还在我们面前的提米，似乎也被这突然的袭击给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很担心提米的状况，不过——现在的我，可能也已经自身难保。
——是风。
有什么人，在操纵着风攻击这里。
已经死过两回的我，本能般地提高了警惕。
那股风是从我们俩的身后袭来的。
“杰夫。”
“嗯。”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扭过脑袋来，盯向了刚才气团飞来的位置。
“……那是什么……”
却同时张大了喙。
那是个有着一头金发，披着斗篷，一身白色紧身衣裤的年轻女子。
她手中的单手剑上，碧色的乱流包裹着剑身，冲着我们散发着不祥到极致的气场。
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
曾经身为猎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不好惹。
“琴、琴团长……？！”
身后的提米，却在这时发出了挟带着惊愕的疑惑声。
“为、为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过来。
袭击了我们的……居然是现在那个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
然而——
“别被这家伙的样貌骗了，提姆老弟。”
杰夫却在此时张开了翅膀，向前踏出一步，做出了威吓的姿势——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否会起到震慑作用。
“杰夫，你说什么？”
“——你仔细看看。”
话音未落，面前“琴团长”的身体，便迸发出了如琉璃般绚丽的光芒。
根本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女子——就变成了我最害怕的、那个家伙的样子。
“……靠。”
我不由得骂出了声。
白色恶魔——那个名为“荧”的旅行者，出现在了原本“琴团长”所在的位置上。
她手握着长剑，一步一步地，朝着我和杰夫逼近。
高跟鞋踏在石头路面上的脆响，仿佛是葬礼上的响起的钟声。
